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依依(十一)

故人依依(十一)

大中急了:「師傅不要管他,先把我的事安排了。」

馬騰對著這兩個不成器的弟子長吁短嘆了一番,一通吩咐后,就警告霍昭智,「你讓人早些通知霍昭武,省得到時真挨打。」

「師傅突地這麼為我操心起來了?」

「攤上了你這笨蛋,不管不安心,管了又麻煩。」馬騰是真的痛恨現狀,連大中也看出來了,「早點讓摩羯寺里的人出來,我才能不做這鳥官,逍遙我自己去。」

「師傅不想帶我一起去看清風明月了?」

馬騰連連搖手,一副后怕狀:「師傅確有這心,可師傅真顧不上你。師傅也怕你大哥,你饒過為師的這把老骨頭吧,敢帶走你,你大哥會找我拚命的。」

「你這麼算計我大哥,就不怕我大哥找你麻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師傅在摩羯寺里有人,將當年我娘被孫家陷害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後將事情捅給我大哥,才有了北庭追殺的事。是不是?」

馬騰閉上眼睛,顫抖著睫毛罵:「我怎麼就教出你這麼個欺師滅祖的弟子來!」

「我大哥如不做,你就會將事情捅給我父王。我大哥一直被我父王懷疑,在當年之事中也有虧。他只能去做,才能洗刷當年的嫌疑。」

馬騰睜開眼睛,臉色鐵青,一放筷子:「霍昭智,你想怎樣?為霍昭武鳴不平?」

「師傅想把我大哥踢出王位繼承人的圈子,我知道全是為了我。」小王爺霍昭智鬱郁的說,「可被人蒙在鼓裡的感覺真不好受。」

「霍昭智!」馬騰臉上有了異色,想站起離開。

「那師傅跟我說說薛安山。」

大中總算看出來了,小王爺霍昭智與馬騰的關係已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改常態,居然會如此纏人,拉住馬騰的雪白袖子不放。

「此人生性高傲冷潔,智謀多端。有此人在摩羯寺,是件好事,你不用擔心摩羯寺里的人會出事。」

小王爺霍昭智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煞是開心。

大中覺得霍昭智彷彿是卸下了心中的大石頭,只聽見他喃喃語:「能碰上這等人物,是昭柔的幸事吧?」

「算是。不過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弟子本身的資質也很重要,像你這樣的,只會辱沒我馬騰的名聲。」

大中的臉又紅了,覺得馬騰是在說他差不多。

「你不是笨又是什麼,霍昭武會不查薛安山的來歷?如不讓他安心,他會長期將薛安山留在摩羯寺?」

馬騰又開始開罵了:「除了會佔我便宜,你還能幹什麼!」

霍昭智笑嘻嘻的,彷彿罵的不是他,隨手又想順東西。

「師傅,這本書借我看看。」

大中看看,是一本《列侯傳》。

「你借了還有還的時候?」馬騰不走了,火氣「騰騰」上來,「拿了我多少孤書了?說說,你又看出些什麼來了?」

「公子孫為呂將以攻韓。其子在韓,韓懸其子示公子孫,公子孫不為衰志,攻之愈急。韓因烹其子而遺之羹,公子孫食之盡一杯。韓見其誠也,不忍與其戰,果下之。遂為呂君開地。呂君賞其功而疑其心。」

「張房者,呂人也,好用兵。嘗學於陳子,事呂君。燕人攻呂,呂欲將張房,張房取燕女為妻,而呂疑之。張房於是欲就名,遂殺其妻,以明不與燕也。呂卒以為將。將而攻燕,大破之。」

「明白了?一個人想要踏上頂峰,往往不僅是萬骨枯,必要時,可搭上家人的性命:烹子分羹,殺妻就名,無所不用。」馬騰鄙視霍昭智的大驚小怪,「知道了還不跟我離開,笨死了,沒人救你!」

「師傅又來了,你不是怕我大哥嗎?我倒是真想跟師傅笑傲山水去。」

大中不覺捂住肚子發笑:馬騰前後矛盾,真是笑死人!

「不知這些人在夜深人靜之時,會不會輾轉反側,為家人厲鬼所索!」

霍昭智彷彿毛骨悚然,瞬間又放下了馬騰的話題。

「昭智,換一本吧。你年齡小,看這本不大合適。是師傅疏忽了。」

馬騰看著霍昭智的眼睛,突地長嘆一聲,聲音放柔了。說完,便上來換書。

霍昭智趕緊抱住《列侯傳》,說:「我不怕,我就喜歡看這些。」

馬騰看著這小王爺的眼睛,慢慢的說:「昭智,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

「師傅會算命。你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透底,又如同星芒,會閃爍,像你這樣的人,心地忠厚純良,往往會有後福的。」

兩個弟子面面相覷。

馬騰一笑,移開眼睛,又重新坐回去:「都給我出去。真是一個比一個煩人。」

霍昭智問起對聯的事。

「增古趁著左相心情最好時把東西呈上,說是自己看兩幅字有些像,不能決定,結果被左相痛罵了一頓,追問書信和對聯的來源,說是前朝末代皇帝敬明帝的遺物。當年敬明帝在危急時讓人送太子出宮,自己和皇后帶著長公主及小兒子自盡,誰知太子也被人出賣,死在叛軍之手。」

昭智淡淡的說:「原來是先朝遺物。」

元宵節后,大中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去見這挨打的小王爺,他也弄不清楚:明明說好的,霍真一動怒,就讓人去通知霍昭武,把「霍震霆和霍真的私心」都捅了。

據馬騰說,一個要立霍襲古,一個其實暗中對霍佑明態度曖昧,前者已不足懼,後者還沒最終決定,那麼安西大營眾人的態度就關鍵了。

安西軍的各個衛的將領大都本都是領兵一方的人物,后被霍震霆和霍真漸漸扭在了一處,安於安西大營內,好利於掌控。如蔣武建的祖上本就是西部一帶的梟雄,馮參軍兄弟眾多,很早就在各地作戰,在西部沙漠一帶,馮家的勢力不可小覷,霍修瑞的地盤,馮家子弟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呂文煥實則與名字相左,悍勇善戰,祖上本為雲山山頭王,山上一百零八寨都是他家的,連與雲山接壤的西南夷人的王也是他妹夫。倒是外來的胡副將等人,在實力上差些。

這些人對溫和有方的霍真極服氣,但不代表這些人不會有自己的看法,恰恰相反,霍昭武和霍昭智如接位,他們自然沒話說,但如霍襲古和霍佑明就不同了。

這或許就是安西王霍真面臨的最大的難處:霍佑明當初難敵霍昭武,現在在眾人心中根本比不上小王爺霍昭智一根毫毛。更何況嫡庶出身不同。如不做萬全的準備,是不會將自己的想法公開的。

這時的大中還不知道:

改名為霍襲信的霍佑明在西部受到了霍修瑞的保護和培養,已儼然成長為西部第一年青戰將。

霍真這幾年開始將一些出色的將領掉到霍修瑞那裡,放到霍佑明的營里。

只是安西大營里的將領對霍襲古和霍佑明都沒好感。

蔣武建私下對胡副將不客氣的說過:「王爺對千秋萬年之事的安排,如犯了糊塗,撇開這兩個出色的嫡子,你等王爺的身邊人就是千古罪人,死不足以解吾恨!」

胡副將安慰道:「怎麼可能?世子和小王爺擺在面前,王爺又不是老王爺,會糊塗了!」

「如果真是那樣,秀實將以死諫之。」

蔣武建算是消了氣。

范正有一次也來拜訪胡副將,言辭間頗有怒氣:「王爺欲不祀乎!霍佑明那庶子,怎同世子和小王爺比?別說嫡庶有別,就是才幹,也是天壤之別!」

胡副將吞吞吐吐,欲語又止:「左相心中不是明白著,王爺是有疙瘩的。此事秀實不好開口。」

「范某行走三十四地,從未見過像小王爺這等早慧之人。不凡人自有不凡命格,王爺多慮了。」

「也是。不過若世子繼位,一切都順理成章,沒人會有任何閑言了。」

范正是個很高傲的人,什麼時候求過人,現在到胡府,已是落面子了,當下大怒:「秀實,你是故意跟范某作對了。」

「立嫡立長,左相說說看,胡某哪點錯了。」

范正不再多言,馬上告辭而去,走前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垂首侍立一邊的大中。

大中抬起頭,也回看了一眼這恩師。

他的目光堅定。

霍昭武自然不止胡副將這樣一個擁護者,相反,總體說來,霍昭智根本還沒長大,北庭除外,安西大營集體看好的還是霍昭武。所以大中真怕霍昭武不來,來了也不幹,此事對霍昭武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特意私下再去詢問馬騰。馬騰不禁嘲笑這弟子:「霍昭智被架上行刑台,他霍昭武會不來?他都可以為他挨刀,自然不會眼看著他死去!只要他跟霍真當面對抗,說出真相,以後霍真會愈發忌諱他。」

馬騰很篤定。倒是大中白了臉,問:「世子在吐羅火受的傷——」

「知道太多對你百害而無一利。」馬騰警告,「無非是霍昭武不願拋棄幼第,撕毀了盟約,對方乾脆先下手為強。這霍昭武簡直瘋了!只要敢動霍昭智就會拚命。現在你該明白霍昭武會不會來了吧?」

「這霍昭武,隔著個霍昭智,與我鬥了這麼多年的兵法,我一直沒能勝過他,害得我多少次夜裡失眠。這最後一次決戰,我要坐看我的弟子取代他!」

馬騰自言自語,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大中的臉色愈發蒼白。

「至於別人,你說,一個王爺的親生兒子和一個養子,大家會傾向於誰?」

馬騰這樣問他,他大吃一驚:馬騰居然已知道了。

「看樣子,你也知道了。」馬騰嘆息一般的說,「那肯定是你的父親明了霍昭武的身份,只是你父親既然明了了這一層,不明哲保身,卻非要捲入風波,此事讓人奇怪。」

「小王爺不會願意這般乾的。」

大中並不否認,也不肯定馬騰的話,只是轉了話題。

「這就由不得他了。范正會由著霍昭武佔了霍昭智的位嗎?范家在安西府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只要去掉霍佑明,勝算就在霍昭智這邊。」

馬騰轉頭對他微微笑:「大中,不過人確實不可有太多的貪心,只能得到原本屬於自己的。雖然一切下定論過早,但有些人,命中注定就不會是你的。」

大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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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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