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煙雲(二十六)

上京煙雲(二十六)

「娘娘,一個月快到了。」錦蘭私下裡明顯急了,「要是搬出乾坤宮,以後見皇上,就沒這麼方便了。」

她知道錦蘭話中的隱晦意思,便直截了當:「皇上對我不感興趣。」

怎麼懷得上「太子」?人家李恆只是嘴巴說說,安撫安西府和她的。實際上對她沒有興趣!晚上摟著她——純粹是睡覺。

如有了「太子」,在後宮,自然完全不同。

在沈府時,先太子太傅薛維梓的詩集《桑夏集》,其中有一首曾引起她的興趣:

朝日上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只可謀朝夕,何由保歲寒。

當下她就問了沈潯幾句:「舅舅,這太子太傅混得太凄慘了,連飯都吃不上,也不知先太子被永惠帝鉗制到何等地步。」

沈潯嗤之以鼻:「他是故意發牢騷,替李淳鳴不平的。他有個庶子經商有方,家產很是豐厚。」

「李淳畢竟是太子,自有一批擁護者,薛維梓就是其中一個。永惠帝看跟安西府來往密切的李淳不順眼已很久,就是廢不了李淳。當然,其中有政不由君的因素。但也可看出,太子一立,想廢很難,很大程度上由不得皇帝了。」

沈潯意味深長:「娘娘要想法登上后位。大魏禮法森嚴,井然有序,嫡子長子,地位幾乎不可動搖。」

可李恆想方設法的把她弄進大魏宮,真的就是為了睡覺!

當然,也有別的。比如李恆每天睡前都會擰她的臉頰:「有肉了。」

「肉多了些了。」

「胖了。」

他每天摸她腰間,終於有一晚舒服的嘆了口氣,「總算摸著不僅是骨頭了。」

他捏了捏她的肉:「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成小胖子,手感——超好。」

她頓時心中怒氣衝天:敢情一天五餐的菜式百樣的養著她,就是為了他自個兒手感好。下流!

但李恆一本正經到好像跟「下流」兩字完全無關。他摸她,完全是為了「測量」她身上的肉量,摸完了就鬆手,沒有一點下文,倒讓她不好翻臉。

乾坤宮裡的生活跟**都無關。

兩人膩在一起,各做各的,互不干涉。做完自己的事了,湊在一起,說說笑笑睡睡,自然得就像金烏會東升西落一樣。

有一天,尚衣處又送來幾套新衣供她篩選,她留下一套海棠紅的。

李恆看到了,也看了她幾下,誇了她幾句。

她得意洋洋,伸手摸一下自個兒的臉:長得還是不錯的。

李恆卻抓住了她一再摸臉的手,慢慢的再審視了她一遍。

「昭柔,你顏色雖好,但少了幾分女子的婀娜嫵媚。勝過你者,就是在大魏宮中,也有。」

你娘個咚,什麼意思?你說他是什麼意思!她顏色不好,他為什麼這般維護她和昭智?

她差點抓了狂:李恆這廝,簡直是她肚內的蟲子!一擊就能擊中要害!

你說,她還有戲嗎?

「娘娘,你還不是女人呢。」錦蘭瞥她一眼,提醒她,「此事,光著急沒用。」

什麼叫還不是女人?在錦蘭的詳細的解釋下,她才明白,跌足嘆息:「做個女人,真不容易。」

「娘娘這般年齡,遲是遲些,不過也是有的。」錦蘭怕她發愁,寬慰她,「高醫令三天診一次脈,想必會沒事。」

她真心沒為此事發愁過。

但錦蘭話雖這麼說,看眉心皺成那樣子,真心是替她發愁了。

午膳時,上來的是燕窩火腿鴨絲,三鮮丸子,鹿筋狍肉,魚白蒸雞蛋羹,同心生結脯,單籠金乳酥,縷金龍鳳蟹,麥穗生,蒓菜湯,連蒸詐草獐皮索餅,居然還有生魚片。

「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蔥。」她對吃的可永遠都忘不了,一見雙獅蓮瓣銀盤上的這東西,伸筷子就夾。

「少吃些,冷冰冰的。」李恆一把壓住了她筷子,「就是給你嘗個鮮的。」

她看著自己碗中的薄薄的一片,氣呼呼的扔下筷子,「不吃了。」

什麼人哪,她喝了這麼長久的粥,到了大魏宮,看著食物,都兩眼發著綠光了,還不容她放開肚皮肆意一下。冷的不能吃,油膩的不能吃,乳酪不能吃——那人活著有啥意思!

貊炙被端了上來,香噴噴的撒了胡椒的烤全羊的味道讓她回過神來。

李恆動手,將已削成薄片的羊腿上的肉給她:「這個可暖胃。你也愛吃。」

她熬不過自己的味蕾的叛變,重新拿起筷子:果然香得很。

李恆剝了對蝦給她:「都吃了,身上都沒一點肉。」

她聞言又想扔筷子:還眼睛溜了她胸前一眼,嫌她無胸,就直說。

可李恆的眼睛又溜了她的臉一眼,眼中的深意明擺著:

你算是女人嗎?朕怎麼也下不了手!

下午,氣得胃發疼的她等到了太上皇派了崔承恩過來,宣了諭旨:欽天監排定八字,認為她的命格太弱,以前是有「佛陀保佑」,現在是需真龍天子壓著,讓她先繼續呆在乾坤宮裡。

隨後還賞賜了她很多珍貴的藥材。

這借口爛的——居然大家都信!一宮人都安慰她:「娘娘放寬了心,天子真陽,任何命格都壓得住。」

莫非她以前被安西府宣揚成妖孽了,需要李恆這高塔鎮著?

「都是有助於女子生育的。」錦蘭對她嘀嘀咕咕,「娘娘要多個心眼,趁著形勢大好,懷上龍胎,以後都不用愁了。」

「皇上都沒有到其他嬪妃處,」錦蘭兩眼冒光,簡直是看到了冰雪下的春天,「娘娘得抓住機會,搶在先頭。」

錦蘭啊,她春意盎然有什麼用,還不是女人,就是上了李恆,也是不中用的。

睡足了的李恆神清氣爽的回復了往日的生活。

五更三點,承天門的城樓上,第一聲報曉鼓敲響,上京的各個鼓樓依次跟進,喚醒了整個上京城,從天際噴薄欲出的朝陽,冉冉升起時,大魏永貞帝大婚期結束,重新上朝理政了。

李恆很識趣,輕腳輕手的起來,悄無聲息的出去。她攤手攤腳繼續睡自己的。除了錦蘭和程富國,沒人敢進這乾坤殿的天子卧室,她放心得很。

她好吃懶睡的程度實在讓自己也吃驚。往往睜開眼,被錦蘭扶起床,剛梳洗好,正好趕上和上朝回來的李恆一起用膳。

乾坤宮的各人都識趣得很,沒人拿事煩她,只會哄她開心。

「娘娘穿上這衣服,就是九天仙女也不過如此了。」

「娘娘的腰身真是纖細,奴婢要是也這樣就好了。」

她聽了后很舒心,更加放心大膽的放開肚皮吃玉盤裡不斷翻新換花樣的各式水果與糕點。

當個寵妃的日子還是很舒服的,讓美貌的小宮女調個香聞聞就是一下午。

當然,她也順便聞聞美人香。

只是有一天,李恆喂歪在榻上翻書的她吃桂花栗子糕,順眼瞄了她某個部位幾下,直接問她:「你其他的地方倒是有肉了,這個地方怎麼不見一點動靜?」

她低頭看了一眼,氣得臉頰通紅:真是,下流!

「皇上怎麼不去找那些有肉的?」她氣沖沖的質問,「後宮有名分沒名分的都踮著腳盼著皇上。」

對方一下啞然。

「可見有肉比不上有臉蛋。」

她得意洋洋,趾高氣昂:雖事實上不受寵愛,但人要充分自信,是不是?

李恆一口茶水噴了出去。

「你懂什麼?小傻瓜一個!」李恆在這方面極鄙視她,「男人的事,你懂什麼!」

「怎麼不懂?我不是做過男人?」

她很能肯定這點。

李恆默默的看了她半天,才憤然出了這麼一句:「你給朕戒了那些混賬習慣!敢再摸一下宮女的手,朕餓你三天!」

她馬上合上嘴,痛苦的一閉眼:這混賬,又知道了!

總算還好。她人生的第一次例假,終於在某個深夜悄悄來臨了。

一聲驚叫,被驚醒的李恆抱住她,看了一眼,笑了,長出了一口氣,彷彿放下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

「昭柔,你是女子,確鑿無誤。」

這大魏天子說的是什麼話!

等大魏皇貴妃霍昭柔終於明白了成為完整女人是何等的麻煩,當下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李恆都哄不住。

只是她人生第一次正兒八經的例假,都沒逃過人的審閱,並且還被歡天喜地的上了——檔案!

「謝天謝地。」錦蘭只差上香叩謝菩薩了,小模樣兒簡直像得了寶貝,「皇上果真會有辦法的。」

她真想仰頭長嘯:錦蘭,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又不是怪物!

錦蘭一口一口的喂著她葯湯:「娘娘以前受苦了。高醫令說,娘娘體內寒氣重,連女子體征都延緩了。幸虧現在皇上樣樣都小心,否則只怕一生都完了。以後娘娘要好好調養著,不可任性,免得落下毛病。」

她看著錦蘭手中的小冊子,直哀求:「好姐姐,我都知道了。不過你就不能不記嗎?」

「娘娘的月事,是大事兒,當然要記錄,這沒什麼。」錦蘭根本沒拿她的情緒當回事,「否則將來,敬事房怎麼安排陛下與娘娘的房事?」

什麼?她一下子打翻了葯碗!

她心中哀嚎:這女人之路,真是處處沒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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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都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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