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妙玉（六）】

朝中格局因為新皇即位而產生半數以上的變動。老皇帝已逝，一直跟隨老皇帝的文臣多半留任，而與另外皇子們糾葛不清的，幾乎沒有幾個能夠留下。

太子這幾年雖被先帝處處壓制，可是之前的那段日子也不是白混，加上又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大部分臣子明面暗面多半支持他。所以突然的繼位，手裡的文武人才完全能補上空出的缺，不必擔心初登基要對某些厭惡的人妥協。

對於二十幾年始終站在自己這邊的林海，長德帝也沒有遺忘，原想直接將他調進京里，擔任朝中二品以上的官職。林海幾番考慮，私下與皇帝相處時，表示江南那塊地界仍有幾位皇子的殘黨，還是讓他先在那裡穩穩局勢。

長德帝聽了這冠冕堂皇的話之後，直直的瞅著林海半晌，才取笑道：「你拿這件事當借口，莫非在擔心賈家那位妻子知道你原配的事？」

林海被這麼消遺，難得臉紅，就不知是羞還是惱。

隨即長德帝也想到林海如今這局面多半是他的因素，也少了再打趣的興緻，反而安慰道：「不如向賈家那位說開。事實上你也是肩挑兩房，且按著她的出身，她承續的那房是傳承你們林家嫡系，更何況她還無後……」

林如海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事若是發生在林安康被害之前，他與長德帝的想法是相同的，不敢小瞧女子，卻也沒將困於後宅的婦人太當回事。多少弄清楚金陵林府的幾件齷齪事，加上自家女兒的奇思妙想，實在不敢再有小瞧女人的心態。

將真相說給賈敏聽？以國公府嫡女的自尊心，林海絕對不相信她能夠和李氏那樣和平接受。

君臣兩個也不是閑著沒事做，長德帝眼見林海不願意掀開真相，轉了話題，交代許多江南那裡需要注意的狀況，同時也提到這幾年來讓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異姓王事件。

「還要再追查嗎？」

「那些消失的兵馬與富可敵國的財富，不將真相弄清楚，朕心裡總是感到不安。」

林海猶豫了會兒，才試探的問：「當初臣給陛下講的那些夢裡的場景……」

「說到這個，其中還真有些地方與事實相符。」長德帝在對方遲疑時，直接接了口。「愛卿想要說什麼？」

「如今陛下能調動的人手比起之前要多，既然這個夢還是有些真實性，不如讓底下的人照著夢裡的人事物去查一查吧。」話到這裡，林海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太玄了，且如今的發展也與夢裡面不相同，又生生止住後面的話。

京裡面的風雲變化，對於遠在姑蘇的林家人沒有多大影響，加上塗常明這個幾年後又該掀起風浪的人物返京，日子還是與昔日……喔，還是不一樣，林家大哥林嶢終於當了爹。

已經在十七歲取得舉人身分的林大哥，很幸運的在同年娶得美嬌娘常氏，但身為被爹坑的兒子，這兩年礙於京里的局勢，以及賈家的勢力多在京城，怕他初出茅盧露了馬腳，被林海壓下入京科考之事。

本來就已對進士胸有成竹的舉人，一下子閑了下來，就開始與妻子蜜裡調油的日子，然後就是林家長子嫡孫的出世。

叔侄兩人差了輩份卻差不到四歲，隋意一邊瞧著縐巴巴的小侄兒，一邊打量著正吃著點心的林安康，在心裡偷樂著。

「放下妳侄子吧，他人小骨頭軟，既然沒哭著要人抱，就別老抱著他。」李氏從隋意抱起她的長孫就盯著，半天都不見女兒手酸，只能出聲阻止。

隋意捨不得的放下已經有些打迷糊的侄兒，對著李氏撒嬌道：「娘親自從得了這小東西，就不疼我了。」

「妳這小沒良心的，不疼妳，妳今天就別與妳三哥一起出去了。」李氏笑罵。「反正妳也大了，正好替我理理家裡的事。」

隋意連忙揮手否認自己先前的話，又在李氏跟前討好賣乖了老半天，連吃完點心的林安康看了，都朝她比了個羞羞臉的手勢。

「瞧，安康都在取笑妳了。」

隋意一個老妖精般的人物，臉皮已經厚的不會臉紅了，任由兩人拿她取笑，仍然我行我素的膩在李氏身上。

一邊與母子兩人談笑，一邊等著還拖拖拉拉誤了約定時間的林崎。

耽擱快半個時辰才出門的兄妹二人，直到快晚膳時才返家，沒料到隋意才跨進大門，白露已經等在一邊，說是金陵那裡來了位林海的手下，指名要找她。

「人呢？」

「他在外書房那裡呆著。」

隋意連衣裳都不換，直接去尋人。進到書房后，才看到來人是林海的第一心腹孫林。這位孫林比林海略長兩三歲，從小就當書僮陪著念書習字，此時已經是探子們的領頭。

孫林有著林海的交代，不敢小瞧眼前十多歲的小姑娘，一邊向她說了自家主子讓他帶的口信，一邊也將所獲不多的訊息做個報告。

「你說那個姓周的，自稱是史家原本的家生子？」在聽完了報告之後，隋意沒多想的開口。

孫林沒想到說了那麼多京城的事，自家小姐注意的居然是這麼個人。回想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他講的那些事，倒樣是沒話找話說想拖延活命時間罷了。

「這個叫周壯的人，有什麼問題嗎？」

周壯從史府到賈府再到林府，說得又都是他四十多年下來在三個府里看到的陰私，確實不是引人注意的人物。但是怪就怪在他有個叫周瑞的弟弟，雖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隋意還是忍不住多放了份心思在此人身上。

「方便將此人帶來姑蘇這裡嗎？」

「沒問題，不過他身體被折騰狠了，這一趟下來，怕是只有幾個月可活。不知他日後還有沒有他用，所以……」

隋意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向李氏交代前因後果，又說蒙自家爹爹看中她的異想天開，所以想去見識一番。

李氏是懂得取捨的人，當初既然已經決定放任女兒行事，這會兒也只將擔心藏在心裡，表面上毫無波瀾的答應。

隋意雖然猜不著李氏對自己的用心良苦，卻也感受到她的憂心，想想看己的外貌好歹只是十多歲，乾脆建議道：「不如讓小哥陪我去一趟金陵吧，見識見識我朝陪都的風光。」

兄妹兩人第一次出遠門，尤其是十三年都沒出過遠門的林崎興奮異常。孫林心裡發苦，實在料想不到，簡單的例行報告，結果是將主子的嫡子女誘拐到金陵。

隋意也不管孫林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糾葛，一路上除了照看好林崎，其它的瑣事都不理會，任由這些熟手自去安排。

到了金陵，兄妹兩人被孫林妥當的安排，住在一座臨時租賃的小四合院。此時隋意才提出要儘快見著周壯。

第二天下午時，周壯已被蒙了眼領到隨意麵前。

林崎在今天上午就被支上街去探路。如果今天跟來的是林大哥或林二哥，隋意都不會避著他們來審周壯。林崎的年紀雖然在這個時代已經不算小，但是在隋意的觀念里，仍然只將他當成一名初一學生，不願意在他那份良善中抹上陰影。

隋意用了自己當馮紫英那世時學到的問話技巧，加上這一世的第六感能力，真的把周壯的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來。

在原著里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也就是說，周瑞應該是王家的下人。但這位周壯身為史家下人又有位叫周瑞的弟弟，讓有所懷疑的隋意，不但挖出周瑞是史家安排在王家的人手，同時也得知保齡候尚書令史公，除了有賈母與前保齡侯這一女一子，還曾與外室生下一名庶女，且那名庶女與那位異姓王有些牽扯。

周壯當時年幼，那庶女又大他十多歲，若非周壯的爹多次提到，他也不會記得這樁在男人眼中看不上的風流小事。

可惜周壯原本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無論隋意施展什麼手段，他都只說不知庶女的下落。

「小姐覺得異姓王那些遺產，會在史家的人手裡？」一直呆在一旁觀看的孫林，直到周壯又被拖出去，才開口詢問。「而且是在那名庶女的手裡面？」

「那位庶出的姑奶奶如果還健在，手裡又真的有遺產，史家現任掌權者史鼐，應該不會知道多少秘辛。」隋意肯定回答。

孫林對這樣武斷的回答有些不屑，不過表面上沒有多言。

「你們有辦法的話，查一查如今史公那些暗中勢力，又歸何人掌控。」隋意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心裡的不信，但是孫林沒質疑，她也不主動解釋，只是用交代的口氣說。

孫林回想了會兒如今的保齡侯府，雖幾代傳下來爵位未降，表面上比起降等襲爵的賈赦要好，但是史府除了賈母的父親最為風光外，之後兩代都沒能入皇帝的眼，更加上底蘊（開國時搶的財富）也沒榮國府多，為討好「上面」還了當年為數不小的欠銀之後，以堂堂侯爵身分的來說，日子過得頗為「清苦」。

孫林似乎也想出其中的道道，用心解說道：「當年史公手下的勢力，表面上都分散給王、馮、衛幾家，小半數則被先帝收回手裡。至於私底下，偶爾能聽熟人說起一兩句，提起異姓王的舊部與先帝在潛邸時結交的一些武官。」

「史家的庶女能夠與異姓王牽扯上關係，要說沒有史家男人在背後，那是不太可能的。只是該說史公厲害，還是先帝有容人之量？」隋意嘲諷的笑了笑。

「先帝……」明明知道沒有別人，孫林還是左顧又盼了一小會兒，又壓低聲音說：「先帝的皇位有些……所以只要是投靠他的，大多都能不計前嫌。」

「反正爹爹查了多年無果，咱們就不按著他們的老路子。就從挖掘當年與異姓王有交往的人家來查，專們找那些人家的家生子，尤其是五十歲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