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二)

西都往事(二)

他不知家裡的孩子是怎樣長大的,只是那人,他清楚得很。

五歲的小王爺霍昭智,一來軍營的當夜就發了高燒,哭個不停,聲音嘶啞,不能辨聽。

世子是被折騰得一夜沒睡,抱著不斷哭泣、抽搐的幼第暴走。

那邊也第一時間知道了,也沒用隨軍醫令,緊急將王府里平時負責小王爺的醫令李郎中帶來了,並命令此人以後住在世子營,負責小王爺的一切調養。

他陪著李郎中進到內院時,就聽到裡面的人用嘶啞的聲音哭鬧:「我要母妃,我要父王!」

世子大概頭疼得很,蹙著眉頭,聲音就不好了:「再鬧,大哥就不要你,讓山上的大老虎把你抓去算了!」

「哇——」的一聲,愈發驚天動地。

那葯是喝了吐,吐了喝,喝了三天,燒還沒退下去,圓滾滾的小臉蛋就削了下去,下巴也尖了去,連哭聲都沒了。

王爺那邊也知道了,派了一個臉色黝黑,身材高大的侍衛過來。

依在長兄懷裡的小王爺一見這侍衛,才露出笑臉:「初月。」

後來他才知道,此人是女的,原來是王爺給王妃的兩個侍衛之一,小王爺調皮,一見這兩個高大威猛,雌雄難辨的女侍衛,就改了名:初月、出雲。

初月接過了小王爺,一口一口的將葯喂完了,又緊緊的捂好了被子:「小王爺要乖乖的吃藥,王爺說了,只要你好起來,就來看你。」

話是這般安慰的,小王爺好起來后,人是始終沒來。但初月留下來了,住在了侍衛處。

這初月一張黑塔塔的臉上從不見笑容,一天到晚都是板著,也不與世子營的其他侍衛交往,性格孤僻得很。但小王爺的一律事情,從不讓其他人插手,出一點小事,立馬去那邊彙報,讓世子營里的人都膽戰心驚,對此人厭煩得很。

世子對這初月非常客氣,言里語間頗是敬重。

無論世子怎樣,這初月對世子和其他人總是淡淡的。吃過晚飯,就回房鎖了門,彷彿世子營的人都惹她厭得很。

侍衛隊的人看著,都忿忿不平。

有一天,輪到侍衛隊長趙偉浩與他在外院值勤,趙偉浩一邊烤著火,一邊就對他發牢騷:「侍衛?明擺著是不放心世子罷了。」

他嚇了一跳,抬起眼來看著對面的把兄弟趙偉浩。趙偉浩猛喝了一大口烈酒,目光在火光下閃閃爍爍,泛著亮光。

一鍋牛肉和牛雜碎在火上咕嚕嚕的翻滾,香味四溢,他拿著火鉗撥著木柴,看著牛骨頭慢慢的溢出了油,卻沒了胃口。

「身手深不可測。」侍衛隊中就算他與趙偉浩關係最鐵,趙偉浩也從不瞞他任何事,「我和四個人蒙上面試了一試,在小王爺從少年營回來的路上。手上還抱著小王爺,我們四個,沒兩下,全趴下去了。」

這麼厲害!他一下子忘記攪動肉骨頭了:「比胡崢還厲害?」

胡崢厲害到什麼地步,他們都不知道,但他們跟在世子的身邊,世子的身手他們是知道的。十二歲的世子同軍中大將對招時,已從不會落在下風。最近一次,殺得軍中以勇猛著稱的呂文煥將軍縱馬而逃,更是震動大營。

王爺特意設世子營,安西監軍馬璘與王爺是好友,主動請纓來世子營指點世子,王爺另外派了軍中的後起之秀林昇遠過來作為世子的臂膀,想必不久,世子將有大用。

胡崢是世子的師傅,也不知是哪裡人,從不管大營中的事。但連安西王碰到了此人,也會主動打一聲招呼:「胡師傅!」

安西王對胡崢非常尊敬,從不勉強此人做什麼,但年節到臨,定親自宴請這位世子的師傅。

「這怎麼知道?兩個人又沒比試過,想必會是差不多高低。」

他心中一凌,責備的瞄了一眼趙偉浩。

趙偉浩看出他眼中的意思,趕緊安慰:

「沒事。連蒙布都沒動我們一下,把我們撂在地上,就走了。」

這分明是知道來人是誰了,他不由說了這把兄弟幾句:

「當心給世子惹出事來!世子營里這麼多人,王爺還派人來,不僅僅是不放心的問題!」

王爺確實沒理這小兒子,但安西府的謠言已被平息得乾乾淨淨。左相范正親自坐鎮,以「妖言惑眾」處理了一批抓來的「口無遮攔」的人,聽說無論貴賤,一律斬首示眾。

鐵騎在安西大街小巷出沒,鮮血瞬間將人的口封得嚴嚴實實。

柳景灝覺得可看出安西王霍真的心思一二:小王爺命格不好是一回事,誰敢亂扯,危及這小兒子,別想活命!

「你還不知道?」趙偉浩憤憤不平,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本來世子之位是內院那個小的,都已往朝廷上報了,后快馬追回表章。」

這怎麼可能?世子是嫡長子,無論哪一方面,都極其出色,安西大營上上下下,當面背後都是對世子讚不絕口。

這消息真是讓他震驚,但還有更讓人震驚的。

「據說,王妃死時,已有身孕五月。」趙偉浩拍拍身上,拿起勺子,舀了一碗肉骨頭,遞給他,隨後蹲在他身邊,悄悄透露,「都剋死了,王爺才信了釋康大師的預言。」

「那小的本來要和郡主一樣,關在佛寺,免得禍害安西府才是,可王妃捨不得,留在了王府。後來更是成了神童,老王爺愛得命根子一樣,又請了人一算,說是奇人異相,不可估算運數,老王爺上了心,才會請封世子一位。」

趙偉浩的父親本是王府老人,伺候老王爺已久,想必有別人不能得的消息來源,當下聽得他一雙筷子都落了地,半天才驚轉過來。

「千萬不要再胡說!快把那些和肉爛在肚子里。」他快速站起來,警惕的拉開門看看,才回來坐下,「王爺現在的意思明擺著。就是世子,看樣子也是決不許人欺了他去。」

「徐駿的事兒全是真的。」他坐下來,悄悄警告趙偉浩,「手剛碰到衣裳下擺,就被王爺下令處死了。誰敢多嘴,下場肯定一樣。」

趙偉浩拿著碗,半天沒了下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景灝,你跟在世子身邊的時間最多,看到的也多,得給兄弟一些信息。」

趙偉浩遞過酒來,兩人各自啃著肉,話都懶得多一句了。

趙偉浩後來很感激他的提醒。

世子住的地方分內外院,他們這些侍衛,包括趙偉浩和他,平常是根本不能進到內院。

偶然,他們夜裡值班時,也聽到內院的隱隱約約的哭聲,但過了年,終是沒有了。

只是有一夜,他聽到鈴聲:世子喚外面的貼身侍衛進去。

「弄一些松子糖過來。」世子撩開床帳,吩咐道。

他見世子的一雙眼下,都青黑了一圈,心中同情:這段日子,世子營都是馬監軍在訓練兵馬,世子光顧著這幼第了,那捧在手心長大的小王爺恐怕把世子折騰苦了。

其實,世子也剛剛到十四歲。只是在軍營八年,世子在王爺的指引下快速成長,軍營的人大多只有敬畏,忘了這如松竹般優雅的世子本身的年齡。

床裡面被子大動,咕嚕嚕的爬起一個人,倚在世子身上,清澈的眼睛里都是期待:「大哥,讓他多送一些進來,昭智最喜歡了。」

他一怔,也明白過來:這嬌生慣養的小王爺,在風聲嚎厲的大營里,能獨自睡才怪呢。

世子倒是想讓王府的霍總管派個得力的侍女來,可那邊又知道了,一聽大怒,派人訓話:「告訴昭武,養不了就送往少年營!」

他跟趙偉浩垂頭聽了,心中直為世子叫屈:只差當祖宗養了,哪裡敢有一點差錯!

不過也總算明白:關於小王爺,王爺對世子,總有些提防。別說差錯,就是養得不合王爺的心思,只怕世子也吃不了兜著走。

「天天到半夜來敲大哥的門!」世子脾氣再好,看樣子也抓狂了,「又不好好睡,討價還價,非要松子糖!糖能多吃嗎?你自己說說,哪夜是好好睡的?」

那雙眼烏溜溜的直轉,討好的仰頭朝著世子笑,一隻手指放進了嘴裡:「過年,要吃糖的。」

世子氣得直笑,一把打下小王爺的手指:「過年?你大概還想著以前的日子,這大營,可不比王府里。」

自然不能跟綺羅錦繡的王府相比,王府里,光老王爺的侍妾據說就有兩百,只是,霍家的人口一直不旺。

這小王爺就是過年,那邊也沒接回去。安西王霍真帶著大兒子昭武回去了一趟,馬上回來。

「還有,哪裡來的這麼多毛病,被人看見了,不知怎樣笑話,戒了!」

那小嘴癟動:「大哥又凶昭智了。」

冷峻的世子嚇得一把抱住,連嚇帶說:「不準哭。哭了,大哥就不要你睡了。「

「快弄鬆子糖過來!」世子看樣子對這幼第是忍耐到了頂點,眉頭緊鎖,連語氣都暴躁無比,「照他說的,多送一些進來!」

他不得不提醒世子:「夜裡吃糖,最容易蝕了牙,何況小王爺正換牙呢,世子要想法戒了它才行。」

世子俊美的臉上霎時都是無奈:「真是命中剋星!你出去吧。」

他出去時,心中直替世子擔憂:日子長著呢,這養好了倒沒事,養歪了就是有意了。

這小王爺的任何事,一點也大意不得。偏生看著就是個難養的。

果然,他剛走到院中,聽到裡面的世子居然驚慌失措痛楚萬分的慘叫了一聲:「啊——」

他一激靈,趕緊往裡跑,剛到廊下,就被裡面的世子喝住了:「出去!」

「小野狼!」他出去時只聽見世子咬牙切齒的罵聲,「總有一天,拔了你的牙!」

這話說的,不無恨意。他打了幾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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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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