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0.發作
跌倒剎那,落入溫暖踏實的懷抱。
她緊緊抓着碧綠錦袍,頂着突如其來的疼痛,泛著黑的雙眼拚命地睜著,想要去看一眼蕭何。
可視線中的人,被籠罩了一層黑紗,連五官都看不清楚。
她咽下疼痛,想要開口,卻聽到自己支離破碎地聲音:「蕭……蕭……」
她抬手,想要去摸一摸他,卻是沒了一點力氣。
蕭何攙。
她連喊他一聲,都喊不出口。
這蠱,太嚇人了。
蕭何抱着她,緊緊護在懷裏,他想分了她的疼痛,想要替她忍受蠱蟲的侵蝕,可是,現在他除了伸手去緊握着她,什麼都做不了。
「小複復。」他顫聲喊著。
自小到現在,生命已活了將近三分之一,他可曾有害怕過什麼?
沒有。
這是自今日以前,那所有的害怕,都不算害怕。
十幾年前,他以為自己親手斬了伏家,放了心中所愛,他便已是心死。
後來再遇上她,他才知道,那不是心死,不過是為了讓她活的更好,即便恨著自己,他都覺得,是快樂的。
再後來,她與曹玄逸在一起,他依舊選擇放手,怯懦到,連他自己都不認得了自己。
可明明,歷經十幾年,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起,難道,這些都還不夠嗎?
「小複復,蘇豈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的。」
他抱起她,腳步慌亂地向暗祥苑跑去。
「小複復,你忍耐一下。」
「小複復,我們一定,一定會好的。」
「小複復,我一直陪着你的,你聽到了嗎?」
懷中的人,唯一的感覺,便是痛。
可作為她的男人,他沒有任何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她痛,無能為力。
他看着她猙獰了臉,身體簌簌發抖著,雙手撓著心窩,在自己懷中不住掙扎。
他恨死了現在的自己!
他是丞相,是人們口中無所不能的蕭何。
可面對自己的心愛的女人,他從來都是無能的!
「蘇豈!」
他大吼。
書房地門猛地被打開,狂肆地大風亂竄,書頁刷刷地聲音作響,這一刻,好似壓過漫天地呼嘯。
蘇豈臉色慘白,他站在書房門口,耷拉着臉,為蕭何讓出位置來。
蕭何的心下沉。
書房內。
即便蕭何在書房過夜,他也從不曾放置軟榻,是為了練習心性。
沒有床榻,便是以披風為榻,把復始放在上面。
「我幫她壓制蠱蟲。」
蘇豈掏出隨身攜帶的銀針,蕭何壓制着疼痛的復始。
只是,銀針還未落下,復始一改原先的虛弱,突然推開了並無防備的蕭何。
她起身便向外衝去。
她感覺到了,有人在喊她,她必須過去。
可就在她開門的剎那,身體被帶走,再次遠離,緊緊壓制着她。
她討厭束縛,討厭這個懷抱,她掙扎著。
蕭何見她雙目無神,卻是緊凝著眉,就好似,討厭了自己,所以她扯打着自己,踹著自己,甚至,一不小心,臉上挨了好幾巴掌。
心中一痛,他緊緊箍着她,沉聲命令:「蘇豈,幫她壓制。」
蘇豈立即上前,解開她外面披着的披風,在心口之處,銀針下去。
捻轉。
卻是,懷中的人,依舊不停地反抗。
他蹙眉,再次捏起一枚銀針,手指丈量之處,銀針再落。
捻轉之後,起了效果。
懷中的人暫時停止了反抗。
「先把她放下,我再找找方法。」收了銀針,蘇豈再次埋入書中。
蕭何放她在披風上躺下,也同樣翻找著書架。
相府的書房,都是從太初建立之處便存放的書,不可能連一些特別的蠱都不曾記載過,這便是蘇豈一直找尋的原因。
沉寂地書房,除了復始微弱的聲音,便是快速翻動書頁的響聲。
響聲極快,根本不是一般人看書的速度,即便一目十行,可也不能是這個速度。
然而,蕭何沒了辦法,他被逼到極致。
極致之中,便會爆發潛在的力量。
可這種潛在的力量,依舊不夠,他才翻看了幾十本書。
「啊!」
復始一聲吼,再次驚地他扔下了依舊沒有有用信息的書。
「小複復,怎麼了?」蕭何跪在她身旁,抱起她。
「蕭何。」她哽咽地拽着他,對自己的思想,無能為力。
她把控不住自己的思想。
剛剛,自己竟然厭惡了他。
怎麼辦?
「蕭何,我好怕。」
她明明很愛蕭何的,怎會厭惡了他?
卻是下一刻,他的靠近,讓她心頭犯噁心,她拼勁了全力,推開了他!
明明上一刻還緊緊攀著自己的,為何,突然推開了自己?
蕭何驚惶無措。
「蠱蟲發作,它會控制人,控制她的思想甚至感官,若不是公蠱寄宿的宿主,母蠱都會厭惡。」蘇豈解釋道。
卻見復始再次沖向了門口,驚吼道:「蕭何,快抓住她!」
獃滯地蕭何,立即反應過來,伸手間,便是抓住了復始,直接攬進懷中。
卻是比之上次,掙扎更加猛烈,帶着復始叫囂的聲音:「滾開!」
即便知道不是復始所願,不是她說的,可出自她口中,他依舊傷心,依舊無法釋懷。
「滾開!」
蘇豈要靠近,復始直接一腳踹過去。
而蘇豈,又不敢反抗。
蕭何手腳並用,直接把她壓在門上,也是狠了心的,不能讓她離開。
禁錮了她的手腳,他讓蘇豈再次用銀針壓制蠱蟲。
卻是。
無用。
無論蘇豈用了何種方法,都是無用。
連蘇豈,都驚嚇地捏不住銀針。
「怎麼回事?!」蕭何吼道。
蘇豈不住搖頭,「沒用了,壓制不住,壓制不住……」
「蘇豈!本相命令你,必須壓制住!」蕭何猩紅了雙眸。
蘇豈驚恐地凝著復始,只見她額頭青筋突起,他連忙去看她的手!
「蕭何。」他突然喊道,聲音驚顫。
蕭何順着他看過去,鳳眸震顫。
那雙如凝脂的手,滿是青筋突起,異常恐怖。
「怎麼回事?」
「若是再這樣下去,她會經脈盡斷而亡。」
蘇豈顫巍巍地說出這話,猛然朝里跑去,「蕭何,你這書房的書收藏如此多,一定有關於蠱的,我一定會找到的。」
他從書架再次抽出一本書,手竟然發顫地拿不穩當,掉落在地。
「滾開!滾開!」
復始依舊掙扎著,這話已然成了執念。
只要她能擺脫這個人,只要擺脫掉,她就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
蕭何聽在耳里,痛的無法呼吸。
他凝着她的臉,竟是發現,臉上的脈絡漸漸發顯,幾乎要爬滿整個臉部。
「蘇豈,你快過來!」蕭何咬牙。
蘇豈立即跑過去,見到的剎那,嚇了一大跳。
他忽然後退。
「說!」蕭何大喝。
蘇豈突然跪在地,「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霓裳就不會得逞。」
蕭何突然沒了力氣。
經脈斷裂,多麼痛苦的死亡方式。
他最後問道:「真的沒有辦法嗎?」
「暫時找不到。」蘇豈回。
「那她這樣,能堅持多久?」
蕭何撫過她凌亂的長發,一指為梳細心為她整理好。
鳳眸里,溢滿疼惜。
「半個時辰。」蘇豈答。
修長的手指暮然停頓,繼而緩緩劃過,他薄唇貼着她發,閉眼輕嗅,似要記住這個味道。
「滾開!」
被禁錮的人,依舊叫囂著。
或許被蠱蟲蠶食地心,依舊在掙扎著,只是,思想根本不受控制了。
「小複復,活着,比死好。」
蕭何的輕喃,着實嚇到了蘇豈。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蕭何,「你真的……」
「活着,我還能見到她。」
就如當初,她選擇曹玄逸,自己怯懦地躲在龜殼中,想像着她活的幸福。
六年還不是照樣過來了。
「我唯一渴望的,就是她活着。」
當年伏家滿門被滅,他還是救了她,就是想要她活着。
十二年前的堅持,他現在依然如此堅持着。
禁錮她的手臂,緩緩鬆開,一點點退離她的身體。
溫暖從懷中跑出,心口的傷漸漸擴大,他卻是含着笑,「小複復,活下去。」
本是掙扎地復始,突然停了掙扎,她眼神木訥地凝著蕭何,眉目緊蹙。
她好像是認得這人,可是,她又有些討厭。
心口猛然一痛。
不,她很討厭這人。
轉身,她毫不猶豫地拉開了書房的大門,心情雀躍地向無知的目的地跑去。
迎風而立。
大風忽地吹醒了蕭何,他立刻追了上去。
蘇豈亦是被風吹醒,他急忙起身,重新翻找著,他一定要趕在半個時辰間找到,一定要找到!
紅色身影有着目的地,她左拐右拐,並未進入繁華之地。
她追逐著,追逐著公蠱所在的地方。
緊隨身後的蕭何,每每想到這裏,想到自己親手把她送入其他人的懷抱,他便失去了所有的信念,失去了堅持的希望。
芳華說,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人各有命,誰都逆不了天,若真是忍受不了了,便回頭想想,當初為何要在一起?
其實很簡單。
他想把她放在身邊,輕柔珍藏,細細保管,免她飢,免她苦,免她顛沛流離,無枝可依。
這些,曹玄逸都無法給她。
他以為自己可以。
卻原來,自己也如曹玄逸一般,懦弱無能。
他的腳步,漸漸停住。
前面是一處院子。
院子外,有一顆菩提樹。
菩提樹下,斜靠了一白衣男子,那男子揚著笑意,笑意里,有着柔色。
失落落處,蕭何隨着望去,是他的髮妻,復始。
而復始,她一步步走進,那方向。
「君無憂!」蕭何握緊了拳頭。
「蕭何,你當初利用蘭兒,利用她對你的情,滅了伏家滿門,現在,你又有何資格與她站在一起?!」君無憂繃緊了臉。
「本相沒有利用她!」蕭何反駁。
「你說謊!」君無憂喝道:「你就是為了調查伏家貪污的罪證,你才接近蘭兒,你騙了她的感情,傷了她的心,這些,你還要否認?!」
「對,本相當初是為了調查伏家貪污的罪證,但接近蘭兒,那是無意!」
「哪裏有那麼巧合的事情!蕭何,你以為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所有人都要怕你嗎,你做夢!我是絕不會讓蘭兒跟你在一起的!絕不可能!」
「所以你就與霓裳一起聯手,做出這樣卑鄙下.流的事情來!」
蕭何緊握拳頭,他想一掌打死這個人。
可是,他看着一步步走過去的復始,真的下不了手!
他希望,復始活着。
活着。
如此簡單的奢望。
只要自己放手,真的就好簡單。
「哈哈!」
君無憂大笑着。
他看着蕭何不甘不舍的神色,心裏特別爽快。
十幾年了,他每每聽到蕭何是多麼地讓人畏懼,又是多麼的位高權重,他都壓制不了心中想要撕裂他的暴怒。
「你呢,又是多麼自私,為了自己的權位,直接滿門抄斬了伏家二百多人,他們的命,在你眼裏,就如螞蟻一樣輕易地就能捏死。」
「伏家本就是重罪,伏老爺官位越大,他越不能堅守自己的原則,忘記了當初進入仕途的最初目的,越走越遠,欲迷心竅,大肆斂財,根式獨斷專行,甚至鋌而走險的肆意買賣官職,一錯再錯。他所受賄地將近千萬現銀,不過區區四品官員,他哪來那麼多銀子!」
蕭何細數當年伏家罪行,「這些,足以判滿門抄斬之罪,更何況,伏老爺已認罪伏法,他甘願為自己的錯承擔罪責!」
「你狡辯!」君無憂依舊不相信。
「是你寧願蒙蔽事實也不願面對!」
「人都死了,隨你怎麼說,等以後蘭兒想起來了,她依舊會記恨你的!」
君無憂肯定道。
蕭何臉色慘白。
見此,君無憂含笑,繼續道:「你不知道吧,那時伏家被滅,蘭兒親口告訴過我,她想忘記你,她讓我幫她,幫她忘記你!」
果然,蕭何身軀一震。
「你以為愛情是什麼,愛情能超過一切嗎?呵!蕭何,你太天真了,蘭兒她是心地善良,她是不願為難你,可是!」他話一頓,道:「你殺的,是她的父親!」
你殺的,是她的父親。
蕭何耳里,徘徊著這句話。
是啊,不僅有她的父親,甚至還有她的親人。
「哈哈!蕭何,她有多愛自己的父親你知道嗎?她自小沒了母親,是他父親一手把她養大,為了怕她受苦,他父親未再娶,即便他受賄倒賣官職,但在蘭兒心中,他只是父親!」
「而你,殺了她的父親,她怎麼可能與你在一起?」
「蕭何,不可能了!這些,你該知道的!」
是啊,蕭何一直知道。
所以,他虧欠了復始。
所以,在愛情中,他軟弱不堪,害怕膽怯。
所以,在他知道還有一個曹玄逸能被她所愛之時,他選擇了放手。
無不是,她還活着。
「蘭兒,過來。」君無憂的話帶着誘.惑。
身體里的母蠱好似得到了響應,興奮不已,復始加快了腳步,走向菩提樹下的君無憂。
看在蕭何眼裏,撕心裂肺的痛。
他認輸了。
這場愛情戰中,他是徹頭徹尾的輸家。
十二年前,他親自斬首伏家,已然親自斬斷了剛剛萌芽的愛情。
但是,根深蒂固地根,它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再次發芽。
可是,他不甘。
帶着祈求地語氣,他道:「小複復,可不可以清醒過來?」
明知是奢望,他還是……
一剎那,走向君無憂的復始,猛然停住了腳步。
君無憂也是一怔,凝著復始。
卻見,復始又繼續向前走着。
君無憂哈哈大笑:「蕭何,看到了吧,她心底,還是想要忘記你的。」
這一瞬間,向前走的人,卻是再次頓住了腳步,她獃獃回頭,視線忽然定住。
不再虛無縹緲,反而落在了那痛苦的容顏上,低聲喃喃:「蕭何。」
蕭何心神一動,他向前剛跨了一步。
卻是見復始又回了頭,快速走向君無憂。
君無憂依舊揚著笑,他邁開腳步,迎上復始,「蕭何,你痛苦吧,蘭兒,也希望看到你痛苦的活着!」
三步距離。
兩步距離。
一步距離。
復始猛然再次停住。
她痛苦的凝眉,感覺不對,她想逃離。
可是有東西又在吸引着她,告訴她,就在前面。
她掙扎著,猶如困在一個黑暗地地獄里,困頓掙扎,無能無力。
怎麼辦?
怎麼辦?
「蕭何,蕭何,蕭何……」
她不停呢喃,她想要蕭何,只有蕭何能救她了,她想要蕭何。
可是,他為何不來救她?
為什麼?!
君無憂的腳步,猶如千斤重。
明明只剩了一步距離,蘭兒卻還是在掙扎著。
他抬頭,滿目恨意地瞪着蕭何,都是因為這個人,都是因為他!
眼見蕭何衝過來,這一步的距離,他直接跨完,伸手便抱住了復始。
輕而易舉。
蕭何衝過來的腳步猛然剎住!
鳳眸里,溢滿了絕望。
他的世界裏,褪去了色彩。
瞳孔中,清晰地放大著前面的景象。
他的小複復,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裏,對着他顯出嘲弄。
他的小複復,伸開了雙臂,環住了另一個男人的腰際,她的面色愉悅。
他明明知道的,這是蠱蟲作祟。
明明知道的。
手關節握的咯蹦響,他看着君無憂抱着自己的娘子,走入旁邊的別苑。
「丞相,您若是對我不放心,跟過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