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的是諒？

這樣深深反悔著，邵啟翰閉著眼，等待著慕容玖的低語，等待著慕容玖是伸手將他推進無邊的地獄，還是伸手將他拉進喜樂的天堂。

一方面，他的理智告訴他，自己懷中的這個男子絕不會輕易的原諒他，另一方面，他的情感又在不斷的哀嘆，在奢求，在祈禱，希望能夠得到原諒和救贖。

理智唾棄情感，情感只能掩面哭泣。

「……我知道了。」慕容玖說。

他的聲音很輕，但聽在邵啟翰耳中不亞於平地一聲雷，邵啟翰全身一僵，唯有驀然睜開的雙眼茫然的看著前方，就連慕容玖掙脫出他的懷抱，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樣僵硬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了反應，他慢慢把頭扭向慕容玖，幾乎能聽見「咔嚓咔嚓」骨頭活動的聲音。

「你知道了？」邵啟翰恍惚的重複，最後一個「了」字說的又輕又飄，語調上揚表示著迷茫的疑惑，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慕容玖。

慕容玖面色平靜的直視前方，並沒有和邵啟翰對視，他此時的姿態，恢復成了邵啟翰剛剛踏進房間時的那個樣子。

「……阿玖？」邵啟翰茫然的問：「『我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慕容玖當然不會惡趣味的回答一句：「字面意思。」，他微微張開唇，無聲無息的嘆出一口氣后緩緩的說：「我會去醫院的……麻煩你了。」

「是……是嗎？」邵啟翰依然沒有明白過來慕容玖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本能的給出了反應，結結巴巴的說：「那……那我先去準備……阿……阿玖你好好休息……」

說著，他就扶著床站了起來，然後木然而僵硬的往外走去。

他這樣古怪的反應，就連面色冷淡的慕容玖都忍不住側目。

從昏迷中醒來后，慕容玖就發現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而這些改變的核心，就是邵啟翰。

慕容玖不知道為什麼邵啟翰對他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也不知道邵啟翰究竟發現了什麼，才明白過來事情的真相。

慕容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一場車禍，讓他與死神擦肩而過，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明悟了。

在發生種種事情之後，慕容玖其實是有些怨天尤人的，當慕容集團的敗勢不可挽回的時候，慕容玖怨恨邵啟翰的不信任，怨恨邵啟翰的狠心與決絕，甚至還怨恨過白小兮的出現。

但當戴叔和容媽二老相繼去世之後，慕容玖意識到，讓一切變成這樣的不是邵啟翰，而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不夠優秀，才會失去白小兮的歡心，是他自己不夠謹慎，才會在自己的生辰慶會上發生那件事情，是他自己不夠魄力，才會在與邵氏的交鋒中落敗。

一個人失敗的根本原因，不是敵人的強大，而是自己的弱小。

死亡帶給他的，又是更深層次的體會。

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於是自甘墮落，在酒精的迷幻世界里醉生夢死，他放縱自己在通向罪惡的路途上越走越遠，沒有人拉他一把，他也不願停步——像他這樣，又怎麼能得到救贖？

直到面對死亡，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隨著血液不斷地從捂住傷口的指縫間流走，看著邵啟翰瞳孔放大的眼睛和布滿了恐懼的臉，他才從混沌中徒然清醒。

他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可到了此時，他才真的失去了一切。

親人，愛人，財富，健康，這些也許通通被他丟失了，但他還有生命，只要活著，就可以重新擁有這一切。

當他慢慢撐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的時候，當他慢慢側過頭，看到立在一旁的顯示屏上代表著心率的曲線時候，當他閉上眼又睜開，感受著自己逐漸恢復知覺的身軀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有多麼的喜悅。

他得感謝邵啟翰，如果不是邵啟翰把他送到醫院進行搶救，他的靈魂早就下了地獄，如果不是邵啟翰花費重金讓他有一個良好的治療環境，他的靈魂則會比*先一步死亡。

慕容玖明白，他的人生早已跌入了低谷，他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讓生命的曲線揚頭上爬。

但他不願意再次依附邵啟翰，於是他立刻決定離開花銷巨大的醫院，他需要儘快找到一份工作，還清邵啟翰墊付的費用，然後像他的祖輩曾經做過的那樣白手起家，再次打造出一個全新的慕容集團。

只有這樣，才不愧對於他得到的機會，他獲得的新生。

但是離開醫院的時候，邵老爺子堵住了他。

對於邵啟翰這個爺爺，慕容玖十分尊重，他曾經跟著邵啟翰到邵老爺子處小住過幾次，雖然察覺到老人對自己態度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更何況，邵老爺子和他那位從來沒有見過面的，早早去世的爺爺關係甚好。

慕容玖與父親繼母的關係十分冷淡，他心中那點兒孺慕之思只留給了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的母親，和母親口中博學多才的爺爺，所謂愛屋及烏，他很是敬重與自己腦海中描摹的爺爺形象一模一樣的邵老爺子，而且那時候邵啟翰和他的關係親如兄弟，他是真的把邵老爺子當成自己的長輩了。

邵老爺子想要接他到自己住處休養，慕容玖一開始是拒絕的，但老人以長輩的身份請求，慕容玖實在是沒有辦法再說出一個「不」字。

他明白，老人在委婉的表達著自己的歉意，既是對孫子邵啟翰所做之事的歉意，也是對故人之孫落此境地的歉意。

慕容玖無法，只能隨著邵老爺子到了被稱為「清宅」的住處，而他，似乎也或多或少的體會到了這個「清」的意思，也或多或少的了解到了老人的深思熟慮。

清，朗也，澄水之貌也。

邵老爺子這是在勸慰他，指點他。

回想起這些，慕容玖心中一時難以平靜，他慢慢躺下來，又往被子里縮了縮，眼中忍不住溢出了淚水。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風一般的衝進了卧室，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對方是邵啟翰。

風一般的衝進來的確實是邵啟翰，顯然，在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后，他才反應過來慕容玖話中的意思，於是他幾乎立刻喜笑顏開的再次衝進了卧室，衝到了慕容玖面前。

就在他即將要把自己的如獲新生的喜悅脫口而出的時候，他注意到慕容玖已經睡下了，而且正是背對著門睡下了。

於是邵啟翰立刻緊緊地閉上嘴巴，然後小心翼翼的，從哪裡來的就回到哪裡去，他站在大廳里，俊臉憋的通紅。

邵啟翰此刻的歡愉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洶湧之態從心中噴涌而出，並且急切的需要一個發泄口，於是邵啟翰很做出向清宅里的第三個人，邵老爺子宣洩歡喜的決定，他匆匆踏出大廳，順著石子小路穿過假山流水庭院，一路衝到邵老爺子面前。

老人還是那個樣子，愜意的躺在躺椅上。

「爺爺，我明天送阿玖去醫院！阿玖原諒我了！」邵啟翰興沖沖的大聲說：「爺爺，你聽見沒！」

「沒聽見！」邵老爺子睜開眼，沒好氣的說：「你說什麼？」

「我說——阿玖原諒我了！」邵啟翰沒被老人的不耐所擊倒，他興奮的說，實際上，邵老爺子讓他把這句話重複一百遍也沒有關係，因為他實在是很樂意向全世界宣告這件大喜事。

「喔？我怎麼聽著慕容小子只是同意去醫院看病了啊？」邵老爺子慢悠悠的說。

「同意去醫院不就是願意原諒我了」邵啟翰一僵，臉上喜悅的表情一下子被凍住了。

邵老爺子冷笑一聲。

「我現在總算是清楚了，你當初怎麼就糊裡糊塗的做出那種事？」邵老爺子陰著臉：「你這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你難道不知道他為什麼鬆口了？真的就是原諒你？慕容家那小子可看的比你清楚的多！」

邵啟翰固化的表情像易碎的面具一樣破裂剝落，而面具背後則是全然無措。

「……我……我……」邵啟翰低沉的聲音通過悲鳴的胸腔，痛苦的喉嚨，真正說出來后也同樣破碎的不成樣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著七魂六魄全沒了的孫子，邵老爺子很是恨鐵不成鋼。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這麼點事就要死要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老人恨不得自己手上有個拐杖能夠打一打孫子的大腦門。

「慕容家的人，都這個德性，不會聽你花言巧語的胡吹海說，你想讓他們原諒你接受你，就得去干實事！明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