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峰迴路轉

第五十七章峰迴路轉

「少將軍！」小槐參拜過秦始皇之後，便撲通一聲跪倒在易大川身旁：「我……我……」他尚未說出幾個字就流下淚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可惜當謊言與陰謀交織，傷心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出處。易大川冷冷哼了一聲，瞟都不瞟小槐一眼，他心中那個貼心善良的小槐早已經死了。

「小槐曾忠心耿耿追隨蒙將軍多年，數月前剛被派去貼身侍候蒙毅。」李斯笑吟吟走向小槐：「陛下在此，你就大膽說出事實吧，讓在場的各位都來聽聽你家少將軍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諾！」小槐朝李斯點點頭，繼而抹了抹淚道：「回稟陛下，自我追隨少將軍以來，的確親眼所見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他開始艱難地講述易大川秘密謀划劫持玉漱一事，從驪山直到咸陽，講得十分仔細，不過其間特意隱瞞了舉賢堂等人參與之中的細節。

隨著小槐的陳述，非但嬴政漸漸面露怒意，連玉漱與扶蘇皆暗顯驚色。原來樹林中那場爭奪圖安公主的混戰，竟然是易大川『監守自盜』『自導自演』，他們都不敢相信蒙毅身為大秦朝臣，膽敢暗中策反，此乃彌天大罪啊。

「蒙毅？這都是實情嗎？」嬴政氣呼呼去掉『愛卿』二字，轉而直呼其名。

「沒錯！小槐講的都是實情。」易大川泰然頷首，既然李斯連殺手鐧都拿出來了，他無謂再做徒勞的辯解。況且到目前為止，小槐所說的都是實情。

「少將軍，請你原諒我吧。」小槐雙目通紅地俯身貼地前展雙臂，向易大川行起大禮：「我也是實話實說！」

「哼！」易大川冷冷一笑，正想要向後挪動避開小槐，卻突然發現小槐掩著衣袖飛快地將一樣東西塞入自己袍下。別人興許沒有注意，大川對此物可是十分熟悉。匆匆一瞥，他就認出了小槐塞給自己的居然是那柄彩雲追月短劍。昨夜在大公子府匆匆被捕，他將短劍忘在床榻之畔，不料小槐悄悄給他送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冒險送劍過來？莫非又是一個詭計？易大川疑惑不解之時，聽到扶蘇在旁邊插話道：「蒙毅兄，虧我那麼信任你，原來你還瞞著我做過這樣的事情！明為迎親，暗為劫持，此舉大逆不道，真是太讓人失望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真沒有想到，扶蘇也會落井下石？他是為了保全舉賢堂？還是為了保全他自己？易大川心中失望苦澀一笑，暫時倒忘記了要把短劍推還出來。

「小槐，接著說！」李斯滿意地命令他繼續指證易大川的罪狀。

「諾！」小槐點點頭，思索片刻后又緩緩搖了搖頭：「其他……其他倒沒有什麼了。」

「沒有了？」李斯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被小槐失常的回話氣得瞪大了眼睛。只講樹林混戰那一件事情，並不足以定易大川的罪：「你再仔細想想？」說著，李斯暗暗向小槐投去嚴厲的目光。

「丞相恕罪！」小槐望著失望的李斯，淚水再次湧出眼眶，拜倒在地。後面的供詞，事先早已準備好，只可惜他無論如何再說不出口。這許多年來，他一直在苦苦為難自己，不想拂逆李斯，也不想傷害蒙恬，到頭來卻落得兩邊都不忠的結局。利刃能將人劈開兩半，卻不能將靈魂分成兩半，他小小年紀已經歷了太多矛盾痛苦的日子，今天李斯讓他在御前作證，他細作的身份便徹底暴露了，他的任務也完成了，他的人生也可以終結了。

小槐雙目一閉，用儘力氣將頭撞向地面。

「小槐！」小槐即將血灑地面的時候，一雙手飛快伸來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話沒說完，你這是幹嘛？」救下小槐的人是站在一旁的扶蘇，而不是離小槐最近的易大川。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小槐喘息著，想起從前易大川為他挺身擋鞭的情形，心中更加失落痛苦。

「大公子！沒有照顧好少將軍，是我辜負了大將軍的信任與囑託，該死啊！」小槐一語雙關地說道，啜泣不止。

扶蘇皺著眉頭放開小槐：「事情尚未弄清楚，你是人證，想死！沒這麼容易！」他語氣嚴厲：「適才丞相說蒙毅私通圖安與匈奴，是策劃這次暗殺的主謀！可按你說的，他又曾暗中策劃劫持圖安公主？仔細想想，這兩件事雖都是謀反，卻前後矛盾。蒙毅若早與圖安串通，根本不必通過劫持公主來傳遞消息，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公主早日進入咸陽，那樣才好儘快實施計劃！不是嗎？」

「扶蘇說的在理。」嬴政也走近小槐：「朕也有此疑問。你是最靠近蒙毅的人，可曾見到他有外通蠻夷的行為？說！」

「回稟陛下！」小槐明白想要求死已經不可能了，既然雙方不能兩全，那就只能辜負一方了。他決然搖頭道：「沒有！少將軍和大將軍雖相認時間不久，但與大將軍一樣，對大秦赤膽忠心，除了剛才那一次錯誤，他一直在驪山為陛下修建皇陵，為求進度日以繼夜，不辭勞苦。」小槐望向易大川：「驪山驛館守衛森嚴，飛進一隻蒼蠅，陛下都會知道，試問少將軍要如何私通外敵呢？」

小槐的反覆讓桃林中各人都捉摸不透。易小川卻暗暗露出笑意，他聽小槐陳述劫持玉漱一事時就有所懷疑，如今見他索性挑明了為易大川說話，心下便完全明了。玉漱被秦始皇囚禁鳥籠，說明嬴政已相信圖安人逆反的事實，而易大川若曾與圖安為敵，那就是間接撇清了與外敵有所關聯的嫌疑。小槐很聰明，先挑了這件事情來說，李斯的默認相當於從旁佐證，就算現在醒悟過來想要反駁，也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前後矛盾得太明顯只會引起嬴政的懷疑。

「丞相？你還有其他證據嗎？」嬴政轉向李斯，目光里添了些許疑惑。

李斯怎麼也想不到小槐會臨時倒戈，額頭悄然滲出細密的汗珠，朝身後的禁衛軍首領道：「將軍，你是負責捉拿和審問亂黨的，蒙毅是如何在高老莊與逆賊們碰頭合謀的，你來說說！」

「諾！」禁衛軍首領曾是李斯的門生，從宵禁抓人開始就一直受到李斯的指令，為防秦始皇追問，他的供詞也早已預備好。這會兒見李斯下令，忙上前一步準備開口陳述。

「慢著！」扶蘇伸手拉住了禁衛軍首領，朝嬴政道：「父王，高老莊是咸陽城內頗有名氣的酒館客棧，兒臣與朋友們也經常去哪裡品菜喝酒，正因為這樣舉賢堂才受到牽連被捕入獄。」他朝著李斯一揖到：「感謝丞相信任扶蘇，願意釋放舉賢堂的義士們。不過，蒙毅大人每次去高老莊都是與扶蘇或者舉賢堂中人一起前往，小槐也形影不離跟隨左右，他要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與外敵秘密私通，實非易事啊！」他朝李斯淺淺一笑：「如今，最重要的人證易小川死了。高老莊的老闆高要又沒有武功底子，會不會是招架不住天牢中的刑罰審問，胡言亂語搪塞了事呢？」

扶蘇與適才的小槐一樣，利用了李斯先前的說辭，直接把舉賢堂給放上檯面。李斯親口回稟了舉賢堂與此事毫無關係，扶蘇借力打力，利用舉賢堂來給蒙毅做旁證，說得李斯啞口無言。最後，他又利用易小川的死亡來隱射高要的供詞無效，一時間把李斯逼得毫無辦法，想要在今日順利除去蒙毅，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大公子說得極是！」李斯一面朝扶蘇頷首，一面朝禁衛軍首領到：「將軍，你先退下吧！」說話的同時，他悄悄伸出右手朝對方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一個人，一輩子，總有行差走錯的時候。李斯行事縝密，若沒有完全的把握，他絕不會鋌而走險。但這次為了除掉蒙恬而私通匈奴人，確是一個例外。為了扭轉一時衝動造成的險境，李斯唯有用更多的錯誤來彌補。他知道，嬴政心性暴戾冷漠無情，若知道自己為一己私慾密通外敵必不會念及舊情；他也知道，扶蘇外表淡泊內心執著，恐怕就算沒有蒙家也未必會選擇自己；他更知道，三十萬蒙家軍是大秦最精銳之師，即便缺了將帥也極有可能戰勝匈奴凱旋班師。退一萬步來想，若三個不利情況都發生，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胡亥是秦始皇最小的兒子，因年幼天真而常常陪伴於嬴政身旁。除了扶蘇以外，他便是一眾王子之中最得寵的。親近不了扶蘇的李斯常常送些玩物去討好胡亥，與他的關係倒是不錯。當李斯發現匈奴人連通圖安人，裡外配合即將攪起一場大混亂時，已經無法控制局勢發展的他便暗暗制定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招。李斯一面悄悄聯絡各地自己親信的門生，一面收服了鎮守咸陽的五萬禁衛軍。一旦事情敗露，禍事臨頭。他便準備一不做二不休，動用禁衛軍控制整個皇宮與咸陽城，然後除去扶蘇，逼嬴政退位，推舉年幼的胡亥登基稱帝。

本來，李斯覺得自己是無論如何用不到這最後一招了。不料桃林中，小槐與扶蘇接二連三倒戈相向，嬴政的疑慮也是越來越濃。李斯不得不做出手勢來提醒禁衛軍首領做好準備，從此刻起不許任何人進出皇宮。

「報！」因為李斯的命令剛剛下達，禁衛軍還來不及實行封鎖，一個侍衛匆匆奔跑來到桃林中，跪倒在嬴政面前大聲回稟道：「啟稟陛下！蒙家軍大勝匈奴，勝利班師回朝，大將軍與眾將士已抵達咸陽宮外，請求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