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御審

第五十六章御審

東方既白，有艷麗的朝霞漫染天空。溫柔的紅意一瓣一瓣暈過雲朵，與芳菲殿桃林中紛飛的桃花遙遙相望，彷彿一卷綿長的綵綢連接了天地。

鳥籠中又換了新的囚者，她身披一襲拽地雪白紗衣，伏於碧綠蔓草之上，若羽毛般輕柔無骨，楚楚可憐。嬌嫩的雙唇因為水分流失而變得蒼白乾裂，為了尚存一息而不得不湊近草叢去吮吸清晨初降的露水。幽黑的雙眸中，希冀之光隨著水份滋潤入喉又再度漸漸閃耀而起。

稍息之後，禁衛軍換崗了。經歷了鳥籠中丟失囚犯一事，看守更為緊密。六人一崗，一日四換，不分晝夜緊盯著秦始皇親自下令關入鳥籠的疑犯。縱然紅顏柔弱如水，憔悴苦楚之態叫人不忍顧盼，禁衛軍們依舊鐵面無情緊緊把守。沒有食物，沒有水，她的處境之悲慘猶勝當日的易小川。

「公主！你還好嗎？」一個面色黝黑的侍衛悄悄靠近鳥籠，發出悲傷沉悶的低問。

「玉漱！我們來救你了，挺住啊！」另一個同樣面色黝黑的侍衛朝籠中輕語道。

「你們……？」鳥籠中的玉漱驚異地抬起頭來，不用刻意修飾她的聲音已經嘶啞虛弱。人可易容，音色難改。仔細分辨下，玉漱看出這兩個剛剛新換上崗的禁衛軍侍衛正是喬裝改扮的金將軍和易小川。

「好不容易出去了，何必再自投羅網！快走！」玉漱艱難地別過頭去，低聲喝道。既然進來秦宮，她便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只可惜沒有把握好珍貴的機會，留下不能手刃嬴政的遺憾。她不懼死，卻懼牽連更多的人。因而，玉漱未曾從眼前這前來相救的兩個人身上看到逃生的希望，卻是看到了他們將與自己共赴黃泉的危險，心中又氣又急。

「玉漱！我不會丟下你的！」易小川怎麼會聽不出玉漱那句話正是沖著他說的，被鳥籠困住的滋味他也親身嘗過，風吹日晒饑渴難熬，雖不比天牢中那些酷刑來得痛苦，可一天天忍受著凋零衰敗的折磨，也絕非是一介柔弱女流可以承受的。看玉漱雙頰瘦陷，無妝也嬌的粉潤臉色變得雪樣蒼白，卻猶在顧慮著鳥籠外人的安危，易小川真是比自己受罪還痛苦。

「小心，有人來了！」金將軍一把扯過太靠近鳥籠的易小川。假冒侍衛這一招易小川早就在咸陽宮前用過，沒有人相信他被揭穿過一次后還會大膽地故技重施，所謂兵不厭詐，這次與金將軍再次假冒禁衛軍正是利用了別人心理定勢的盲點。再說，在很多人眼裡，曾被關在芳菲殿中的易小川早已斃命，人死不能復生，別人就更不容易發現他了。

金將軍和易小川剛潛回到巡邏的隊伍中，就瞥見黑壓壓一群人朝著桃林而來。眼下這個時候，比秦始皇早朝的時間更早，來人會是誰呢？若沖著玉漱而來，會不會嬴政已經下了殺令？金將軍焦躁萬分，手掌緊握劍柄格格作響，真怕秦始皇連拯救玉漱最後的時間也不留給他們，與其那樣，倒不如不顧一切來個玉石俱焚。

「稍安勿躁！靜觀其變！」易小川暗暗伸手按下金將軍即將抽離劍鞘的配劍。嬴政這個人心思縝密，疑慮深重，要是他想殺玉漱的話絕對不會等到現在。囚禁她，說明他對圖安人串通高漸離行刺謀反一事已經信了八分；不殺她，說明他還想要通過玉漱破解更多幕後的真相。只要事情沒有到絕境，就還有轉機，嬴政的疑心或許恰是能讓局勢峰迴路轉的唯一機會。

人群愈行愈近，領頭人正是秦始皇嬴政，怪不得排場那麼大，周遭簇擁著數十名貼身侍衛。再細瞧，不得了，丞相李斯和大公子扶蘇也一左一右陪伴在身旁，而他身後被兩名禁衛軍押解著跌跌沖沖行路的竟然是穿著便服的易大川。

哥！？韓信不是說他在大公子府里很安全嗎？這又是怎麼了？李斯不會為了對付蒙家，連手無縛雞之力的『蒙毅』也不肯放過吧。易小川趕緊深埋下頭，更小心地隱蔽在巡邏侍衛之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情況。看起來，這次營救任務又加重了，除了玉漱，還必須想辦法解救易大川。他是為了幫助自己才機緣巧合穿越來到秦代的，絕不能出任何危險！不然的話，易媽媽和高嵐都不會放過自己的。

嬴政。扶蘇。李斯。易小川的目光在他們三人身上匆匆掃視了一遍。

殺氣、猜忌、陰謀。易小川從這對於大秦舉足輕重的三人身上嗅出了危險的味道。

再看身邊的金將軍躍躍欲試，鳥籠中的玉漱氣若遊絲，被縛住的易大川滿臉憤怒；一股莫名而來的寒意襲上易小川的背脊。朝霞不出門，看來清晨那漫天的紅霞果然不是好兆頭。恐怕今日這芳菲殿的桃林中，不止有桃花紅，更會有血光紅！

「放開愛卿！」嬴政在鳥籠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下令禁衛軍釋放易大川。

「陛下！臣是冤枉的！」得了自由的易大川立刻大聲為自己辯白。昨日在大公子府中，李斯存心誣陷他，扶蘇擺明有苦衷，無論如何辯解都是無用。這會兒被押送到嬴政面前，眼見玉漱被囚禁在鳥籠之中，想到易小川與蒙恬都生死未卜，情勢危急已是刻不容緩，易大川惟有挺直脊樑放膽一搏。

「愛卿不必著急。」嬴政不急不緩地湊近鳥籠：「待朕問明真相，自會有所定論。」說著，他俯身朝籠中的玉漱道：「玉美人！朕也不願看你受苦。盼你早早配合朕破了高漸離行刺一案，便可重獲自由。來，美人，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否認識？」嬴政揮袖指向易大川。

玉漱看了一眼易大川，點點頭：「他是蒙毅大人！當日是他迎接我入咸陽城的。」

「只是這樣嗎？」李斯從一邊插話道：「啟稟陛下，蒙毅與圖安早有勾結，與玉美人也是相識已久！」

「你胡說！」李斯此言一出，易大川立刻衝到嬴政面前雙膝跪倒：「陛下！丞相這簡直是欲加之罪！他分明就是看我兄長蒙恬在邊塞遇險生死不明，才趁機誣陷於我！」

「什麼？蒙將軍遇險？」易大川一招轉移視線十分成功，嬴政驀然聽聞到這個消息，瞪起雙目轉身向李斯道：「丞相，到底是怎麼回事？」查明高漸離一案的真相，追究玉漱與圖安國是否亂賊同謀，在嬴政心中的份量居然還不及一個蒙恬：「邊塞久未有戰報傳來，你們可否給朕一個解釋？」

李斯見到在蒙毅一番話下，寒意立即籠罩了嬴政的面孔，心中也不禁微微發怵。殺死蒙恬，扳倒蒙毅，瓦解蒙家軍，這些都還不夠；只有真正抹去嬴政心裡對蒙家的依賴與信任，才算真的成功。

「陛下！」李斯趨出人群，雙手一拜：「臣的確收到消息，蒙將軍在邊塞作戰中不幸遇難，可因消息並非正式軍情，所以不敢冒然啟奏。」說著揮袖一指沉默而立的扶蘇：「此事大公子也知道，可為臣做個見證！」

「扶蘇？」嬴政轉身過來。

扶蘇早料到李斯會拉自己下水，緩緩回稟道：「父王，丞相所言非虛。」

「大膽！」嬴政驟然爆怒：「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們兩個膽敢隱而不報？」

「陛下恕罪！」李斯與扶蘇被驚了一跳，齊齊跪倒在地。

「陛下，蒙將軍驍勇善戰，區區匈奴蠻夷怎能奈何得了他！」李斯不等嬴政緩過勁來，矛頭再指易大川：「害他的人正是蒙毅！據臣調查，這個蒙毅並非是蒙將軍失散多年的胞弟，他久居塞外，與圖安匈奴均有來往。還記得出征前，蒙將軍曾上諫希望帶著他共赴沙場，可當時他毫不思索就拒絕了蒙將軍的提議，堅持留在咸陽修建皇陵。」

李斯冷笑一聲：「如此看來，他應該是早有預謀的。不然這麼會如此之巧合，蒙將軍才一走，咸陽就出了這麼多事。高漸離、玉美人、圖安、匈奴，他們能連成一線，都是因為有他在裡應外合。」說著，李斯仰頭看向嬴政：「陛下，老臣之所以隱瞞蒙將軍的死訊，就是為了徹底查明蒙毅的底細！」

哦？嬴政見李斯言之鑿鑿，也不禁把注意力再次轉到蒙毅身上，想他來歷不明言行奇特，若真是個細作倒也不無可能。「丞相，請起身再稟。」嬴政雙手一擺，示意李斯與扶蘇不必再跪。

「陛下！丞相簡直一派胡言！」易大川往日執拗著不肯承認自己是蒙毅，現在見嬴政頗為相信李斯一面之詞，急不可待地表白道：「我當然就是蒙毅啊！怎麼會加害自己的親大哥呢！」

哎！有時候沉默比說話更好。李斯有了周密的準備，易大川現在反駁只有越描越黑的份兒。隱匿在一旁的易小川一面暗暗揪心，一面卻又不禁為易大川的那聲「親大哥」暗暗好笑。看來啊，他這個大博士哥哥，到了危險之境中，也有放棄原則胡言亂語的時候。

「親大哥？不然吧！」李斯朝後拍掌道：「來人，帶小槐。」

小槐？那個叛徒！易大川心裡一冷，本來他尚不確定小槐是否能棄暗投明，現在看來他必定是選擇了李斯那邊。偌大的咸陽，偌大的秦代，曾經站在他一邊的夥伴紛紛離去，最終只剩下一個人孤軍奮戰，好不凄慘！

救不了玉漱，救不了易小川，生又何歡死又何懼？有什麼招數就儘管亮出來看看吧！易大川嘴角浮出一絲無畏的笑容，直剌剌盯著瑟瑟發抖的小槐從桃林那邊被緩緩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