西都往事(十七)

西都往事(十七)

霍昭柔瞬時腰桿都直了,氣勢凌厲,儼然是在金碧輝煌的大魏宮:「出去!你敢再進這個房間,我叫人立時杖死了你!」

赫旦輕聲地:「在下馬上出去。你放心,再給在下十個膽子,在下也不敢了。」

床上的人得意的笑了:「諒你不敢。這裡已近安西府,你若輕舉妄動,立馬有人剮了你。」

她一笑,臉上生動活潑起來。

赫旦也笑:「原來娘娘是騙人的。明知自己的身份,還問在下自己是誰?」

霍昭柔的臉一下子紅了,爬回被子,問:「你說自己叫赫旦?」

「是,娘娘。」

「你別娘娘長,娘娘短的。」霍昭柔警告赫旦,「再叫,我叫人割了你舌頭,讓你親眼看見,大狼狗吃下它,就這樣——」

床上人動作誇張的做了個「狼狗吞舌頭」的動作,牙齒咬得「吱吱」響。

柳景灝終於不寒而悚:此人真是瘋了吧。

回頭時,卻看到了一旁聽著的巫醫,眼中都是同情。

這巫醫人雖難看,一雙眼中都是慈悲,真是難得。

只聽見床上人停了咀嚼,聲音誇張的問赫旦:「李恆在哪裡?本宮要吃藥了,叫他過來。」

赫旦忍無可忍,提醒此人:「你剛才都知道這裡近安西府了!」

「那你是誰?安西王府什麼時候讓胡羌人服侍我了?」

「你又是誰?」總算髮現跪著的柳景灝了,「跪著幹麼,快點起來,乖!」

柳景灝聽到最後一個字,覺得赫旦再問下去,他也會瘋了。

柳景灝的眼裡皆是茫然。但自此已經明白:霍昭柔在大魏宮遭受了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折磨!

床上人一下子又變得歇斯底里:「你是誰派來的,想幹什麼?今天是想脫光了本宮戲耍還是想鞭打本宮?」

柳景灝和赫旦一下子都聽直了雙眼。巫醫兩人不再客氣,一人拉住一個,將赫旦兩人趕出。

「瞧,就是這人。」赫旦出來后憤憤然,「為了阻攔霍襲信,本帥手下兩個重要的將領,並且都是『大魏通』,聯手出動,死在了半路。」

「本帥總共只訓練了六十個可以上天入地的死士,結果一下子為她死了四十多個,就為了從李恆手裡奪回來這麼一個人。今日算好些了,昨日一睜眼,簡直是不可理喻,就像餓狼,又撕又咬,人都成了這樣子,一下子卻撂倒了四個高手,要不是巫醫攔著,一再證明,本帥真以為她是做假。」

「救回來時,她埋在雪下,整個半夜,距離李翔飛只有一步,人已是昏迷狀態。」

「此人中過毒,毒根缺少巫醫世家特製的一種藥物,並沒全部消除,據巫醫說,她意志力超乎想象,普通人根本熬不過沒解藥也沒鎮痛葯的日子。她身體已極為虛弱,支撐到最後一步,人出現了幻覺,昨日醒來,把我當成李恆,破口大罵,什麼髒話都來!」

柳景灝再無法正視床上的人,他想起了羅帳中那少年,那撒嬌的聲音,禁不住無聲慟哭。

安西郡主回王府之後,自然有很多女眷邀請示好,但王府以身體原因一律回絕,甚至有一段時間宣布:郡主又回摩羯寺清修去了。

正是永貞帝李恆離開靈州,率兵往上京而去的這一年時間裡。

柳景灝知道自己是千古罪人,也知道安西王霍昭智當時為什麼沒有動他的原因:除了他根本不知情外,安西王霍昭智還需要他與李恆聯繫周旋!

大魏永貞帝在上京隆重登基后,馬上與安西府聯繫,想與兩代安西王見面。

當時他接到安排見面的命令,頗為為難:無論怎樣,裂痕已在,脅迫兩代安西王,帶走六萬安西軍,是老安西王霍真忍受不了的事。

但見面還是安排了,就在萬民同慶的元宵佳節,黃河的一畫船上:雙方都放心些。

永貞帝過來時,不見任何侍從,只帶一胡中鋒上船,倒是讓他心頭忐忑,萬分不安。

安西王霍昭智出來迎接,未語先下跪行禮,被含笑一把扶住,牽著手進去了。

他一出去,就覺得心頭一松:靈州一幕實在讓他印象太深,他生怕今日也會是那樣,就不好辦了。

看樣子,兩兄弟已是釋了前嫌了。

他不知船內談了些什麼。只知夜色已上,華燈高照,永貞帝李恆照舊牽著安西王霍昭智的手,含笑出來,而身後老安西王霍真跟出,咳了一聲,提醒:「人多,小心些。」

仿若還是當年「父王」的語氣,聽得他震驚萬分:預料了無數的可能,唯獨沒料到是這樣!

李恆眉眼間都是笑意,回頭答話,頗是敬重:「放心吧,看了花燈,朕會早些送他回來。」

兄弟倆從畫船上離去時,只帶了胡中鋒和初月,彷彿一切都沒變動。而霍真站在船頭,在一輪明月的映照下看兩人身影走遠,長嘆一聲,迴轉入內。

被帶走的人隔了一年之後終被放回。

只是安西郡主霍昭柔彷彿視安西府為野獸洪水。

上一次,他奉令送去的幾個伺候起居的人被霍昭柔趕了回來,老安西王霍真一聽他回報,發怒了,連安西王霍昭智都連帶上:「不準再管她,讓她死在上京算了!」

「父王!」安西王霍昭智苦苦哀求,「母妃去世得早,她只是無人管,才會變成這樣。」

霍真長嘆,頹然落淚,撫著胸口,已是透不過氣來:「這樣子怎麼抬得起頭!」

安西王霍昭智上前,一把把老父扶著坐下,在背脊上上下按摩,拍打:「父王別急。她年紀還輕,好好教養,自然都懂了。」

他始終對這安西郡主沒好感。

他去上京接時,已著女裝,不禁多看了一眼:雲鬢珠釵,明珠叮噹,天香國色,眉眼之間皆是嬌媚,真是明艷不可方物。

當時不願離開,哭哭啼啼,非要留在上京:「大哥真是忍心,昭柔要是回去,霍真非殺了昭柔不可。」

作為安西郡主,對自己的父王指名道姓,聽得他尷尬無比。

「你先回去,這樣成何體統!」李恆神態似無奈,又似哄勸,「有昭智在,他不會拿你怎樣!」

「大哥還相信他?那昭柔回去真是死定了,還不如死在大哥面前!」

幾個侍女趕緊扶住,連連勸慰。

霍昭柔乾脆撲到李恆的懷裡,撒嬌賣痴:「大哥是喜歡他多些,還是昭柔多些?」

李恆尷尬無比,拍了拍霍昭柔的肩頭,示意人站直些:「大哥待你倆都是一樣的。回去后,不準找他生事。」

他哭笑不得:就算霍昭柔已和李恆在安西府定親,這樣的話也輕浮了,讓人聽了去,心裡還不知怎麼想象這大魏天子和安西王的關係!

霍昭柔確實楚楚動人,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大概她本人也認定可恃貌而驕了,連弟弟的醋都吃。但李恆什麼樣的美人沒有?鶻公主僕固剛進宮,封為貴妃,南部的沼國公主已在半路上了。

貌美又如何,沒有身世,別想在大魏宮混得長久風光。安西郡主霍昭柔最終仗得不過是身後的父弟罷了。

他心中對這不願回去的安西郡主很是鄙夷:不回去?就這麼進了大魏宮,有她受的!

「你先回去,大哥——自然會要求你父王霍真,光明正大的送你過來。」

李恆推開重新投入懷的人,一通話說得冠冕堂皇,得了許諾,那人總算不哭不鬧了。

安西王霍昭智在涼州見到人,對方一下馬車就大哭大鬧,叫囂要回上京,痛罵安西王霍昭智「想誤了她的好事」,霍昭智如遭到雷擊,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心中叫苦連天:六萬安西軍精銳就換了這樣一個幼稚的人,不值!

霍昭智終於也發怒了,令人:「扶了下去,好生伺候著!」

對他,倒是沒有多餘的話,只是安慰了他一番,讓他注意上京的動向而已。

他心中鬆了一口氣:王爺還是戀舊的,給了他一次機會。

只是再戀舊的王爺也是不發威的老虎,他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盡量不敢出差錯了。

事後,霍昭智和李恆都若無其事,兩人是極聰明的人,都利用他這個金城的情報網,倒從來沒叫他為難過。

兩人依舊通信,霍昭智幾次讓他帶去安西特產給李恆。

第一次西都大戰時,霍昭智親來金城會上京來的李恆,安排兩人見面的就是他。

當時安西王霍昭智一進院子,就興奮得連連叫:「皇兄!」

宛如小時,李恆馬上在裡面馬上開門就應:「昭智!快點過來!」

霍昭智飛奔進來,欲想下跪,被李恆一把扶住:「起來,要這些虛禮幹麼!」

霍昭智已長得很高,對著李恆一雙盯住不放,上下打量的鳳眼,倒是微微臉紅了,李恆見狀,就讓他退了出去。

午膳的時間已過去很久,他見兩兄弟長久沒出來,便輕手輕腳的過去詢問,卻聽見裡面安西王霍昭智在笑,笑聲愉快:「皇兄,你這麼多女人,最喜歡哪一個?」

「想探口氣?」大魏皇帝李恆的笑聲曖昧,「都還沒動呢,等著人先進來,小混蛋!」

他咳了一聲,裡面的人大概聽到了聲音,李恆便開門出來,卻是問裡面的人:「餓了沒有?」

安西王霍昭智的臉不知為何通紅,半天沒聲響。

李恆便說:「揀幾個清淡點的上了,來一壺酒,朕和昭智下午還有事商量。」

安西王霍昭智出來時已是晚上。永貞帝李恆一路牽著幼第的手,送到馬車上:「晚上風大,還是在馬車裡回去好。」

只是永貞帝對這幼第一再囑咐:「回去后,就去要回婚書,明白嗎?」

據說這安西王霍昭智已與馬家小春定親,想必是永貞帝不同意了。

他一想起馬小春的囂張,也不樂意:安西王霍昭智多俊雅的一個人,真不相配!

霍昭智低垂著頭:「不見得就是真的。」

永貞帝明顯臉一沉,看得他膽戰心驚時,發脾氣了:「說到最後,你還是捨不得,是不是?」

霍昭智沒說什麼,一直被送上了馬車,也沒出聲。

馬車行了一段路,大魏皇帝李恆仍然站著,臉色的失意掩蓋不住,但馬車上的車簾掀了起來,安西王霍昭智探出頭來,沖著李恆笑了。

「皇兄,我明白怎麼去做!」

李恆也馬上笑了,看著馬車去遠,才仰頭看天,天上已有星辰閃爍,一顆,明亮的佔據了整個夜空。

幾乎是安西王霍昭智回去的同時,金城軍進攻隴右的胡羌人。

柳景灝的心中終於放下了恐懼,明白了這兩兄弟實際上並沒有因為身份的改變而發生太大的改變。

他覺得人生需要信念,那大魏皇帝李恆與安西王霍昭智兩人就是他柳景灝想要拋盡熱血,追隨的主上。

去年正月十六,安西郡主霍昭柔以「皇后之禮」與永貞帝李恆大婚時,柳景灝更是長吁了一口氣:總算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總覺得大魏天子李恆對大婚如此鄭重行事,曉諭於天下,處處力求完美,是看在安西王霍昭智的面上。

他在李恆身邊多年,李恆討厭怎樣的人,喜歡誰,心中自然有些數。只怕任何人,都比不過這幼第的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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