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這兒就是宿舍了，公共浴室在一樓，每晚都有熱水供應到凌晨，水房是每個樓層共用的，白天需要開水就得去對面的鍋爐房。」晚飯後袁老師很盡責的把紫薇安全送到住處，遞過鑰匙說：「今天晚自習你就別去了，給自己收拾下住處，早點休息吧。」

「好的，謝謝。」紫薇笑着擺手送走了這位淳樸的大叔，扭頭觀察起簡陋而狹窄的房間：一個上下床，一張木桌，兩個木櫃，別無其他。

看起來還真是陰冷簡陋。

她把何茜早就寄過來的被褥鋪好，又罩上美少女戰士的寢具三件套，擺好佔了半個箱子的毛絨玩具，等到忙完這些才從床上爬下來，拿下欄桿上掛着的舍友姓名牌自言自語：「謝雲葵？名字跟我還挺配的嘛。」

正在此時，手機鈴聲猛然響起。

趙紫薇想起桃源一中不許帶移動通訊工具的校規，趕快調成靜音，接着凝望向屏幕上顯示的「老爸」二字心感疲憊。

不想接、不知道說什麼。

只要腦中湧現印象中完美的父親和陌生女人在一起的樣子，她的心就會滿是冰冷和憤怒。

從來都開開心心的趙紫薇完全不喜歡這種負能量。

幼稚的不去面對，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我討厭你。」她小聲說了句，按下關機按鈕。

——

學生們還在自習，周身一片寂靜，幾乎能聽到水房漏水的滴答聲。

稍微平靜了些的紫薇嘆了口氣，踮着腳想要重新整理下看起來舒適不少的床鋪，卻無意間在床鋪的木板上摸到了什麼怪東西。

她皺眉掀開學校發的墊子，才發現那是張髒兮兮的入學紀念合影。

褶皺，陳舊，泛著黃色的水漬。

站在後排的幾個高個子女孩臉都被紅色水筆塗的看不清了，顯得莫名恐怖。

「什麼鬼……」紫薇發認出了最邊上不苟言笑的卓鶴，冒着問號把相片收了起來。

也許是之前住在這張床上的人留下的吧。

畫的這麼噁心，想必是不打算再要了。

——

晚自習到了十點才結束。

正貼著面膜的趙紫薇聽到鈴聲，合上手裏的bl漫畫，轉了轉大眼睛注意起外面的動靜。

大約一刻鐘的人聲回蕩過後，宿舍門才被人輕輕的推開。

「哇！」淘氣的趙紫薇猛地垂下被黑炭面膜擋住臉，故意尖叫了聲。

瘦弱的室友顯然是嚇壞了，哆哆嗦嗦的關上門，卻硬撐著咬唇一聲不發。

惡作劇沒得逞的格格爬下床揭了面膜，問道：「你是雲葵？我逗你玩你的，我們以後就是室友了。」

謝雲葵個子小小的，幾乎比紫薇矮了半個頭，消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血色。

她低着頭從床底拿出自己的洗臉盆，用蚊子似的聲音說：「你好……」

趙紫薇若有所思眨眨眼睛，疏忽間笑了出來：「咦，我昨天不是見過你嗎，在招待所，你是老闆的女兒對不對，被淋成落湯雞那個……」

聞言謝雲葵全身都發起抖，不等她說完，便跟逃跑似的出了宿舍。

「喂！」趙紫薇真的沒見過如此奇怪的人，忍不住打開門呼喚了一聲。

謝雲葵沒有回頭，走廊里的其他女孩兒卻投來了注視，彷彿在看什麼奇怪的東西似的，沒有一絲友好的意味。

趙紫薇有點懵，覺得半生逗比的自己簡直是誤入劇情片，躲回宿舍嘟囔了句：「都有病嗎？」

——

顯然是很習慣這樣匆忙的生活了，謝雲葵很快就收拾好一切，關了燈躺進被窩。

所有行為井然有序。

上鋪的紫薇格格寂寞的很，翻來覆去的怎麼也找不到睡意，最後不死心的搭話道：「為什麼你都不理我呀，你害怕我嗎，我很好相處的。」

房間里完全死寂。

「你冷不冷，我有暖寶寶。」紫薇探出頭去偷看她，只可惜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

「不要跟我講話……」謝雲葵小聲說。

紫薇沒聽清：「啊？」

謝雲葵道：「不要跟我講話，不然你會惹麻煩的……」

「什麼麻煩啊？」紫薇覺得很好笑。

謝雲葵沒再回答。

「睡覺了！睡覺了！」尋樓的宿管聽到宿舍里的動靜，猛地敲了敲門，拿着手電筒毫不客氣的往裏照。

紫薇趕快躺好，聽着床下細細的呼吸，無奈的暗自嘆氣。

她不是個會無條件服從和接受環境的人，大家表現的越是古怪，她就越不甘心。

雖然只到來了一天，卻總覺得學校里藏着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否則即便是小鎮上的年輕人，也不可能個個都跟鬼附身一樣冷漠又奇怪吧？

——

一夜清夢帶走大半煩惱。

趙紫薇早晨六點就被鈴聲叫起來，倉促的梳洗完畢，只夠時間勉強弄好髮型。

聽說要去做早操，唯有不情不願的出門。

她困的簡直跟漏了氣兒的皮球似的，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嘟囔：「沒睡醒，老娘心臟病要犯了……」

被她纏着的謝雲葵始終只顧低頭邁步，聽到這話，難得露出擔心的表情。

趙紫薇瞬間神采奕奕的亮出白牙：「你怎麼這麼不幽默啊？」

謝雲葵再度拋棄她，飛快的往操場走。

「等我下。」趙紫薇親昵的拉住舍友的胳膊，企圖與其並肩前進。

因為對同性從來都是如此隨便，也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結果瘦小的謝雲葵就跟觸了高壓電電似的，猛地推開她，沒頭沒腦的朝前飛奔的消失掉了。

險些摔倒的趙紫薇簡直哭笑不得，理解不了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受待見。

還什麼人見人愛呢，現在就連只過街老鼠都比她人氣高。

——

桃源鎮雖地界不大，但高中的學生還真不少，天還沒完全涼透，寬敞的大操場就被三個年級站的滿滿當當。

放眼望去，小美男大概沒有，黑眼圈倒是人手一對。

見自班的隊伍已經排好，趙紫薇就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置待住，想發掘個認識的人聊聊天。

結果四方尋探了兩圈，又不解的問道：「卓鶴呢，他怎麼沒來？」

大概是無論哪種年紀的男生都會對漂亮姑娘具備點熱情，旁邊隊里有個白白胖胖的傢伙，難得很正常的回答她：「卓鶴身體不好，醫院開了證明，不參加體育活動。」

趙紫薇疑惑的點了點頭：「什麼病？」

「不知道，什麼什麼綜合症？反正一動就頭暈……」小胖子顯然平時對卓鶴毫不關心，苦惱的摸著腦袋想不起來。

「關你屁事！」站在紫薇前一個的女孩突兀扭頭，語氣不善的罵道。

雖然校規不允許女生留長發，但她的頭髮卻比別人還要短些，單眼皮薄嘴唇，看起來非常不好相處。

趙紫薇典型獅子座，吃軟不吃硬，脾氣立即就上來：「你誰呀，你怎麼說話呢？」

剛剛還在搭話的小胖子見狀偷偷閉了嘴，勸都不敢勸。

那種很難形容的、距離超大的冷漠感又朝趙紫薇包圍了過來。

單眼皮女生嗤笑：「我是蘇許。」

趙紫薇剛想問蘇許又是哪根蔥，老袁卻夾著書過來打斷了她們的爭執：「好好做操，不想做出來罰站。」

蘇許沒好氣的回過身，繼續敷衍的晃了起來。

不動聲色的老袁把趙紫薇拉到了旁邊的女生隊里，讓她稍微離蘇許那個刺頭遠了點，而後才慢悠悠的離去。

操場上漸漸地亮了，太陽照常升起。

——

從某種程度上說，學校和學校之間直接並沒有多大區別，總是充斥着滿滿當當的沉重課程，讓處於最貪玩年紀的孩子們永遠望不到盡頭。

趙紫薇聽完自己唯一感興趣的中國古代史后，便又開始不爭氣的渾水摸魚。

翻翻漫畫，摸摸文具，反正就是安不下心來學習。

不得不跟她分享課本的卓鶴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只不過把書放在這丫頭目力所及的地方，而後一筆一劃的記着整齊如畫的筆記。

不老實的趙紫薇簡直快被悶壞了，忽然拿起筆在他的英文書上寫道：「聽說你身體不好？」

卓鶴扶了扶黑框眼鏡，熟視無睹。

趙紫薇鬱悶的托著下巴，看得出同桌日常潔癖，故意在他的課本上亂畫了只比卡丘，就想招惹出這男孩兒的脾氣。

「你的字真丑。」卓鶴果然忍無可忍的開了口。

「原來你會講話，我以為你是啞巴。」趙紫薇並不受打擊，笑兮兮的說：「你聲音挺好聽的呀，幹嗎裝自閉？」

「自閉？」卓鶴反問了一句，隔着厚厚的鏡片和她對視片刻，露出像對付無聊孩童似的假意。

趙紫薇選擇性忽略對方的不友善，追問：「所以你到底……」

「後面那個女生，大眼睛的，就是你，起來回答問題。」英語老師發現她在閑聊，立刻用教鞭點了點黑板。

趙紫薇向來門門功課都難及格，英語也是一團糟。

此刻被無情點名，只好滿臉尷尬、遲疑起身。

卓鶴顯然並不打算幫忙，很快便垂下雙眸，低調的藏在了全班聚集而來的目光中，成為他早已習慣的、透明的影子。

——

水，冰涼的水順着被褥滴答滴答的流到地上，積成了小小的一灘。

趙紫薇放學回到宿舍，推門便看到了這幅慘狀，有那麼幾秒鐘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直到聽見走廊路過的女生們發出不懷好意的輕笑聲，才回神不敢置信的大聲問：「誰幹的！」

當然不可能產生任何回答。

趙紫薇到謝雲葵床邊，拿起她因為濕透而沉重的被子很着急的抖了抖，可是端著水盆洗漱結束而歸的雲葵卻沒有任何激動的反應，沉默而用力的將被子揪過去，小聲說：「不關你事。」

「不是關誰的事，這怎麼睡覺呀？」趙紫薇：「你的床被人潑水了，你一定知道是誰弄的吧？」

「不知道。」謝雲葵低下頭，抱着被子走到陽台，踩着凳子吃力的曬起。

趙紫薇跟過去說：「這麼冷什麼時候才能幹呢？沒關係，你不想說就不說吧，來我被窩一起睡。」

謝雲葵重新站到地上，搖搖腦袋。

「喂，再這樣裝啞巴，老娘就生氣了。」趙紫薇沒心情洗臉，對她大聲道：「你被人欺負了你明白嗎？」

謝雲葵望向她的眼神黑洞洞的，絕望濃的快要滿出來：「明白。」

「所以……」趙紫薇被嚇得語塞，在她有限的快樂人生中，這種可怕的眼神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謝雲葵並未產生一絲要哭泣的意思，幾乎是麻木不仁的在自己的床鋪邊兒找了個稍微乾燥的角落坐下，大約就打算如此熬過今晚。

看她的樣子，趙紫薇忽然意識到，這種事應該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然而舍友不講話，她連幫助的門路都沒有。

總不能就這樣沒頭沒腦的跑出宿舍，挨門挨戶的興師問罪吧？

沉思片刻，紫薇忽然從柜子裏翻出好多包面巾紙，撕開來胡亂的鋪在床上吸水，接着又拿過自己的大吹風機朝着床墊猛吹。

謝雲葵試圖阻止，卻被一把打開了手。

「你睡不好，我也睡不着。」趙紫薇的倔勁兒上來，氣鼓鼓的堅持要挽救事態。

謝雲葵這才動也不動的獃獃的看着她，不再有任何反應。

幸好大部分水都讓被子吸走了，折騰的時間雖不短，幸而最後雲葵的床也能勉強睡人。

紫薇扯過自己柔軟的羊毛毯子扔在她身上，這才鬱悶着去水房刷牙洗臉。

少數幾個還在洗衣服的的女同學看到這小丫頭，互相對視幾眼，很快便端著盆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