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黑風寶馬

第七十六章黑風寶馬

近處的軍營在晃，遠處的山巒在晃，天上的白雲在晃，地上的蔓草在晃……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劇烈搖晃之中。易大川無法看清什麼，又滿目都是雜影，眼神的轉動完全跟不上身體的甩動，可又不敢閉上，頭暈目眩得幾欲嘔吐。

「少將軍……你要抓住啊……決不能放手……」小槐與兵卒們此起彼伏的吶喊聲刺激著他恍惚的意志，讓易大川尚能感覺從雙掌上傳遞來的劇痛，被晃散了的思緒也一點點地聚攏回來。他回憶著與黑風相見的短短几分鐘，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的處境。

黑風，大秦第一神駒。作為蒙恬的坐騎，它在騎兵營擁有一座獨立的馬廄，彰顯著獨一無二的地位。小槐與易大川為了不驚動別人，是從馬廄後面偷偷溜進去的。

「少將軍，咱們還是看一眼就走吧。」小槐從進入馬廄開始就不停打退堂鼓。

「少將軍，你……你別走近它，黑風喜歡踢人！」小槐哭喪著聲音提醒。

「少將軍，你真想要它的血，還是請大將軍幫忙吧！」小槐依舊試圖阻攔。

不過，一心想要替高要取到馬血的易大川又怎麼會聽勸。凡事，求人不如求己，他既然都已經看見了近在眼前的黑風，自然不肯放棄。懷著興奮與忐忑，易大川一面喘著粗氣，一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他本能地把身體的重心向後仰，如果黑風一旦發狂踢人，就準備立刻向後躲閃。在全神貫注的高度緊張下，易大川連腿上的傷也不覺得疼，每一步都跨得特別穩，一步又一步，一直走到了黑風跟前。易大川的額上滲出了汗水，小槐的額上也滲出了汗水，可黑風卻沒有一點兒緊張與不安，面對著易大川這個漸漸靠近的不速之客，它居然泰然地立在原地紋絲未動。這種情況，堪稱絕無僅有，真是太奇怪了！一向出了名脾氣高傲的黑風，竟然一點兒都沒有抗拒易大川。它一直埋首沉默著，直到易大川嘗試用手撫上它烏黑鋥亮的背脊，才終於開口低低地嘶鳴了一聲。那種低回的調子，倒像是帶有些歡迎和撒嬌的意思。

「這也太奇怪了……」小槐怕驚了黑風，低聲道：「少將軍，黑風……好像挺喜歡你的。」他不敢走近前面，還是閃躲在馬廄的角落裡。

「是嗎？」易大川盡量用最輕柔的姿勢撫摸著馬背：「這就是黑風？好像沒有傳說中那樣剽悍嘛？還挺溫馴的啊！」黑風一動不動地任憑撫摸，它的個頭並不如易大川想象中那樣特別高大彪悍，而是擁有著修長的四肢與精壯的身軀，渾身鬃毛黝黑髮亮，沒有一絲雜色，獨四個馬蹄是白的。與其說它是威猛的，不如說它是優美的。一匹馬，一匹戰馬，能有如此風姿，著實太不多見了。黑風二字過於直白了，尚不足以形容它的俊逸，或許「踏雪無痕」四個字更加合適。逐漸放鬆警惕的易大川，出神凝神望著黑風，不由生出喜愛來。

「少將軍！你還是回來吧！」小槐心中隱隱生憂，七上八下，總覺得眼前平靜的表象下暗藏著洶湧的危險。

「沒事！」易大川繼續撫摸著黑風，從衣袖裡緩緩摸出彩雲追月來。

嘶……黑風似有靈性，在大川掏出短劍的同時，四蹄開始不停踏動，身軀也搖晃起來。多年的征戰，使它比人更能感覺到危機的存在，它的鼻孔漸漸擴張呼吸也粗短起來。

「少將軍！切莫衝動！黑風好像有所察覺了！」一直在遠處觀察的小槐抬高了聲音提醒道。

易大川何嘗沒有發現黑風的變化呢！它來回扭動的身體，已經讓他無法順利下手。黑風啊！求求你了！就讓我從你身上取走一點血吧！易大川暗暗嘀咕著，索性忍著傷痛，拉住馬韁翻身騎上了黑風。秦代的馬匹不配腳蹬，本來就難騎，休息中的黑風索性連馬鞍都未安上，僅套有一把韁繩，更是難以駕馭。再加上易大川一向騎術不精，剛翻身上去就差點兒從另一邊滑下來，直把小槐看得心驚肉跳。

「少將軍！不可不可！你趕緊下來！」到了此刻，小槐再也顧不上害怕，徑直衝了過去，想要把易大川救下來。哪料黑風對他反應很大，眼見小槐想要靠近，立刻仰天長嘶一聲，高高騰起前蹄示威。

「小槐！別動！」易大川唬得連聲制止小槐的舉動，同時緊緊拉住韁繩伏在馬背上才沒有被黑風的那個大幅度動作給甩落下來。

小槐依言停止了前進，黑風也停止了躁動，逐漸安靜下來。它雖然還在原地踏步打圈，但顯然並沒有排斥易大川的意思，繼續任由他騎在它的背上。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小槐眼見從來只肯為蒙恬一人屈膝的黑風，竟能讓第一次見面的易大川騎乘，連連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易大川心裡縱使也有疑慮不解，但此刻沒有閑暇去猜想。他緩緩鬆開韁繩騰出雙手，一手持劍，一手掏出個早已準備好的小瓶子，飛速地朝身下的黑風招呼去。黑風啊！你乖！千萬別動啊！只要輕輕疼一下就好了！易大川一面暗暗祈禱，一面手起劍落，刺破了黑風的脊背。彩雲逐月削鐵如泥，是何等鋒利。僅頃刻之間，黑風殷紅的血，便迅速從傷口裡流淌出來。於此同時，易大川飛快地用小瓶子去接湊。可惜，他沒有想到，黑風反應的速度遠遠快於他。幾乎是在傷口滲出鮮血的同一時間，黑風便高聲嘶鳴起來，前一秒還十分安靜的它，下一秒就爆發出無窮的力量來。它一面嘶鳴，一面騰躍而起。這次可不僅是一對前蹄，而是四蹄齊發，同時高高躍起，離開了地面，且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箭一樣沖向前去。

黑風那麼信任易大川，對方卻給了它一劍。靈性如人的它，像是受了極大的傷害與刺激，無可遏制地瘋狂起來。它掙斷了拴著的韁繩，頂開了馬廄的木門，躍過了木屋外的柵欄，直衝沖向著騎兵營的跑馬場上狂奔而去。

面對忽如其來的一切，易大川只有無可選擇地丟棄了短劍和瓶子，雙手用力拉緊韁繩，才沒有被立刻甩離馬身。而天下第一寶馬黑風，也在這一刻才開始真正顯露它的神威。風馳電騁，這個詞用在黑風身上，絲毫不為過。它瞬間爆發的速度，甚至賽過易小川的那輛牧馬人，除了感覺風刮過臉龐的刺痛，易大川連怎麼出的馬廄都沒有看清楚。

「少將軍！少將軍！……來人啊！救命啊！……」小槐的呼喊聲很快遠去了。易大川被沒有安上馬鞍的黑風甩到東，甩到西，除了雙手還在勉強拉著韁繩，身體已經如風箏一樣揚了起來，恍如柳絮一樣搖搖欲墜。

「少將軍！你堅持住！我立刻去找大將軍來！」這回傳來的聲音，是源自一個陌生的兵卒。想必黑風已經把自己帶到了兵營之中，可易大川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黑風的速度太快了，它忽然又來了個急轉，易大川再一次差點兒摔落下來。他用盡全身力氣緊抓著那脆弱的韁繩，心裡已涼透了。因為易大川發現，黑風開始猛烈地上下騰挪，它並非單純地被刺受驚，而更像是懷著仇恨要把他顛落下去一般。天下第一寶馬，最厲害也是最可怕的地方，正在於它不但擁有無可比擬的強大力量，它更擁有和人一樣敏銳的靈性與智慧。易大川刺傷了它的身體，更刺傷了它的心，黑風想要復仇。

天旋地轉，身不由己。為了求生，易大川努力地堅持著，等待救援。可隨著黑風不停地高速奔跑與騰躍，他逐漸耗盡了最後一絲體力，抓著韁繩的雙掌血跡斑斑，體力的嚴重流失，讓他的思維也漸漸模糊。小槐與兵卒們的叫喊聲，逐漸不再能發揮提神的作用，易大川的雙手緩緩鬆弛下來……

「蒙毅！堅持住！用雙腿夾緊馬腹！」混沌間，一個高亢清亮的聲音破空而來。這是蒙恬的聲音！糟了，他興師問罪來了嗎？易大川一驚，陡然清醒了一些，下意識地按照他所說地去夾緊雙腿。可他杖傷未愈，腿上沒有這麼大的勁道，依言做了之後也唯有使黑風增添怒意，騰躍得更加起勁。

完了完了。不用蒙恬動手，黑風就替他整治我了。易大川喪氣地想著，再次頹然下去。他不認輸也不行，雙手用力過久開始僵硬，黑風如再不停下來，他就是想要抓緊，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黑風！」蒙恬的聲音再次響起，隨著一聲高吼，黑風遲疑停頓了數秒。就趁著這個空隙，一個黑色的身影高高騰起躍上了馬背。他跨騎在易大川身後，雙臂繞到前方抓住了韁繩。「吁……停下……！」一邊用雙手扯緊韁繩，一邊用雙腿加緊馬腹。蒙恬的聲音與動作，終於讓黑風有了安全感，它狂躁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圍繞著跑馬場奔跑了數圈后，緩緩停了下來。

不停搖晃的天與地，終於停歇下來；易大川，也終於脫離了險境。四下，響起一片歡呼聲。小槐喜極而泣的嚎啕在其中顯得格外明顯和突兀。

「蒙毅，你沒事吧？」身後傳來關懷的問語，而並非想象中的責難。蒙恬的聲音似乎從沒這樣溫和過。可是，易大川沒有回頭去，他繼續獃獃地任憑蒙恬從身後圍繞著自己，一動不動。自從來到秦代后，他經歷的生死險境不在少數，可像今日這樣刺激和兇險的，還是頭一遭。他想要取黑風的血，黑風卻差點兒取了他的命。若沒有蒙恬的話，恐怕自己的這條小命真要隕落在兩千年前的歷史塵埃里了。這一刻，易大川對於蒙恬的感情里陡然增添了一種嶄新的情緒。他頭一回感到了慚愧，頭一回不能再理直氣壯地去回答蒙恬的問話。

「蒙毅，你……」蒙恬的聲音再次響起，可這回他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易大川倏然感到背後那個寬厚而溫暖的身體忽然失去支撐沉沉伏倒在了自己的肩頭上，而前方可見的那雙有力的手掌也驟然鬆開了韁繩垂落下來……

大哥？！易大川陡然記起蒙恬傷勢未愈，恐怕經不起這麼大的動作，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大哥……」易大川急切地轉過身去，他從未感到如此的心痛，呼喊與眼淚同時迸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