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往事(三)

西都往事(三)

那人打小就是個鬼精鬼靈的孩子,有一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包松子糖,偷偷的塞到書房的角落裡。

他進去送一件緊急公文時,正碰上人贓俱獲。

世子望著那包松子糖,似笑非笑的訓斥:「你倒是吃著碗里,還想著鍋里,貪心不足得很。」

那人大概也曉事了,低著頭,臉色潮紅,絞著衣帶不語。

對於這般年齡的孩子來言,小王爺是太沉靜了些。他有些擔心。

世子也意識到了,沒有再訓斥下去,而是拉過人,溫聲勸道:「都戒了。要是蝕了牙,少年營的那些人,會笑話你的。」

那人大概最怕這個,聽后,連連點頭:「不吃了,昭智聽大哥的話。」

「六歲是大人了。早上也不許賴床,讓胡師傅和初月等著,就是不敬師傅了。」

「那些人都想看你笑話,你不能落在他們後邊,給大哥丟臉。」

世子軟了聲音,好聲好氣的勸說。

「他們都比我大,考閱時,我打不過胡大中,他老是摔我。」那人純粹是撒嬌了,爬上膝蓋來,一摟世子的脖頸,「大哥幫昭智狠狠的訓他去。」

「以後就不會了。這些招數都是大哥和他們再三琢磨出來的,準保胡大中反應不過來。你好好學!」

他垂手在旁,聽著這世子處理好幼第的事,才拿過了公文,慢條斯理的拆開一看:「父王怎麼都把這些往這裡送了?」

「去交給胡副將,讓他按例處理了。」

又聽到世子吩咐:「聽說鄭源總負責少年營的事了。你去告訴鄭源一聲,不許人跟小王爺隨便打鬧,壞了規矩。」

他應了一聲,趕緊出去辦這些事。

鄭源恭恭敬敬的聽他傳達了世子的吩咐后,拉住了他。

他喝了好幾碗茶,聽著這鄭源東拉西扯。

鄭源後來總算推開了天窗,連連訴苦:「你不知兄弟這碗飯有多難吃。上刀馬武術課,那兩個人根本不讓我插手教他。我也過去看過幾回,教得確是好,但小王爺剛到六歲呢,自然勉強得很,比不過那些身高力壯的半大小子了。這次月考閱後排名的名單一出來,又落在了後邊。」

「我也知道這樣一來,世子的臉上不好看。可那些少年,哪個是好惹的。老子爹都高高在上,哪裡會把我的暗示放在眼裡?」

鄭源看看左右,確定無人,對他說:「世子得找胡大中談談。別看小王爺小,文賦與經史,范左相可是讚不絕口。可那邊指定刀馬武術要與最好的胡大中對陣,就不好辦了。」

那邊?他心裡冷氣頓生。

「胡大中也是指定的陪練人,王爺那裡經常會叫人過去問情況。」

胡秀實副將的兒子,自然是王爺信得過了。只是柳景灝的心,很沉很重:信不過的自然是世子。

世子自然不能找大中,一找,王爺肯定第一時間知道。

王侯之家的大兒子實在難當。有個時時威脅自己的幼第,還得祖宗一般的養著,賣力的扶持成材,內心恐怕什麼滋味都有。

世子營的其他人都慢慢就看出來了,世子對幼第很是上心,好到讓安西軍中所有的人,都不敢輕視這小王爺一絲一毫。

每一事,都會過問。這小王爺的穿戴用品,是安西王府的大總管霍寬親自送來,衣料做工,用具飾品,都是他們這些人從沒見過的。

趙偉浩有一天悄悄對他咂舌:「小王爺身上的玉佩,當了,恐怕一輩子也花不盡。」

他一捅這把兄弟:「快閉了你的嘴,再敢多舌,別想活了。」

趙偉浩苦了臉看著他,打了自己的嘴兩下。

後來,那人總算習慣了軍營生活,每天從少年營回來,未到內院,就會興高采烈的先高聲叫上一聲:「大哥——」

裡面有人應了,於是就飛一般的跑了進去。

小王爺一接回來,明亮的燈籠和蠟燭在大院里次第亮起,燈光下,飯菜的香味就會傳出來,內院里,小王爺的笑聲也會隱隱約約的傳出來。

論良心說,安西大營的伙食還是不錯,安西軍自有屯田三十萬頃,足以保證大營的供應。像他和弟弟景明,出身於東北流民之家,到了安西府後,進了大營,有飯吃不算,還有餉銀可養家,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

現在更好了,他成了世子的貼身侍衛,弟弟景明也被世子看中,調來進了內院,專門伺候世子兄弟的起居,餉銀比以前都翻了一倍了,並且還享受到普通士卒根本享受不到的。

比如世子的小廚房的庖丁手藝很不錯的,輪到值夜的,小廚房裡給世子兄弟倆上宵夜時,也會給他們每人做一份。

只是為了這小廚房,他聽說,左相范正與安西王差點翻臉。

世子本來跟王爺同食,王爺是不注重這些生活細節的人,自己都時常與普通士卒同食,世子的飯菜自然也是平常。不過世子本就是吃得起苦的人,跟在王爺身邊,也學會對日常生活隨便化。

小王爺一來,那邊就按時讓人送了兩份飯菜來。

小王爺在王府嬌生慣養慣了,哪裡吃得下這般飯菜。

世子見幼第的下巴愈來愈尖,慌了,去請求王爺,給他另撥個小廚房。

安西王當眾大罵:「這是大營。你這做大哥的不好好教導幼第,反而縱著他,是何居心?」

這種責罵是前所未有的。世子昭武極受安西王寵愛,自小就跟在安西王身邊,從來沒有過這種當眾打臉的事。

世子昭武一下子臉色慘白,出來時,腳步都踉蹌了。

一眾將領都不忍,紛紛勸說安西王。

安西王不為所動:「今天要這,明日要那,孤可以預料,昭智會成紈絝子弟。」

左相范正一聽惱了,馬上頂了過去:「紈絝子弟?老臣會教出紈絝子弟來?」

這是拿小王爺當弟子看了,是公然表明立場。眾人聽了這話,心中都吃驚,但誰也不吱聲。

安西范家,是本地第一世族。論起來,安西王的霍家還是沒有根基的「外來戶」。所以,老王爺霍震霆後來再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范家之女。

范家子弟也爭氣。范正的父親范澤西是有名的「屯田制」的制定和實施者,一下子幫當時佔據安西府不久的老王爺解決了後備之憂。

范正是范家子弟中其中最為有名的,十三歲就遊歷天下,號稱「大魏第一傑」。他本不願接替父親再為相:「兩代為相,難免會有權力歸屬之困。」

老王爺大笑:「就憑這句話,當得起左相一職。」

范正哪裡肯,老王爺三下范府,起誓保證范家子弟決不會再任安西府的要職,范正才出山。

出山不久,范正就把自己的大兒子范增古送進了少年營,告訴安西王:「決不能讓他再任文職了。連武職的級別也不能太高了,免得安西府出禍端。」

范家之所以兩代為相,最大的原因也是對霍家忠心耿耿,范正此人,一向不阿諛奉承,現在如此突地為了一個六歲的孩子如此,顯然是欣賞至極了。

小王爺素有「神童」之名,范相愛才,也是正常。

只是如此頂撞安西王,總好像不大對勁。

安西王笑著安慰這憤憤然的左相:「孤是怕縱容了孩子。小時吃些苦,未嘗就不是好事。」

「王爺寬厚待人,但對小王爺何其忍也!」范正正色相勸,「人皆言王爺不喜幼子,老臣不知所為何事!」

安西王霍真面露尷尬,顧左右而言他,但還是給了左相范正面子,派人到了世子營,快速蓋了一座小廚房,專為兄弟倆使用。

六歲的孩子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只知道飯菜都跟以前的那些冷冰冰的完全不同了:一盤盤冒著熱氣,扣准了時間上,都盡著他的口味做了。

他人小,心腸很柔軟,扒著飯,心中是感激的。

燈光下,他的大哥幫他夾著菜,細細的剔著魚刺,將魚背上的肉不斷的夾給他:「都得吃掉,這樣才會長力氣。」

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變故,那人其實已懂事了很多:「大哥,對昭智真好!」

世子霍昭武眯起了一雙鳳眼:「那昭智聽不聽大哥的話?」

「聽!」那人毫不猶豫,撲閃著一雙清澈的眼連連點頭。

他見過世子幫小王爺按摩手腳,放鬆肌肉:「這手腳,實在精巧。可惜練武之人,往往骨頭變形。」

世子的語氣中有淡淡的掩飾不去的悲哀,彷彿這幼第不應該學這些似的。

他心中也替世子抹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王爺在監督,恐怕世子確有「養歪」小王爺之想。

小王爺霍昭智是個性格極開朗的,有個長兄無微不至的護著,那臉蛋就漸漸又圓了起來,笑聲就清脆的響起在世子的大院的每個角落。

不苟言笑的世子的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往往從大帳回來,第一句話便是:「昭智回來了沒有?」

那人如回來了,總是第一時間出來,叫:「大哥——」

一直叫到應了為止。聽得侍衛們都笑,覺得這小王爺真是膩這兄長緊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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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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