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次日晨曦悄悄光顧的時候，已經雨過天晴。
小鎮的石板路被沖刷的乾乾淨淨，沿路的古牆都透著股清冽的濕氣。
桃源一中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顯得異常恬靜。
朗朗的讀書聲回蕩在環境優美的校園裏，頃刻便讓紫薇忘記了昨晚對於這裏的差勁印象。
她很開心的跑到教學樓后的大草坪邊，指著遠處的樹說：「小姨你看，那裏有顆超級古老的紫薇樹，我就是在網上發現它的照片，才決定到這裏來的。」
南方在這個季節雖不至於萬物枯萎，但植物的綠也並不及春夏誘人，反倒顯得蒼茫。
「又淘氣。」何茜瞪了她一眼，轉身對校長說：「我這外甥女被她爸媽慣壞了，您可千萬別讓老師們特殊照顧，一定要教她努力讀書，孩子雖然能歌善舞的，可是文化課一直就不及格。」
「當然，您放心好了。」校長保證：「我們學校的升學率在江蘇省名列前茅，趙同學經過鍛煉后再回北京考區，想上名校必然易如反掌。」
趙紫薇在旁邊變成個大寫的「空」字，開始習慣性走神，她最不愛聽大人們這些陳詞濫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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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校長所言非虛。
教育和果木業，是這個小鎮最拿得出手的兩件事情。
作為在民國時就被創建的古老學校，桃源一中實行着嚴酷的教學理念和井然有序的住宿管理制度。
除了本地的孩子外，也有很多附近城市的家長慕名將兒女送到這裏補習。
但像紫薇這樣從帝都數一數二的國際學校轉過來的，還屬頭一個。
奉上不斐的贊助費加之何茜這位在中央台小有名氣的主持人到訪，校長熱心的親自出馬又是接待、又是介紹，也便不足為奇。
「那這樣，我就先走了。」何茜寒暄許久，看了看錶，摸了下外甥女乖巧柔軟的小丸子髮型：「有時間會來探望你的，不許哭，自己選的學校怎麼着都要好好念完。」
原本有些離別傷感的紫薇聽到這話，硬生生的憋住了心裏的不舍，抬起下巴哼道：「那當然，等著瞧我北廣的錄取通知書。」
何茜慈愛的笑了笑，擺擺手便轉身朝校門走去。
她要辛苦自駕回北京，還有很漫長的路程要面對。
「老袁吶，你來一下主樓西門，有個轉學生到了。」校長目送走家長，態度也頃刻冷漠了幾分，立即拿起手機講起電話，估計是在聯繫某位班主任。
旁邊的趙紫薇不安的整理了下衣裙，終於因與何茜的分別而感受到了孤獨。
沒離開過親人，也沒離開過北京，在這處處陌生的環境中，她完全想像不到自己會遭遇什麼。
——
班主任老袁是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大叔。
乾淨的毛衣外帶着套袖，手指上還沾著粉筆灰，想必在工作中屬於認真負責的角色。
他一路將紫薇從陰冷的走廊帶到了班級門口，才和藹的問說：「你個子高，把你安排在後排可以嗎，眼睛看得清黑板嗎？」
儘快以前老爸是校長，但趙紫薇因為成績不好，在老師那裏聽到的永遠是訓斥居多。
來到陌生地方反而被人用商量的口氣講話，讓她立即假裝乖巧的回答：「沒問題，我視力棒的足夠當飛行員。」
老袁放心的點點頭，打開門把小丫頭帶到講台上，對着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學生說：「這位是從北京來的趙紫薇同學，今天開始就要和大家一起學習和生活了，鼓掌歡迎。」
「紫薇？格格？」有位男生立刻打岔：「你的爾康呢？」
「格格吉祥！」又有位男生出聲響應。
瞬間整間教室就被少年人的鬨笑聲填滿了。
自從世界上誕生了《還珠格格》這個氣人的電視劇，趙紫薇的名字就沒少被拿來開玩笑，她早就漸漸習慣，因此也是毫不介意，帶着微笑沒有出言反駁。
畢竟桃源一中不是老爸的學校，小姨剛走，初來乍到，還是少惹麻煩的好。
或許是紫薇從老媽那繼承來的漂亮臉蛋起了點兒親和作用，大家笑了一會兒也便消停了。
「你坐到那個空位上吧，晚上再帶你去宿舍。」老袁咳嗽了聲：「開始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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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何茜跟校長所描述的那樣，趙紫薇十分不喜歡學習。
她快步走到老師指點的地方坐下后，就開始因為好奇而左顧右盼。
大概是平日住校沒空清洗衣衫的關係，同學們並沒有穿統一校服，樸素過時的便裝透著股小鎮安穩之氣，和她在北京那群漂亮模特般的朋友們有着天壤之別。
似乎，跟何茜之前描述的環境差不多。
該怎麼和大家玩到一起去呢？
他們會去逛街約飯嗎？他們喜不喜歡看漫畫追新番？
電視上的明星應沒空熟悉、雜誌上的新款肯定不會關注。
離開了北京那太熟悉的輕鬆自在，趙紫薇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才好。
看來從來不喜歡落單的自己，還是要忍受些沒辦法的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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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上了十分鐘，百無聊賴的格格才看向身邊存在感為零的沉默同桌，轉了轉大眼睛，完全不明白這男生是怎麼做到半點聲音都不發出來的。
紫薇手欠，見同桌沒有回應視線的意思，便忽然拍了下他的胳膊：「哥們，我還沒課本，借我看看唄。」
安靜的男生終於側過頭。
雖然黑框眼鏡和實在擋眼睛的劉海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但不悅的冰冷氣息還是很清晰的傳達了過來。
可惜趙紫薇從小就膽大又淘氣，常招惹的別人跳腳生氣，她故意笑的燦爛：「別那麼小氣嘛。」
同桌僵硬片刻、無法拒絕，只好把乾淨的課本挪到中間。
身為外貌協會的資深會員，趙紫薇覺得同桌雖然髮型糟糕，得體的白襯衫和質地優良的黑色羊絨毛衣卻很加分，因此特意翻看課本封面，說：「你叫卓鶴？中午帶我去吃飯怎麼樣，我剛來，還不熟這裏。」
同桌依舊不吭聲，一副重度自閉患者的模樣，伸手把語文書翻回到老袁正在講解的那一頁。
「哇，你的手很好看呀，適合手控的我。」趙紫薇雖然在來之前發了誓要好好學習的，但還是很難立即改掉原來不務正業的壞毛病，她竟然一下子拿住卓鶴修長優美的右手，很讚許的打量着他修剪整齊的指甲。
卓鶴彷彿受了驚嚇，瞬間用力地把胳膊抽回來，弄得語文書也掉在地上。
被此聲音打斷講課的袁老師皺眉道：「趙同學，上課請保持安靜。」
紫薇立即老實的低下頭，摸出嶄新的筆記本，開始裝模作樣的抄寫起黑板上的古詩來，並沒有感覺到右前方的單眼皮女孩投來的敵視目光。
卓鶴撿起書，輕輕的往兩人中間一放。
「你是不是看到美女很緊張？」趙紫薇再度扭頭問道。
恐怕此時此刻這位嚴肅同桌的煩躁值已衝到頂峰。
趙紫薇瞧見他忍不住抽動了一下的嘴角，感覺很有趣似的，在旁邊悶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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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新的讀書環境還是跟預想中差了十萬八千里。
好奇的打量，竊竊的私語和沉默彆扭的休息時間，都完全超乎了這位帝都大小姐的預料。
從前不管是因為她的外表，她的性格還是她的父親，同學們總是會特別熱情的圍在趙紫薇身邊嘻嘻哈哈。
本想着在新學校雖然要低調，但也不會與人相處的太差。
結果現在她在一片死寂中發現自己簡直像動物園裏的胖熊貓，任人觀看，毫無交流。
直到午飯時間，都沒誰來和趙紫薇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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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的紫薇只好繼續欺負面癱同桌，看他在整理幾本潔白的琴譜，便問：「你是藝術特長生嗎？會彈鋼琴？怪不得你的手指那麼長，我也會一點樂器。」
卓鶴熟視無睹。
紫薇接着笑：「走吧，講好要帶我去吃飯的。」
每次她這樣彎著嘴角糾纏，便很少會聽到旁人回答說不。
可是卓鶴站起身來，理都不理，徑直朝外走去。
這時候趙紫薇才發現看似不起眼的同桌個子比自己高的多，不甘心的追在後面問：「你們平時都吃什麼啊？」
大概卓鶴壓根沒有搭理這丫頭的打算，一臉什麼都聽不見的冷漠。
幸好負責任的老袁追了過來：「趙同學，這是你的飯卡。」
「謝謝袁老師。」趙紫薇對於討大人歡心向來駕輕就熟，立即放棄了面癱君，轉而跟在班主任旁邊說：「為什麼大家都那麼不喜歡聊天？」
「學習壓力很重大，你待久了就習慣了。」老袁含糊其辭回答，或許是早已接受校園氣氛，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跟這種生來命好的小孩子解釋普通高中生的辛苦生活。
「袁老師，我媽說我就是話嘮、多動症，從小就沒教好，要是什麼時候犯錯誤了，您該罵就罵，該罰就罰，可千萬別生我氣啊。」趙紫薇笑的很陽光。
她的生機勃勃，在這個所有人都在我行我素的學校里，顯得那麼刺眼，令過往的學生無不側目。
聽了這話，老袁也跟着笑，滿臉過早出現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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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趙紫薇再回憶起桃源，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少年時所遇到的所有不愉快的經歷，似乎都發生在那裏。
但倘若再讓她選，她仍會去。
去義無反顧的消滅她的自以為是，她的天真安逸，然後去遇見那些並不完全完美、也不完全險惡的她所深愛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