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雲文書,蜃樓珠

第十八章 雲文書,蜃樓珠

就在姜雲磬沉思之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和沈鈞元立即抬頭望去,見來者正是謝長衡和姜雲澤。

只是……

姜雲磬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咧嘴傻笑,目光獃滯的姜雲澤,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還是昨日那個意氣風發,得意張狂的少年么?

謝長衡面沉如水,他萬沒有料到,僅僅一個晚上的功夫,姜雲澤竟然就變成了如今的痴傻模樣。昨日他剛剛給爹爹傳去口訊,說要帶回一名資質絕佳的少年,今日便眼睜睜地看著姜雲澤心智全失。

如今,也唯有將姜雲澤帶回宗門,讓掌門再做決斷。

心思既定,謝長衡揮手召出一條核蓋大小的靈舟,此舟通體烏黑,船中升起一根可供兩人合抱的桅杆,舟身之上以明文金篆刻出了「捲雲破海」四個蒼勁大字。

謝長衡讓眾人走到船上,接著運起靈氣。

桅杆之上驀地張開一道巨帆,他接著掐指念訣,驅使著這小舟躍出層雲,朝著宗門飛去。

姜雲磬和沈鈞元微微一震,回過神來,便見小舟已掠過無數山河,那姜家寨早已模糊成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黑點。

姜雲磬盤膝坐在船尾,忽然瞧見身側那個神情恍然,嘿笑不已的姜雲澤。

他心念一動,抬起手拍了拍姜雲澤的肩。

「啊——!」姜雲澤渾身一顫,立即發出一聲尖銳呼聲,這聲音極為凄厲,彷彿一個錐子扎在了眾人的耳膜之上。

姜雲磬穩住身子,回過頭來,便見姜雲澤臉色蒼白,一手扶著額頭,口中模糊不清地念著:「別過來別過來……」

聲音引得謝長衡朝此處望了望,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姜雲澤便恢復了嘿嘿傻笑的模樣,彷彿方才的驚慌失措只是姜雲磬的錯覺。

姜雲磬心中生疑,方才姜雲澤的神情中透出莫大恐懼,並不像是心智全失的樣子。

他正欲細看,那姜雲澤卻霍地站起身來,朝船邊的扶手走去。他將手擱在船弦之上,彷彿全幅心神都被遠處天穹中的雲霞給吸引了去。

但,只有姜雲澤知曉,他不過是為了避開姜雲磬眼底的探究之意。

姜雲澤輕輕呼了口氣,背著身子的他,再也不掩飾眼底的驚惶之色。方才姜雲磬輕拍他的肩,立即令他想起了昨日被族長召去大殿之事。

昨夜他本已睡下,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敲門之聲。他披衣起身,便見姜長旭面色和煦地望著他,說他資質出眾,若是入了宗門,總得有一樣稱手的法器傍身。

姜雲澤心頭大喜,以為是自己資質出眾,令姜長旭另眼相看。因而也不多想,直接隨著姜長旭朝大殿走去。

誰曾想到,剛一進入大殿,那姜長旭便面露猙獰之色,整個人如同嗜血惡鬼,緊緊鉗住了他的脖子。

姜雲澤還未反應過來,就對上了一雙沾滿猩紅血色的眸子。下一刻,他只覺得腦子一痛,彷彿被人用錐子刺入頭顱之中,整個人心魂激蕩,幾乎要昏厥過去。

隱隱約約地,姜雲澤聽見姜長旭氣急敗壞地念道著什麼「難道是奪舍……」、「如今也唯有使用搜魂之法」。

聽到「搜魂之法」,姜雲澤嚇得手腳癱軟。這等邪惡之術,歷來都是魔道之人用來搜索消息的。被搜之人不是變成傻子,就是乾脆變成「活死人」。

姜雲澤絕望地朝後退去,竟然無意中撞到了一塊靈牌。

下一刻,一道蒼涼粗啞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想活命嗎?你若是將七十年壽數給我,我便讓你躲過此劫!」

七十年!

姜雲澤心頭一驚,但此時已容不得他多想。他在心底急切念道:「我願意,我願意!」

那道蒼涼粗啞的聲音驟然消失,而姜長旭的腦中卻憑空多出許多記憶。

搜魂已成。

姜雲澤呼吸急促,卻強行穩住心神,裝作被搜魂后心智全失的樣子。

他的目光悄悄瞥過姜長旭,卻見對方雙目圓睜,狀如瘋癲,口中喃喃念道:「該死,也不是他……不對,到底是誰!磬、磬、磬……!」

姜雲澤一動也不敢動,而那道蒼涼的聲音又憑空響了起來。

「你如今是半點修為也無,我不取你的壽數。我給你五年,五年後我將取你七十年壽數。若是你能修成三轉,壽數大增,便尚有活路,若是不然……」

姜雲澤幾乎將手指掰斷。

他心底又驚又惶,以他這般年紀,何曾想過衰老之事。而眼下,他甚至根本沒有機會蒼老,就要直接死去了!

修鍊、修鍊,姜雲澤狠狠念著這兩個字,他本以為這資質是上天憐他,如今想來卻是一道催命符。

「宗門已到。」遠處傳來謝長衡的聲音,姜雲澤渾身一震,幾乎是渾渾噩噩地走下了船。

他抬眼看著不遠處的姜雲磬,腦子裡「嗡」的一下,一個念頭浮上了心頭。

天火體,磬。

難道,姜長旭原本要找的人,是他?

姜雲澤只覺得一股不甘之意在心底蔓延,他的手指狠狠扎在掌心之上,心底彷彿有個癲狂的聲音在叫囂:

誰都不能阻他修鍊,誰都不能阻他活路!

*************

中州,雲鏡宗。

雲鏡山脈綿亘千里,蒼翠幽靜,奇珍飛瀑不可勝數。它的主峰出雲峰高四千六百多尺,拔地如筍。除主峰之外另有四道山峰,亦是直插雲表,險峻非常。

相傳五千多年以前,中州為妖獸所侵,無數先民奔走逃命。一個中州遺民逃難至此,忽然望見山中雲霧翩然,煙氣氤氳。

那人一路奔逃,至此已是滿身風塵,疲累不堪,便尋了處寒石打算休憩片刻。就在這時,天穹之上忽然傳來一陣巨響,好像是遠古凶獸張開巨口,發出了一陣怒吼。

那人連忙起身,朝天際望去。卻見無數霞光雲氣之中,一團刺目的紅光絞碎層雲,驟然傾瀉下來。

原來是日出了。

那人輕輕呼了口氣,下一刻,卻驚得雙目圓瞪。

只見一輪紅如殘血的巨大紅日正懸在空中,那紅日之中,竟有一隻碩大的眼睛。那隻眼睛彷彿深深嵌在紅日之中,此刻驟然一閉,紅日的光立刻黯淡下來。

山川沉寂,罡風烈如刀劍,直刺人面。

那人緊緊籠著衣衫,望向天穹之上那詭異的紅日。

啪嗒。

一滴金色液體自那紅日的眼中墜落。

這一滴液體,彷彿帶著焚江灼海之勢,剛一落入塵際,便將山內雲霧灼得紅光湛湛。

一滴,又一滴。

那人早已屏住呼吸,痴痴地望著天地間的異像。他的腦子裡,霎時浮出了「天泣」一詞。

天地不仁兮,生民離亂。

造化為爐兮,蒼生為炭。

一股蒼涼悲慟之氣驟然沖盪在天地之間,彷彿那遙不可及的天穹,也為這離亂塵世落下了眼淚。

大地傳來些微震顫,山嵐一時凝固,唯有那山際雲霧不時地重聚、分散,旋轉分化之間,彎折勾畫,竟如同一段前所未見的文字。

那人連忙聚攏心神,撿起身側的樹枝,想將那雲霧形成的文字依葫蘆畫瓢地記下。可他剛寫了幾句,那紅日中的巨目便消失了,聚攏的煙雲隱隱有消散之勢。

他連忙丟開樹枝,雙目圓瞪,直直望著行將消散的煙雲,嘴唇翕動著,全憑本心參悟那雲中文字。

一日,又一日。

雲霧重攏,山河早已歸於亘古沉寂。而那人卻閉目盤膝,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參悟著天泣演化而出的文字。

他就這麼枯坐了七七四十九日,忽然雙目圓睜,袖袍生風,竟是直接虛步踏入空中。

一輪寒月之下,那人忽然伸出手來,只見他的五指之上驟然亮起灼灼火光,火光匯到一處,便化作一條巨龍,盤旋直上九重雲霄,長嘯之聲震動山林川流。

這時,那人俯身望去,便見三江之水如銀山雪堆,騰躍拍岸,天地間煙水浩蕩,怒濤驚空。他心中忽有所悟,當即劈斷一根青竹,徒手煉製成劍。

寶劍既成,那人便虛空而上,劍隨心舞,所到之處,皆如百川到海,勢貫九霄。

那人周身綻開奇光,凜凜劍意中既有江河的攻伐鋒銳之氣,又有著青竹的堅韌挺拔之氣。

長劍揮下,金石之鳴久久不絕,盪起了陣陣煙沙罡風。

山巒深處傳出妖獸的哀吼之聲,無數凶獸瑟瑟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寸進一步。

無數碎岩枯樹,都被這一劍震成了齏粉。凶獸驚懼而逃,沸騰如鍋。

妖獸臣服,中州大定。

此劍,便是日後名動四方的「青竹鎮煞劍」。

那人既有此奇遇,便不再南下逃難,而是在此開宗立派,廣收門徒。他的煉劍之法乃是望雲而悟,便將宗門命名為「雲鏡宗」,且自號為「悟雲真人」。

又因當日所觀的雲中文字,極似篆書,卻又玄妙無比,便將之命名為「雲文篆書」。

又過了忽忽百年光陰,悟雲真人偶感天劫將至,因擔心自己走後宗門香火不繼,便將自己當日所觀的「雲文篆書」,以秘法煉化在了山頂的一塊光滑如鏡的圓石之上。

自那以後,雲鏡宗內門子弟,皆有一次觀鏡悟道的機會。但能參悟多少雲文篆書,卻各憑機緣。

*********

千年歲月,一朝成空,雲鏡山中尚有萬松清風。而那悟雲真人觀雲悟道的逸事,卻已散落成泛黃經卷上的一場舊夢。

此刻,那山頂上的圓石前,正立著一位寬袍廣袖的中年道人。此人便是雲鏡宗的現任掌門,文光遠。

他的身側還站著另一位手執經卷,氣質文雅的中年道人,此人面容與謝長衡足有七八分相似,連溫煦的神情也如出一轍。

文光遠望著圓石,悠悠嘆道:「紹元,這一次長衡前去姜家寨取回青竹鎮煞劍,便是他的一番機緣造化。只是這劍終究不是長衡他自己參悟得來,不知他又能使出那劍的幾分威力……」

謝紹元淡淡笑道:「方才我兒傳來口訊,說是姜家寨此次拜火大典中,出現了一位九曲河龜天火體的少年。這青竹鎮煞劍將來落入誰人之手,尚未可知。」

文光遠微微側目,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倒是心寬。」

謝紹元無奈地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長衡天賦卓絕,自步上修途,幾乎從未遇到困窘之境。他如今的性子,便是不把任何人放入眼中,容不得旁人比他強,幾乎一切大比都要爭得第一。」

文光遠點點頭,示意謝紹元接著說下去。

「可長衡的天賦再高,難道能比得上曾經的悟雲真人嗎?遠的不提,單說五百多年前內門弟子第一人沈鈞天,他的天賦就遠遠勝過長衡。如今長衡身為內門弟子第一人,卻連圓石內的一絲劍意都悟不到……唉,我雲鏡宗的弟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文光遠輕嘆一聲,指著面前圓石,道:「這麼多年過去,始終無人能參悟先祖留下的雲文篆書。這幾年,我總有種預感,天道輪迴,那魔道又要再次興起了。」

圓石巋然不動,如同一位靜靜的聽書人,兩人一時陷入沉默之中。

文光遠袍袖一擺,示意謝紹元隨他轉入圓石的另一側。

山路的另一側,是一道沿山而建的通天大道。

大道全有青石所築,階上隱隱透出一股肅殺血氣。一塊兩人高的巨大石碑立在石階的一旁,碑上刻著「滅魔階」三個古篆大字,那字銳意凜然,幾乎要斬破巨石飛入山嵐之間。

「千年以前曾有魔道來襲,欲來此毀去雲文篆書,當年五峰長老聯手,在此斬殺萬千魔眾,這石階之上,儘是魔人的屍山血海。自那以後,此階便改名為『滅魔階』。」

文光遠低頭望向那綿延無盡的石階,輕聲自語。

謝紹元亦是望向那石階,語氣沉重地說道:「過去世俗間流傳著這樣的一句話:『南雲鏡,北玄陰,海外靈塔藏仙音。』說得便是雲鏡宗和玄陰宮一南一北,分別統領正魔二道。只是那一次滅魔之役后,魔道元氣大損,玄陰宮一朝瓦解,眾多魔人都成了散修,再沒了宗門倚仗。」

謝紹元指尖拂過石碑上蒼勁銳利的大字,低聲說道:「那一役雖然正道壓過了魔道,但許多煉器高手身亡,一些玄妙陣法和法器都不知所蹤。」

文光遠點點頭,他將手一翻,一枚有些殘損的龜甲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龜甲之上,有個邊緣已經殘損的「沈」字。

文光遠細細端詳著那個沈字,長嘆一聲,道:「當年文星老人耗費無數心血,才煉製出這一枚『緣生龜甲』,想要占卜出誰是重振魔道之人,最後只佔出個沈字。」

謝長衡苦笑一下,道:「沈鈞天天資絕佳,他的兄長竟也不差。當年這龜甲占卜出了『沈』字,我便想跟著沈鈞元,繼續占卜,找出蜃樓珠的下落。卻未曾想到,那沈鈞元竟然選擇了自爆!」

搖了搖頭,謝長衡又道:「這『緣生龜甲』雖然玄妙,推演天機卻需要環環相扣。本來,以文星老人的功力,這龜甲應能連續占卜九次,可沈鈞元忽然自爆,天機至此一斷,龜甲也隨之破裂了。」

文光遠將那龜甲收起,雙目露出沉思,許久才緩緩說道:「當年悟雲真人偶觀雲文篆書,這才開正道宗門之先。但那魔道亦有『蜃樓珠』,據傳使用那珠子,便有天闕幻象徐徐浮現,內中隱秘,並不亞於雲文篆書。」

文光遠長嘆一聲,目光投向遙遙天際:「天道難尋,這世間,既生正,又生邪。雲文書與蜃樓珠,終歸要毀去其中一物。只盼我雲鏡宗,能多多湧出資質優異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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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反派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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