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及笄待嫁

35.及笄待嫁

這日李家大姑娘李文歆滿十五及笄,沈夫人一早攜了三個女兒出門赴宴,明琴猶在病中,本該留在家中休養,只是沈夫人此行便是想帶著明琴讓姜家夫人相看,仍是帶了她出門。至於黛玉,她身上帶孝,卻是不能來參加此類宴會的。

宴會尚未開始,夫人女眷們正在後院歇息。沈夫人攜著三個女兒進去,立時便有人來迎,皆是平日里與沈夫人交好的一些夫人們,彼此拉了手親熱地寒暄了幾句。

宣平郡主端坐在中央,華服貴冠,笑容得體。沈夫人卻只當沒看見她一般,徑自去旁邊坐下了,和一些素日里交好的夫人們輕快地說笑著。

沈夫人原本也和宣平郡主交好,只是兩家自從周晟鬧出了那件事後,臉面上都有些掛不住。此事原是周家有錯在先,沈家卻根本沒見周家來賠罪道歉,如何咽得下這口氣,自然是與周家斷絕往來了。

宣平郡主見狀,捏著帕子的手稍微握緊了些,卻很快鬆開了。她原本就是性情高傲之人,此時也不會輕易拉下臉來。

姜夫人原本正在和人說笑,見沈夫人來了,走過去攜著她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沈家的三個姑娘,笑道:「總聽別人說你是個有福氣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三個女兒都生得這樣出挑,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

沈夫人笑著給明琴扶了一下頭上的海棠玉簪:「快別這麼說,你家四個哥兒,哪個不是大有出息的?若論福氣,揚州城裡誰能比得上你?」

明琴與明芷還是未嫁的姑娘,兩人都只是安靜的坐著,面上帶著拘謹的笑意,並不說話。明華掩嘴笑道:「姜夫人說這話可是過譽了,揚州城裡不知有多少標緻姑娘,我們姊妹哪算得出挑呢?」

姜夫人見她已作婦人打扮,笑問道:「這是沈大姑娘罷?」

沈夫人笑道:「你瞧我,都忘了給你介紹我家姑娘了。這就是我家的大姑娘了,年前嫁到了京城,這幾日是回門子呢。」

姜夫人取出了一個荷包塞給明華,和藹地道:「京城雖好,到底是遠嫁,一切還得費心些。」

沈夫人不禁莞爾,明華連忙道:「姜夫人,這荷包我可不能收,我如今又不是姑娘家了,怎麼能收夫人的見面禮呢,別人豈不是要笑話我的?夫人快拿回去罷。」

「你還這般年輕,哪有人笑話你,快收著罷,這次出門不曾帶著什麼好東西,是我一份心意罷了。」姜夫人假意道,「莫不是你嫌這見面禮輕了不肯收?」

明華無法,看了看沈夫人,只見沈夫人笑著點頭,只好收下了姜夫人的荷包。

沈夫人又拉著明琴道:「這是我家二姑娘,明字輩,閨名一個琴字。」

明琴連忙起身見禮。姜夫人見她容貌氣度不凡,心中滿意,攜了她的手道:「真真是個好孩子,樣貌生得這般出挑,是個招人喜愛的。」她直接褪下了手上的玉鐲子,套在了明琴手上。那鐲子通體水潤,一看便價值不菲,明琴心中有些疑惑,只是明華先前都已經收下荷包了,她也不好拒收這個玉鐲子,只好壓下心中的疑惑不提。

沈夫人見狀放下心來,知道姜夫人這是相中了明琴的意思,與明華相視一笑。

笄禮過後,李夫人安排了前來的賓客們聽戲。戲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明琴不喜熱鬧,跟沈夫人說了一聲后便離席了。她身邊帶了個丫鬟,在李府的園子里隨意走了走,走累后便坐在園中的亭子里歇息。

明琴坐在亭中猶自出神,身邊的那個丫鬟卻忽然道:「二姑娘,我去如廁,一會子就過來。」

明琴看了她一眼,她身邊從小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沈夫人遠遠發賣了,這些丫頭都是新撥過來的,與她沒什麼情分,甚至還有些面生。她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那丫鬟走後,明琴等了半日卻不見她回來,正準備起身離去,那亭子的拐角處忽然走出了一個人影來:「沈二姑娘,好久不見。」

姜懷真一身墨袍,立在花影下,他的面容病態似的蒼白,笑容有些怪異地盯著明琴。

明琴看見是他,臉色一白,匆忙就要離去。她從前也在宴會上見過姜懷真一面,兩人互相見了禮,只是那時她並沒怎麼放在心上。不料宴會中途,她坐在偏廳里歇息時,姜懷真突然闖了進來,言語十分輕浮,甚至動手動腳的,作勢要調戲她,與之前那副溫和知禮的模樣大相徑庭。幸好她尋得機會跑出了偏廳,才免於輕薄。

姜懷真攔住了她,笑道:「二姑娘怎麼一見了我就走,這是什麼道理?」

明琴低斥了一聲:「讓開!」

「為何要讓開?好不容易才尋得機會見姑娘一面,豈能辜負?只是姑娘身邊的丫鬟也太好買通了些,不過五十兩銀子,就哄得她背主了,這會兒大概正在收拾行李想跑路罷。不知姑娘想如何發落她?只要姑娘說一句,在下定然替姑娘辦好。」

明琴咬著唇不說話。姜懷真見了,更是起了興緻,伸出手去挑明琴的下巴:「嘖,姑娘如今怎麼瘦成這副模樣了?少了一分明艷,多了幾分楚楚動人,叫人心生憐意呀。」

「下流!」明琴連忙躲開他的手,含怒之下,揚手便打了姜懷真一巴掌。

姜懷真挨了這一巴掌,原本笑著的臉立刻變得陰鶩起來,他眯著眼睛,狠狠掐住了明琴的下巴,「你敢打我?」

明琴吃痛,隨著他的力勁踉蹌了好幾步,掙扎著想要脫離他的鉗制,近乎本能地喊道:「來人,快來人!」

姜懷真見她這幅反應,惡意地大笑了起來:「沈二姑娘,你要知道,你把人都叫過來了,我是不要緊,毀的可是你自個兒的名聲!」

「毀的是我自個兒的名聲?」明琴低聲重複了一遍,卻是更加大聲的喊道,「來人,快來人!」

姜懷真臉色一變,他原本是料定了明琴不敢將此事鬧大,才敢這般放肆的,可他實在沒有想到沈明琴寧願自毀名聲也要叫人過來,要知道女子的名聲臉面大於一切,若是別人聽到了動靜趕過來,只怕到時候他也討不了好。

「賤人,不識抬舉!」他陰鶩地看了明琴一眼,拂袖而去。

明琴立在原處,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忍下眼淚,又整理了一下衣裝與髮髻,往前院去了。沈夫人正聽戲聽得入神,見到明琴過來,點點頭,繼續聽戲了。明琴就坐在她旁邊,心緒紊亂,表面上卻很平靜。

她不會將此事告訴沈夫人,上次周晟的一事她如實說了,卻招致沈夫人的懷疑,今日若是將這樁事說出去了,焉知又會惹出什麼樣的後果?

宴罷更衣,沈夫人攜了女兒歸家,獨留下了明琴。

「二丫頭,過來。」沈夫人朝明琴招了招手,難得的摸了摸她的頭髮道,「這一眨眼啊,你也要及笄了,你大哥定的就是李家的婚事,今天帶著你出門,也是給你相看人家的意思。那姜家夫人先前就問過你的,今日見了你那模樣,此事大約是成了七八分了。正是姜家的嫡四子,那孩子是個好的,無論人品才幹,都是委屈不了你的。」

姜懷真?!

明琴臉色一變,惶然地看著沈夫人,卻是欲言又止,蒼白著臉點點頭。

沈夫人並非過問她的意見,而是告知她此事。婚姻大事,全由父母作主,兩家分明已經是商議好了這事,哪裡還輪到她說話?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又哪裡有過問婚事的權利?

沈夫人見她這幅模樣,心下暗生疑竇,更是平添了幾分不喜。

平心而論,她給沈明琴定下的婚事已經很好了,揚州督查院史之嫡子,配她一個庶女,還有什麼不好的?無論跟誰說起這事,別人都不會認為她這個嫡母苛待了庶女。甚至姜夫人先前跟她提起此意時,她還有些驚訝,但是沒怎麼想也就答應了,畢竟明琴雖是庶出,才貌卻是不差的,琴藝更是名動揚州,姜夫人想替兒子求娶也不奇怪。

可是明琴聽了這個消息,卻是做出了這幅模樣來,莫非是怨這門親事定的不好?再者,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聽了自個兒的婚事只該滿面嬌羞的應下才是,為何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莫非她真是與那周家的公子周晟之間有些瓜葛,所以不願嫁進姜家?

「你既知道了,身上還帶著病,便早些回房了休息罷。」沈夫人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只當沒看見她那蒼白的臉色一般。

明琴強撐著行了禮告退,走出正房時卻是身子一歪,險些就要倒下,幸好她身邊的嬤嬤扶住了她,正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她臉上流下一行眼淚。

她的容貌生得極美,夭桃穠李,螓首蛾眉,那副垂淚的模樣,更是說不出的宛轉別緻。嬤嬤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二姑娘怎麼了?」

她的問話沒有得到回答。明琴的一張小臉蒼白如素紙,好不容易渾渾噩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由人伺候著卸妝褪衣,惶惶惑惑地睡下了。

次日,明琴一早醒來時,只覺得頭痛昏漲,遣了人去沈夫人那邊,說是身子不適,無法請安了。沈夫人只派人回了一句,讓她注意歇息。

房裡的嬤嬤請了大夫來,那大夫平時就是負責明琴的身體,搖著頭道:「姑娘怎麼越發的心中鬱積了,為此熬出了多少病來,現下又得了風寒,這可如何是好?我開個方子,但願能去些病症罷。」

嬤嬤點頭謝過,明琴半歪在塌上,用帕子掩著嘴咳嗽了起來。

大夫開了方子后,送去藥房里,煎了一副葯出來,嬤嬤伺候著明琴喝下了,喝完葯后又睡了一覺,起身時才略感好些,能夠下床走動了。

到了明琴每日里學琴的時候,嬤嬤擔憂明琴的身體,勸道:「姑娘今日就別練琴了罷,還是身體要緊,讓琴師今日先回去罷。」

明琴咳嗽了一聲,搖頭道:「不礙事,我今日繼續練琴。」

「姑娘真是練琴練痴了。」嬤嬤有些無奈,卻也無法,替明琴梳洗打扮后,將她扶進了琴室,然後便退下了,二姑娘練琴時一向不喜別人打擾的。

明琴低頭撫琴,簾帳外琴師已經過來了,他放好了琴,默默地坐著。等到明琴一曲撫完,才開口問道:「發生何事了?」

他的聲音很溫潤,關切之意溢於言表。明琴眼中蓄積了淚水,聲音有些哽咽地喚了一聲:「裴先生……」

三年前,沈家給她請了揚州最有名的女琴師來教授她琴藝,不過教了半年,女琴師便說自己已經教不了她了。那時沈筠聽了此言,亦是頗感自得,她那時需要換一把古琴,沈筠便特意帶著她出門去了琴坊試琴。

那也是明琴記憶里,他們父女最親近的時候了。

揚州最有名的如意琴坊里,她試了許多的名貴古琴,總覺得有些不如意,正猶豫不決時,琴坊的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古琴之音。

那琴聲清越泠泠,明琴凝神聽了一會兒,訝然道:「這位先生琴藝極高。」她頗感興趣地拉著沈筠過去,沈筠見她感興趣,也只當是陪女兒了。

琴房裡放著簾帳,沈筠和明琴端坐在外側靜聽著,一曲終了,明琴忽然道:「皚皚白雪,寂寂紅梅,巍巍高山,潺潺流水……」

簾中之人有些驚訝,停止了撫琴道:「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說,被後人引為美談。在下今日奏一曲古琴,姑娘竟能知我心中所想,實為知己也。」

明琴聽了,歪著頭抿出一個笑來。

沈筠摸了摸明琴的頭髮,溫聲朝簾中之人道:「先生琴藝高超,且與小女頗有緣分,敢問如何稱呼?」

簾中之人道:「在下裴復,不過一無名琴師爾,當不起如此盛譽。」

沈筠確實沒聽過這人的名字,叫來了琴坊的老闆,得知裴復的確只是個琴坊里的普通琴師,年已三十有六,出身平平,生活潦倒困頓,不過孤家寡人一個。可是沈筠雖然不擅於彈琴,卻能聽得出好壞,此人琴藝極高,琴中的意境更是超凡脫俗。

明琴小聲地扯了沈筠的衣袖道:「父親,把裴先生請去府里給我當師傅罷。」

沈筠愣了愣,這還是明琴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不忍拒絕,便提出見裴復一面。兩人言談之間,沈筠發現這位裴先生舉止不俗,見識廣博,便也放下心來,提出讓裴復進沈府里教明琴的琴藝。

「小女生性|愛琴,悟性不俗,尋常琴師卻也是教不了的。先生既有如此琴藝,困居在這琴坊里也是大材小用了,先生與小女頗為投緣,不若先生去我沈府教授小女琴藝,在下必有重金相謝。」

裴復沉吟許久,最終應下了此事。

後來他進了沈府教授琴藝,明琴正式拜了師,裴復親自斫琴相贈。

上好的古琴一般都是斫琴師親自製作的,手工斫琴極耗心血。而世間既會彈琴又會斫琴之人少之又少,裴復琴藝極高,斫琴時更是加入了自己感悟與見解,使之有了獨特的古韻。

明琴得了這把古琴后,十分珍愛。

三年來,他們每日里對坐彈琴,感情已是非比尋常。他們之間真正的交流很少,幾乎沒說過什麼話,可彼此卻能從琴聲里知道對方心中所想。

對明琴而言,他是良師,是益友,更是知己,此刻聽他出言相問,忍不住道:「母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可是那人是個輕薄之徒,常常調戲女子,作風不正。可是……可是,這親事已經定下了……」

簾帳那邊的人久久沉默,明琴眼中含淚,輕輕撫摸著手下的古琴。就在明琴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卻聽見了他溫潤的聲音:「遇到小姐之前,我不過是過著潦倒困頓的日子,潦倒了半生……」然後,他輕輕撥動了琴弦。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這是《鳳求凰》的曲子!當年司馬相如憑藉一曲鳳求凰,求得佳人卓文君,傳為一代佳話。

明琴怔怔地看著簾帳外的那個人影,心中驀然湧上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卻說沈嘉柏心情頗好地來了明琴的院子,他新得了幾根上好的絲弦,知道明琴痴迷古琴,特意準備送給妹妹當琴弦的。他今早又聽說了明琴身子有些不適,便想著藉此機會來探望一下明琴。

「二妹妹今天身子不適,還在練琴?」沈嘉柏聽了小丫頭的回話,失笑著搖了搖頭,他這個妹妹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痴迷古琴了些。

琴房的門口守著幾個婆子,沈嘉柏含笑朝她們搖了搖頭,示意她們不必通傳。

裡頭透出了隱隱的絲弦之聲,沈嘉柏凝神聽著,忍不住感概,二妹妹的琴藝倒是愈發精進了。

之後應該是琴師在彈奏了,兩人的技法差別很大,輕易能夠分辨出來。沈嘉柏又微笑著駐足聽了一會兒,直到聽出了《鳳求凰》的曲調時,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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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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