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完全算不上愉快的高中生活就這樣過了好幾天，小鎮孩子們殘酷青春的冰山一角，才被趙紫薇偶然撞到。

或許是應試教育當道的緣故，體育課在桃源一中很不受重視，只有每周五才有唯一兩節課時。

上課後，體育老師也只帶着大家做了個準備活動，便叫學生們自由玩耍了。

毫無原因就不太有人搭理的紫薇根本無事可做。

她不想傻傻的獨自運動，便買了張電話卡到學校一角的公共電話亭打發時間。

握著話筒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放棄聯繫爸爸媽媽，撥通了何茜的手機。

「小丫頭，過得怎麼樣？」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帶着北京溫暖的氣息。

趙紫薇畢竟還是個孩子，因為思家，瞬間就紅了眼眶，聲音卻還是帶笑意：「挺好的，你想我了吧？」

「怎麼不想，昨天還夢到你被人欺負。」何茜嘆氣。

趙紫薇大言不慚：「我才沒被欺負，同學們都特別喜歡我。」

「那就好，你也收斂點自己，別講話不過大腦傷別人的自尊，到時候人家說你是什麼二代，看你怎麼辦。」何茜像往常一樣，只要有機會和外甥女講話，就會忍不住教育她。

「哎呀，知道了。」紫薇耐不下心去聽這些老生常談。

「多吃飯，注意鍛煉身體，哪裏不舒服了第一時間告訴我。」公事繁忙的何記者彷彿在她面前有無限時間似的，把講了不知多少遍的話再度搬出來溫習。

趙紫薇靠在電話亭里傾聽着她字正腔圓的腔調，心情漸漸平靜了許多。

——

講完電話后，天生樂觀的格格大人終於找回自己的小開心，也不嫌天氣冷，咬着從小超市買來的雪糕，一個人溜溜達達的準備去找個籃球出來練習。

誰知道體育室剛才路過時還大開着的鐵門此刻卻被從裏面反鎖上，怎麼推也推不開。

趙紫薇覺得奇怪，就繞到平房旁邊，拖過兩個沒用的木箱墊腳，爬上去順着天窗偷看。

結果這一看，把手裏的雪糕都嚇得掉在了草地上。

體育室裏面竟站着好幾個很高挑的女生，有那位態度很囂張的蘇許，有跟她走得很近的郭琪，還有些其他班級的陌生面孔。

她們圍着瘦弱的謝雲葵和另外一個矮個子姑娘，把兩人戲耍著推來推去，似乎還在說什麼嘲弄之語。

……真的是會欺負老實人啊，紫薇皺起眉頭：這不是傳說中的校園暴力嗎？

可憐的謝雲葵似乎精神終於崩潰，用力的喊了句什麼，郭琪的耳光立刻光顧她的腦袋，直接把她抽倒在地上，動作熟練到根本不是第一次了。

想必雨夜從雲葵的脖頸上看到的瘀痕，就是這麼來的。

紫薇無法忍耐更無法接受，敏捷的跳下木箱，再次跑到門前重重的又敲又踹：「你們幹嘛呢！出來！快點！」

也許她鬧得動靜太大，很快便真的有人出來了。

是帶頭的郭琪。

她滿臉憤怒，用力把紫薇拽進去，又關上門。

一直坐在很遠處的舊單桿上讀書的卓鶴忽然抬頭，望向從來不會有普通學生靠近的體育室，眼神平靜的看了兩秒，最終還是輕盈的落到地上。

——

「別碰我，你們憑什麼打人？上次雲葵的杯子就是你們弄濕的吧！」紫薇的身體素質一直都很好，練過舞蹈也練過跆拳道，很輕而易舉的就把郭琪甩開，拽起倒在地上的謝雲葵問：「你沒事吧？」

謝雲葵滿身是土，臉也腫了起來，抽噎著不吭聲。

「喲，轉學生，想主持公道嗎？」蘇許在旁邊又發出那種討人厭的嗤笑。

趙紫薇不打算再搭理這些小混混一樣的女孩兒，對雲葵和另外一個被欺負的妹子說：「我們走。」

「誰說你可以走了？」蘇許攔住她。

趙紫薇反問：「那你想怎麼樣？」

蘇許大概是習慣了，伸手就要打她，幸好紫薇反應快，將將閃開。

但由於沒有注意其他人的攻擊，還是瞬間就被推倒在地，摔得七葷八素，一身潔白的juicy運動服也被塵土弄得骯髒不堪。

在她還沒緩過勁兒來的時候，郭琪又狠狠踢來一腳。

疼痛加之雲葵的哭聲讓趙紫薇的壞脾氣徹底爆發了，她不管不顧的跳起來，拽過一個羽毛球拍就開始反擊，一時間小小的體育室里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幹什麼呢！你們都給我住手！」

大門忽然被從外面踹翻，強壯的體育老師衝進來拉開了打架的女孩們，訓斥道：「還打，想受處分嗎！」

趙紫薇氣喘吁吁，頭髮凌亂，全身髒的一塌糊塗。

她不肯吃虧，趁機把羽毛球拍砸到郭琪頭上，然後才沒好氣的站到一邊。

從前真的完全沒想過，自己長這麼大還會跟人打架，造型全毀了，簡直丟臉死了。

跟着老師前來看熱鬧的學生們都擁堵在門口竊竊私語。

只有最外圍的卓鶴不易察覺的搖了搖頭，轉身悄無聲息的離開。

——

出了打群架的事故，首先，被教導主任訓一頓是免不了的。

那些囂張的女混混們跟有兩幅面孔似的，排著隊整齊的站在辦公室里，個個低眉順眼，半聲不吭。

只有趙紫薇堅持據理力爭，反倒顯得囂張了些：「老師，明明是她們先欺負謝雲葵和這個小妹子，我可是路見不平……」

「夠了，你還成女俠了！」教導主任很兇，用帶着鄉音的語調大聲問：「有人欺負你們嗎？」

謝雲葵滿臉麻木，她旁邊哭成淚人的蘿莉叫劉曉，聞言竟然立即搖了搖頭。

「喂！」趙紫薇不敢置信。

「每人回去都給我寫份檢查，再發生這種事，全都記大過。「教導主任也是罵累了，武斷的擺了擺手轟女生們走人。

「你怎麼可以不查明情況就做判斷，你算什麼老師？」趙紫薇感覺自己更生氣，完全把何茜的囑託拋在腦後，大聲質問。

「你說什麼？我不算老師！」教導主任頓時比剛才更加可怕，罵道：「你們都回去上課，趙紫薇你給我留下！」

「留下就留下，不說清楚老娘還不想走呢！」趙紫薇翻了個白眼，在眾人各色的目光中索性坐在了椅子上：「我累了。」

「你懂不懂得尊敬老師？」教導主任暴跳如雷。

「你先讓我覺得你配做個老師啊！」趙紫薇不甘示弱。

最後一個離開的謝雲葵小心翼翼的關上門，對於室友的這種壯觀如蘑菇雲一般的「勇氣」，感覺驚訝萬分。

——

少年人想和成年人的理論，遠比他們想像中困難。

等到趙紫薇從教導室一無所獲的出來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學校食物匱乏，不吃這頓飯就得餓肚子，所以學生們都去了食堂。

教學樓里很空，教室里也黑著燈。

她垂頭喪氣的拎着從醫務室買來的酒精棉球，按下電燈開關，想趕快處理下手背擦傷的痕迹。

沒想到隨着光明的來臨，卻發現卓鶴筆直的坐在後排，正靜靜地帶着耳機聽着音樂。

這男孩兒不參加集體活動，不跟大家一起吃飯，也不怎麼來上自習。

除了每天晚上都會到琴房裏叮叮噹噹的練習，讓路過的人側耳傾聽外，完全可以說是不存在的學生。

趙紫薇好奇：「原來有人啊，你怎麼不去彈琴？」

她雖然很任性，卻也有種難得的熱情和寬容，永遠不會因為別人的冷漠就斤斤計較。

所以儘管同桌從來沒好好搭理過自己，仍舊每次都跟他親熱問好。

卓鶴拉下耳機，打量了片刻這個平時耀眼，此刻卻狼狽不堪的女孩子，忽然說：「你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吧，桃源鎮不適合你。」

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講話，竟然講了這麼長的句子。

趙紫薇坐回位子，脫下臟髒的外套，用濕巾沒好氣的擦著皮膚上的臟印兒：「幹嗎這麼老氣橫秋的，你有中二病嗎？」

卓鶴扶了扶眼鏡道：「我是認真的。」

「我不回，我不怕她們。」趙紫薇搖頭。

「並不只是那些女孩子，這個世界跟你習慣的不一樣，你在這裏要麼只能過着糟糕的生活，要麼就會被她們同化。」卓鶴又道。

「什麼女孩子，是女流氓。」趙紫薇不屑的哼道，而後看向他：「誒？聽你這語氣，你不是桃源人吧？光說我，那你是從哪兒來？」

卓鶴沉默片刻：「南極冰層（注1）。」

趙紫薇大笑了起來，難受的心情也變好了：「你是不是eva看多了，使徒君哈哈哈哈哈哈。」

卓鶴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這個眉飛色舞的傢伙，意外伸手，摘下她的蘑菇頭上粘著的枯草，站起來說：「吃飯去，之前不是叫我帶你去吃飯嗎？」

「哇，真稀奇，你今天跟我說了這麼多話，聲控表示很滿足。」趙紫薇熱衷於逗弄這個總是滿臉嚴肅的同齡人。

只可惜卓鶴不為所動。

「快上晚自習了，現在食堂還有什麼吃的嗎？」趙紫薇胡亂用酒精擦了擦傷口，跟着站起來往外走。

「我自有安排。」卓鶴簡要回答。

趙紫薇眨眨眼，小步跑到同桌的身邊，

說起來有點怪，愛熱鬧的她，還挺待見卓鶴這種一板一眼的冰山氣場的。

——

注1：日本著名動漫eva中虛構的巨大生命體稱作使徒，是普通人類的敵人，其中一號使徒亞當（firstangeladam）就是在南極冰層中被發現的，此處是卓鶴對自己身份的暗喻，但趙紫薇並未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