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火場
其實蕭琮是醒著的。
青石分堂的人忙活著點火燒屋的時候,她就已經醒過來了。
楚越那兩拳一腳雖然重,好在沒落在要害,傷處還疼得厲害,但五臟六腑里早已沒了之前翻江倒海般的痙攣,那自然是四家將輪流為她運功療傷的結果。
蕭琮微微撐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火海前的男人,頎長身材,深青長衫,背影熟悉得似乎從未自她眼前離去過。
那一刻,她體會到什麼是恍如隔世。
第一反應是狂喜。儘管早在看到那些蛇的時候就猜到了,但還是狂喜,心情像海浪一樣翻來滾去,很快就漫到了喉嚨口,平靜不下來,也涌不出去,有大喊的衝動,又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結果還不等她說話,她的「死訊」就被唐瑛和小丘一唱一和地上報給冷寂雲了。
蕭琮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難得不厚道地保持了沉默。
大俠也有私心啊,她真的非常好奇冷寂雲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這個企圖基本上和所有情竇初開的年輕人一樣,總想找個機會試試對方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
一個小人兒正在蕭琮的心裡掰花瓣,會為我難過,不會為我難過,會難過,不會難過……
但是事實證明,想得太簡單是要後悔的。
「玄風。」
「屬下在。」一名黑衣人出現在冷寂雲身後。
「你帶所有人前去赤刃分堂,與阮堂主會合,一切聽他的安排。」
「是。」那人顯然已經習慣了服從命令,不問原因。
唐瑛卻聽出不對勁,忍不住道:「左使,你不和我們一起去?」
冷寂雲不答,似乎沒有聽到。
突然地,男人踏前一步,隨手揮開半人高的火苗,青色的身影一閃竟撲進了茫茫火海之中!
「寂雲!」蕭琮驚呆了,幾乎是反射性地一翻身從木板上跌下來,來不及細想也跟著躍進火海,四家將緊隨其後。
而唐瑛還在思考,這是怎麼回事呢?
冷寂雲進到破廟裡,就運起輕功直向偏殿門口掠去,他隱約記得屍首都放在那裡。
果然,偏殿外的台階下方正堆著高高的屍山,火還沒有完全燒到這裡,支撐偏殿的朱漆木柱卻已被火灼得焦黑,將斷未斷。
冷寂雲大喜,一個個地把屍體從地上拽起來,看一眼不是,就拋到另一邊去。
當蕭琮終於追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素來喜潔的人正半跪在地上,弄得膝上手上滿是污血泥濘,他沉默地在無數具屍體中翻找,燒著的木條落在屍體上,就徒手抓住扔開,然後繼續找下去。
「寂雲……」蕭琮開口的時候,嗓子是啞的。剛才那種激蕩的情緒瞬間衝破喉嚨進入頭腔,把眼睛鼻子都壓迫得又酸又脹。
男人猛然定住了,背對著她站起來,慢慢迴轉身。
蕭琮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間,只覺心臟驟縮。
數日未見,那人卻瘦多了。
原本就消瘦的臉龐只剩下個尖尖的下巴,臉色白得像紙,向來柔順好看的黑髮散亂地粘在側臉上,長眉英挺如昔,眼神卻有些渙散,少了平日的銳利。
一波又一波浪潮一樣的情緒湧上蕭琮的胸口,然後化成一塊巨石,就堵在那裡不動了。她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心疼,或者憐惜,總之就好像是有一件珍貴的寶貝,你不知道該怎麼把它保護起來,上面落了灰,也不知道該拿什麼去擦,好像一擦就壞了。
大火終於蔓延到偏殿的屋頂,又粗又長的柱子不斷發出脆響,突然只聽「轟」地一聲,整根漆柱一斷為二,一半仍然豎立著,另一半卻毫無預兆地向前翻倒下來。
蕭琮驚得大喊:「小心!」
她只搶上去一步,斷柱已重重敲在冷寂雲的後背上。
男人「噗」地噴出一口血,整個人往前撲倒,正摔進蕭琮的懷裡。
一瞬間,蕭琮覺得自己的腦袋裡也像著了一場火,到處都是煙霧廢墟,糟亂成一團。
懷裡的身體軟綿綿的,背上兩塊蝴蝶骨卻微突出來,竟有些硌手。
「寂雲,是我……」蕭琮被自己過於輕柔的語氣嚇了一跳。
冷寂雲難受地皺了下眉,雙眼艱難地聚焦。
「蕭……琮……?」
他慢慢抬起手來,蕭琮忙要將那手放在自己臉上,告訴他自己確實活著,那隻手卻突然帶著十分的力道甩過來,極響亮地把蕭琮的臉打歪向一邊。
「混蛋。」
男人似乎耗盡全力,完全靠在了蕭琮的身上,眼皮無力垂下,微微地顫動。
蕭琮臉上生疼,心底也難受,當下一手穿過冷寂雲的腿彎,將人橫抱起來,沿來路走去。
大火絲毫沒有熄滅的徵兆,越躥越高的火苗阻擋住去路,滿地是焦爛的狼藉。
「少主,這邊!」緊接著一道勁風,火焰隨風勢向兩側一分,露出條路來,蕭琮忙跨了過去,火焰又很快在她身後合攏。
四家將兩個護在前,兩個護在後,助蕭琮從火海里突圍出去。然而一路上滾木碎瓦不斷,繞是四人功夫了得,也免不了受些皮肉傷。
出了破廟,蕭二才敢舒出一口氣來:「可嚇死我們姐妹了,好在沒事。」
蕭琮見四人都是一臉炭黑,一身狼狽,越發覺得過意不去,道:「是我不好,我一時……」
「我們明白。」蕭四打斷她,目光掠過她懷裡的男人,頓了片刻,忽道,「他雖是血閣左使,但若能真心待你好,我們……我們也不會讓你為難……」
蕭七努努嘴,跟著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蕭琮聽在耳里卻再明白不過。四家將與血閣最是仇深似海,今日這樣說就算是接受了她和冷寂雲的關係,這怎不教她感動。
蕭琮吸了下鼻子,道:「好姐妹,謝了。」
蕭七立刻嘔起來,搓著胳膊道:「我真受不了了。」
蕭二蕭四和蕭五不由哈哈大笑。
浩浩蕩蕩的隊伍向赤刃分堂進發,三百玄衣死士負責開道及斷後,中間是五百血閣門人,其中混雜十幾名僥倖存活下來的青石分堂部眾,再往後是蕭琮冷寂雲一行人。
在冷寂雲的再三要求下,蕭琮只好放他下來自己走,卻拿右臂緊緊攬住那人的腰,讓他把大部分的體重放在自己身上。
「我自己可以。」冷寂雲覺得不自在,想要拽開她的手。
不料蕭琮卻越發摟得緊了:「別逞強。」
男人被她這麼一用力,冷不防便往她懷裡倒去,蕭琮忙扶住了,擔心道:「不然還是我抱你。」
冷寂雲臉一黑:「滾。」
走在兩人身後的四家將及唐瑛,無不受到了深重的刺激。
尤其是唐瑛,她很悔恨。
「如果我知道他們是這個關係,我絕對不會說那些話的,真的!」
蕭二看她的樣子實在可憐,安慰道:「看開點,如果不是你,他們還到不了這個關係。」
唐瑛半信半疑:「真的?」
蕭七肯定地:「真的,你是罪魁禍首。」
唐瑛無語,勾著蕭七的肩膀說:「你太不夠朋友了。」
蕭七笑兩聲,把她的手抓下來,一腳踢她腰窩上:「你是血閣的,我是白道的,你注意一點兒。」
唐瑛「嗷嗚」一聲跳開,大怒:「你來真的是不?」
蕭七大樂,其他三個人也跟著笑。
唐瑛忍無可忍,吼道:「青石分堂的!」立刻就有十來個人跑過來報到。
唐瑛便指著四家將道:「把這幾個白道的給我捆了!」
蕭琮聽身後亂成一團,不由笑笑地湊近冷寂雲耳邊道:「你看他們多合得來。」
冷寂雲不由耳根一紅,伸左手推她,卻被蕭琮一把握住了不鬆開。
一個時辰以後,眾人終於來到赤刃分堂。那是一處佔地極廣的高門大院,一塊大匾上書寫「阮宅」兩字,正門左右各立一尊石獅,怒目血口,威風凜凜。
像是早得到消息,有四十餘名堂內門人已侯在了大門外。
最前的男子似乎不良於行,只得坐於輪椅之上,一件淺色長衫極平整地穿在他身上,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
男子見了冷寂雲,便驅著輪椅上前去,拱手道:「赤刃分堂堂主阮封屏,見過冷左使。」
他的眼角眉梢都微微帶著笑意,不同於楚硯之的笑,那是一種像陽光一樣溫暖的笑容。
眾人進到院內,才知道別有洞天。若說從外面看是整肅大氣,裡面便是精緻華貴。
蕭七忍不住摸了摸玉做的橋欄,向唐瑛道:「原來不是所有血閣分堂都像你們那裡一樣啊。」
唐瑛早看直了眼,語氣忿忿地:「我不服,憑啥他們吃得好,住得好,我們青石分堂就得受窮?」
阮封屏聽見了也不生氣,道:「唐堂主若是看上哪樣東西,儘管說出來,在下全數送給你就是了。」
唐瑛頓時感到自己的節操受到侮辱,堅決道:「我不要,我就要冷左使之前許給我的那一百多匹馬。」
冷寂雲道:「你手底下最多還有二十人,一人一匹,怎麼是一百多匹?」
唐瑛理直氣壯道:「青石分堂一共是一百二十七個姐妹,死了的也是青石分堂的人,也得算上。」
冷寂雲扶住腦門:「丟人。」
唐瑛奇道:「為啥?」
冷寂雲氣結:「算了算了,一百匹就一百匹。」
唐瑛掰著手指強調:「是一百二十七匹。」
冷寂雲臉色一沉。
唐瑛立刻一哆嗦,心臟不斷顫抖,但還是小聲道:「真的是一百二十七匹。」
冷寂雲終於被她的執著打敗了:「阮堂主,這事交給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狗血啊狗血啊,實在太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