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雲鏡,成雜役
姜雲磬緩緩走下檯子,神情怔怔,在外人看來,便像是遭受了打擊一蹶不振的樣子。
姜長旭望著姜雲磬的背影嘆了口氣,取出名冊叫到:「下一個,姜雲澤!」
「啊……我、我在!」一個矮個子少年有些慌張地應道,他急急推開人群朝檯子跑去,卻不慎踩中了自己衣袍的邊角,重重一滑栽在了地上。
他家境極為貧寒,平日裡衣袍都是縫縫補補穿了又穿。方才那衣袍被他這麼一踩,直接將背後縫補的一大片衣料全都扯了下來。
這本也沒什麼,可他平日里攢下的火石都用來修鍊,因而連一件裡衣都買不起。如今外袍被撕開,裡面再無遮身蔽體之物,立即引來眾人的鬨笑。
「哈哈哈,他裡面竟然什麼都沒穿呢!」
「聽說他就這麼一件衣衫,日日都穿,洗都不洗。」
聽到身後傳來的嘲諷之聲,姜雲澤狼狽萬分,連頭也不敢抬起。
他的雙手死死扣住地面,幾乎將冰冷的石地絞開一個洞來。
此時,姜雲磬也已走到姜雲澤的身邊。兩人錯身的剎那,姜雲磬的腳步忽然一滯。
他的目光滑過姜雲澤方才撕裂的外衫,幾乎沒有多想,便將身上的外袍解了開來。他蹲下身子,將外袍披在了姜雲澤的身上。
感受到那外袍的重量,姜雲澤的身子忽然一震。他抬起頭,正對上姜雲磬那雙平靜的眼。
先前,他離得遠,便以為姜雲磬聽到眾人的嘲諷之語,定會羞惱、痛苦不已。
可此刻兩人對視,他才發現姜雲磬的眼中只是平靜。好像一朝被摘取了天才之名,於他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罷了。
姜雲澤站起身來,緊緊捏住姜雲磬方才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心裡湧出的竟不是感激,而是不甘與憤恨。
他始終不明白,兩人身世都一樣的凄楚,為何姜雲磬就能站在雲端。
他本以為兩人只是天資不同,可如今,姜雲磬資質已廢,明明處境比自己還不如,卻仍能高高在上地施捨自己。
他更恨的是,憑什麼姜雲磬能將那些嘲諷的話都拋在耳邊,無論何時都不會如自己一般的落魄。
「姜雲澤!還不快過來。」姜長旭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之色。
姜雲澤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檯子跑去。
姜雲磬默默站在一旁,腦內想的仍是自己這具身子的資質問題。
他總覺得自己的資質格外地古怪,恨不得立即找個沒人的地方試驗一番。但無奈拜火大典還未結束,一切都只有等待晚上方能驗證。
「天啊!是天火體,竟然是天火體啊!」
「出來了,出來了,好像是九曲河龜?」
人群中驟然爆發出驚嘆之聲,只見那原本沉寂的檯子上,再次顯出湛湛寶光。
檯子的一角,一個四肢蹙縮的黑背烏龜刻像中,些微光點隱約現出,漸漸化成無數條瑞氣游移在雕像之內。
這些瑞氣交織在一起,激蕩震動,令整個刻像明光流轉。
轟。
一聲悶如震雷的巨響傳來,那寂然不動的烏龜刻像,忽然睜開了亮如點漆的黑瞳。
它揚起頭頸,撐出了蹙縮在龜殼下的的四肢。
所有的少年都痴痴的看著,那龜背之上隱隱浮現出一道彎折蛇形的光帶,樣子就如九曲奔流的河水一般。
「咦,是九曲河龜,此子竟有如此造化!」眼前之景,令謝長衡微微一驚,眼底的輕忽之色也全都退去。
「九曲河龜,火勢溫和,卻是天火里耐久性最好的。往往只需一點靈氣就能保持火焰不滅。我的烏虯火,火勢霸道,能煅盡一切雜質,但卻常因勢頭太猛而靈氣不繼。此子的天火與我相比倒也各有優勢,難分高下。」謝長衡這般想著,望向姜雲澤的目光中也夾了一絲複雜之色。
以姜雲澤的資質,一入門中定會被掌門傾力栽培。若是他日後在門派演武中勝過自己,那青竹鎮煞劍說不定會落入他的手中。
謝長衡心中暗嘆,此事還得徐徐圖之。若是做不好,落得個打壓同門之名,縱使他的爹娘也保不住他。
此刻,姜雲澤已是冷汗岑岑,他咬牙堅持,身體的痛苦同內心的狂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啊——!」姜雲澤驀地大叫一聲,只覺得腹部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下一刻,那河龜刻想轟然碎裂,化作微塵沒入了姜雲澤的丹竅之內。
霎時間,無數道目光朝姜雲澤投去。
姜雲澤先是一愣,既而雙手發顫。
「成功了、成功了……」姜雲澤心中喃喃,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我是天火體!」
沒有人敢嘲笑他的癲狂之色,所有人的呼吸在這一刻都凝滯了。
謝長衡清咳一聲,面色溫煦地望著姜雲澤道:「你既是九曲河龜體,待到大典結束之後,便隨我一同回雲鏡宗吧。」
「雲鏡宗?」姜雲澤腦子一空,幾乎是下意識地攥住了謝長衡的衣袖:「當真么!我真的可以拜入雲鏡宗?」
謝長衡目光微閃,姜雲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之舉。他連忙收回手,將手垂在身後。他心中狂喜,卻極力剋制住自己的神情,整張臉都顯得有些扭曲了。
謝長衡彷彿全然不在意他方才的失態,溫和地說道:「自然是真的。你我二人日後便是師兄弟,你不必如此拘禮。」
「好、好、好……」姜雲澤一連說了三個好,然後便舌頭打結,再也說不出話來。
謝長衡再次開口,語氣中透著一股親昵之意:「雲澤,你此番拜入雲鏡宗,便是內門子弟了。你可以選幾個族內子弟充作雜役。」
「雜役?」姜雲澤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道。
謝長衡點點頭,道:「你日後只要專心修鍊便是,其餘雜事都交給雜役去做。」
姜雲澤的手心泛出一層薄汗,他幾乎脫口而出地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姜雲磬,我要他來做我的雜役!」
「姜雲磬?」謝長衡微微一愣,目光掃過名冊,只見姜雲磬的名字之下寫著「七歲引火入體,資質頗佳」等等字眼。
他登時想起先前凝火失敗的那個少年來了。
只是,那人雖未凝出天火,但七歲就能凝火,想必是個不錯的地火體。這樣的資質,留在姜家寨中修鍊,也許能有一番機緣,畢竟此處許多人都是凡人之身。
若是真的讓姜雲磬去當雜役,他可就再難有出頭之日了。
「謝、呃謝仙長,難道我不能選他做雜役么?」姜雲澤隨口胡謅了一個稱呼,有些緊張的出聲詢問。
謝長衡一愣,面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心中暗自想道,這姜雲磬定是過去得罪過姜雲澤,若是讓他跟著姜雲澤進入山門,姜雲澤多半會時時打壓他。這樣一來,姜雲澤日日沉溺報復,自然顧不得修鍊,且心性也會大受影響。
思及此,謝長衡立即望向姜雲磬,道「日後你就是姜雲澤的雜役了,明日卯時同我們一起回門派。」
姜雲磬一愣,目中閃過驚詫之意。
他記得自己並未得罪過姜雲澤,先前他更是替對方解了圍,怎麼此刻那姜雲澤竟然提出要讓他去當雜役。
他原本打算按著自己的資質尋一處不大不小的門派拜師,這樣也好獲得更多的修鍊資源,可現在全盤計劃皆被姜雲澤打亂。
如今,也只有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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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如火,染紅了半壁山巒。
姜雲磬倚在一塊寒石之上,再過片刻,他便要隨著謝長衡和姜雲澤一道前往雲鏡宗了。
他的眼下微微發青,一看便是一夜未睡。
昨日姜雲磬回到自己的屋內,便開始嘗試煉器。他什麼都不做,就只是單純地引動丹竅內的火種,令火種和靈氣交織在一起,不停地湧入鼎中。
初時,姜雲磬並且察覺到異樣,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姜雲磬便察覺到了他丹竅內火種的奇異之處。
三個時辰不間斷地煉器,他竟然一點都沒感到疲累,靈氣也絲毫沒有枯竭之勢。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竟一次也沒有從火石中吸納火氣,溫養丹竅內的火種。
姜雲磬翻過先前所得的那本基礎修鍊功法,明白天火和地火最大的差別便是,地火需要時時補充火石,而天火自己便能溫養出火來。
但正如孩童長個子需要時間一樣,天火溫養出新火也需要時間。這世上,從沒有那一種天火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姜雲磬正垂眸沉思,忽然聽到身側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抬頭,便對上了沈鈞元幽沉的雙眸。
「!」姜雲磬腦子一炸,昨夜他還想著,自己淪為雜役,日後就不必和主角呆在一起了,誰能料到竟在此地又見到了沈鈞元。
「你……」姜雲磬愣了愣,問道:「你也要去雲鏡宗。」
沈鈞元點點頭,道:「對。」
姜雲磬有些疑惑地自語道:「可我根本收不了雜役……不對,難道你是當了姜雲澤的雜役?這也不對,那姜雲澤根本就不認識你,怎會……」
沈鈞元低低一笑,道:「我讓人給他傳了句話:『沈鈞元乃是最尋常的人火體,又素來與姜雲磬有仇。若是讓他們兩人一同充當雜役,更能羞辱姜雲磬。』」
「……」姜雲磬微微一愣,既而苦笑道:「哦,那我們現在可算是難兄難弟了。」
他說這話,不過是隨口一言。卻不料沈鈞元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望著他極認真地說道:「你當真很在意自己不是天火體嗎?」
「我……」姜雲磬眼神微閃,搖了搖頭。
沈鈞元忽然緩了語氣,蹲下身子同姜雲磬對視:「修鍊一途,資質固然重要,但卻也不是全部。擁有天火,只不過意味著能煉出更好的法器,但真正的戰鬥並不是比誰的法器多,誰的法器好。身懷重寶,也要能用得出來才行。多少身具天火體的人,還未成長起來便已隕落,皆是因為太依賴於資質。」
姜雲磬一噎,忍不住抬起手摁了摁自己的臉。
難道他現在的樣子非常的苦大仇深,悲傷絕望嗎?
沈鈞元眉頭一揚,道:「來,和我打一場。」
「啊?」姜雲磬仰起頭,問道:「為何……」
「好讓你知道,就算你是地火體,我只是個人火體,我打贏你也只需要三十息。」
「三十息!」姜雲磬目光微閃,心中的戰意驟然被激起。他微微抿唇,眼中閃過自信之色。
「來就來,你莫要忘了我可是能感知你的戰鬥意念的!」
兩人站定,沈鈞元忽然出手了。
他手掌一翻,便朝姜雲磬的頸上斜劈而去,姜雲磬立即朝後躲開,沈鈞元欺進他的身前,趁著他後仰的一霎勾住了他的腳,狠狠一提。
姜雲磬整個人朝後一栽,托感知戰意的福,沈鈞元剛一伸腳,反腳一勾,將沈鈞元的身子也勾了下來。
啪嗒。
兩個人幾乎是緊貼著朝一側滾去,姜雲磬只覺得腦子裡極快地閃過了一個念頭,下一刻,便有一根細細的冰針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輸了。」
沈鈞元大半個身子壓住姜雲磬,右手捏著冰針,目光灼灼。
姜雲磬嘆了口氣,默默在心底的小本子上寫了句:千萬不要和主角近身pk。能感知動作也要有反應的時間,這種明明腦子想到了,手和腳卻來不及反應的感覺真是太虐了。
沈鈞元收回冰針,緩緩起身。
「明日開始好好修鍊。雲鏡宗從未有雜役進入內門的先例,但是既然我們去了,自然就會有了。」
姜雲磬搖搖頭,他算是明白了,這三年的準備期,他得和主角呆在一起了。
不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對了!」姜雲磬忽然想起了昨夜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望著沈鈞元道:「有沒有哪一種天火是能讓火焰生生不息的?」
沈鈞元搖搖頭,道:「你莫要以為天火沾上一個天字,就真的與天道同齊了。若說生生不息,恐怕只有承天而生的火脈才行。」
「火脈?」姜雲磬微微垂眼,掩去了一絲驚詫之色。
「這姜家寨也算是雲鏡宗的一個分支,此地有一條火脈,雲鏡宗偌大宗門,日常所需的火石大半是采自此地。聽說這火脈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至今仍未有枯竭之態,可見天道之絕妙。」
見姜雲磬目露沉思,面上卻再沒有先前的頹喪之色,沈鈞元便也不再多言,靜靜站在一旁。
此時的姜雲磬內心掀起滔天巨浪,一切的疑問皆是指向了一個答案。
那一日他進入姜家密地,意外掉入地縫,在一條火河中感受到了體內靈氣的翻天巨變。
再聯想到那詭異的陣法,成雙出現的法器,姜雲磬的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那裡的陣法似乎有複製之能,也許冥冥之中,他體內的丹竅和靈氣流轉的線路已被複製得同那條火脈一模一樣了。
火脈承天而生,故能生生不息。
那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