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逃亡

16逃亡

急雨連下了三天三夜,不曾有絲毫停歇。

朗月樓乃地勢低洼之地,為免積水彙集於此,須得遣人四面築起矮牆。此刻,天邊沉雷隱隱,烏雲黑滾滾一片壓向角樓飛檐,連綿雨霧之中,隱約可見二十餘個朗月樓門人身著蓑衣斗笠,分在樓院各處奮力掃水。

鳳江臨撐傘一路行來,不出數十步,袍角鞋襪皆已濕透,待進入符青所居小院,只見一名中年侍者正抄手立於廊下。

鳳江臨問起符青今日情形,侍者只得如實道:「秉鳳總管,樓主如前兩日一般,不曾出屋門半步。」

鳳江臨皺了皺眉,待再問飯食如何,卻聽房門吱呀一響,一名紫衣侍者手中托著木盤退出,內里各樣菜品竟又是原封不動。

沉默地接過飯食,揮退侍者,鳳江臨知道符青需要一些時間,所以這三日刻意不去擾她,一面假稱樓主卧病,一面坐鎮前廳,周旋於各懷心思的江湖門派之間。可符青這般終日閉門不出,茶飯不進,怎不教人擔心?

兩日前,華清派掌門林琦再訪朗月樓,一同前來的還有岳陽劍曹大俠、流雲宗主范無極,更不知如何請動了封劍多年卻頗有威望的楚西川楚老爺子。

此番,鳳江臨自然知道林琦不過是為報當日被蕭琮羞辱的私怨,可蕭琮私縱冷寂雲是實情,要說這其中沒有勾結,誰人會信?廢去武功示眾三日的判罰或可堵住一些人的嘴巴,但現如今三位德高望重的人物都說蕭琮此人不可見容於正道武林,當逐出樓去,朗月樓區區江湖新秀,怎能不從?

況且,楚老爺子乃是朗月樓的貴人,也是符青和鳳九的恩人。

當年朗月樓初建,符青年少氣盛四面豎敵,幸有楚家援手才得以站穩腳跟。後來朗月樓與鳳家一戰,鳳九能夠追隨符青而免於叛族死罪,同樣是得了楚老爺子說情。

如今楚老爺子既然親自出山,於情於理自不能駁他的臉面。

符青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當她得知此事,除了沉默之外,無計可施。

她就此一直沉默下去,一連三日。

三日後,符青的房間已經變得有一點可怕。

沒有動靜,密不通風,因連日陰雨的緣故,連光線也少得可憐。符青一動不動地對窗坐著,身上玄色的袍子顯得無比寬大,活生生的人的身上卻透著沉沉死氣。

鳳江臨端著整盤飯菜,每走近一步都在胡思亂想,符青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把飯食放到一邊,手扶上女人的肩膀,寬慰道:「已經沒事了,我剛把那些人送走。」他指的是林琦那些人,他們在逗留了兩日以後剛剛離開,鳳江臨說完這句話,也覺得自心底升起一股疲憊。

半晌,符青彷彿凝滯的目光漸漸鬆動,喉頭動了動,聲音有些乾澀:「我記著他們。」

「什麼?」鳳江臨一時反應不來。

符青卻已握了他的手,雙眼中開始有火熱的東西從絕望的死寂里隱隱燃燒出來:「江臨,你也幫我記著,我怕我將來會忘。」

鳳江臨怔住,心口一痛,忙極力地壓抑住那絲恐懼,俯身抱住符青的肩膀,顫抖地:「你別做傻事。」

符青狠狠擁著人,身體覺得溫暖,卻還是越發清晰地感覺到臉部不受控制地顫抖,扭曲,形成一個讓她自己都覺得醜陋可悲的仇恨的表情。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心底的狠毒絲毫不比血閣那些妖魔少,這三天里,她也曾不斷在腦子裡肖想千百種報復泄憤的殘忍手段,一時感到害怕,一時卻覺爽快,這種想法使她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骨子裡其實也是個魔鬼吧。

「江臨,你救救我……」

符青更緊地抱住此刻唯一可以懷抱的身體,彷彿若不這樣,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心裡的那絲惡念,變成徹頭徹尾的惡魔。

然而比起符青來,蕭琮的情況要糟得多。

她們一行五人自離開朗月樓,就像身上被綁了炮杖一般沒日沒夜逃亡,隨時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火種炸上一頓。最教人不能忍受的是,動輒便有不入流之輩舉著替天行道的大旗跳出來阻截,喊打喊殺,這總讓她們覺得她們幾個好像一盆沒人要的食物,哪只蒼蠅想叮一口就能叮一口。

今日又是大雨連綿,好在五人已在一個時辰之前穿過崎嶇難行的北岈山險地,再往北去便是一馬平川。

幾人越往北行越是小心警惕,只因這一帶已屬血閣頻繁出沒之地,稍有不慎便是腹背受敵,加之五人帶出的馬匹中已有兩匹在半途跑死,如今只得兩人共騎,大大減慢了行進速度,一旦臨敵也只有拚死一戰,別無他法。

蕭四一手掌住馬韁,另一手探向蕭琮額頭,發現依然滾燙,不禁皺眉道:「等見了城鎮,無論如何要停下來歇一歇了,再這麼冒雨趕路,缺糧少葯,少主的病要到幾時能好?」蕭琮如今不再是朗月樓二樓主,四家將便只管依早前在蕭家那般,喚她作少主。

蕭二聞言策馬過來,見蕭琮的病果真更加嚴重,人昏迷不醒,衣衫也早被雨澆透,當即扯下斗篷,擰乾了交給蕭四,道:「我知道前面有處小鎮,咱們快些走,天黑前或能趕到。」

蕭四點點頭,仔細為蕭琮裹好斗篷,卻忽聽前方一陣噼噼啪啪的馬蹄踩水聲,待一抬頭,只見濃密雨霧中似有一支幾十人的馬隊急速馳來。

蕭七大呼:「怎麼辦,跑不跑?」

蕭二徵詢地看向蕭四,那邊蕭五已自鞍后解了長槍在手。

蕭四定一定神,左手持鐵背長弓,右手反手取出支羽箭,疾道:「下馬護主!」

不消片刻,前方馬隊已急雨一般地衝到了近前。隊伍足有五六十人之眾,馬匹多瘦弱,馬上之人不乏老弱夫孺,穿著打扮也極為破舊糟爛,領頭的卻是一名年輕女人,頭髮披散,額上圍一圈舊布帶,五官頗清俊,神情卻猙獰如野人。

蕭四見眾人來勢洶洶,忙搭弓欲射殺那領頭之人,其餘三人早下得馬來,人人神情戒備。

正待此時,又是一陣馬蹄聲自五人身後傳來!

蕭四回頭一望,不禁心底一片冰涼。

這次來的只有二十餘人,卻個個著勁裝,騎高頭大馬,衣襟右方皆綉一「楚」字,想是來自某楚姓武林世家。再看當先一人黑髮如緞,身姿卓然,竟是一絕美男子。

雙方人馬不近不遠均是停在了五人一丈開外。

那野人一樣的女頭領向對面打量半晌,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我血閣青石分堂再如何不濟,上下也有百十號人,誰敢看咱們不起,欺到咱們頭上來,我唐瑛先一刀剮了他。」說著舉起手中環背大刀,沖前方比了比,身後眾人便是一陣喧嘩起鬨。

蕭四等人聞言一凜,心道竟真和血閣遭遇上了。

這時,身後那隊楚家人也漸漸聒噪起來,直等在最前的男子豎起一隻手,才立時安靜了。男子很愛笑,睨著唐瑛片刻,再次笑了,道:「放馬過來。」

只四個字,就教唐瑛像被觸動了什麼機關一樣,連人帶馬風風火火地帶著一支六十餘人的老弱馬隊直奔楚家人而去,只在經過蕭四的時候罵了一句「她娘的別擋道!」就再沒看五人一眼。

蕭四等人面面相覷,眼看著兩撥人馬在身後不遠處打得如火如荼,竟一時不知該哭該笑。

半日,蕭五沉默上馬,蕭七也悻悻收起兵器,跳上馬背:「哎,自作多情了,看來咱們已經淪落到連蒼蠅都不愛叮咯。」

蕭二心裡也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心情稍好些,便還去和蕭七共乘一騎,笑罵道:「有敵人也話多,沒敵人也話多。」

「快走吧,趕路要緊,免得再橫生枝節。」蕭四這時才覺心中一塊石頭踏實落了地,方揚起馬鞭,卻聽唐瑛忽然在身後高叫一聲:「站住!」

下一刻,一人一騎已橫在五人身前,攔住了去路。

唐瑛陰著臉,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最終落在蕭琮的臉上。她的神情在一息之間變幻數次,從疑惑,到思索,最後恍然大悟,甚至露出一絲狂喜和林中野獸見到獵物時常露出的那種興奮。

「我認得你們。」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整個人呈現出獵豹一般的攻擊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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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骨(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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