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妙玉（五）】

白露看看車廂里昏迷的公子，又看看臉不紅氣不喘靜坐在一旁的自家小姐，如此來回數次，才被隋意打斷。

「傻了啊，來來回回的看什麼呢？」

「小姐，我都不知道妳的武功這麼厲害！」

白露滿臉崇拜的望著自家姑娘，原本以為只是穿穿男裝練練拳腳的跟風，沒料到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林府請來的武師父，比起自家小姐的功夫，似乎僅是小菜一碟。

「記得回去后別多話。」隋意不怕自己家人知道，只是身為族長一家，平日來往的人又多又雜，武功高強這類的詞被放在她身上之後，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也許就要結束了。

「這位公子要直接帶回府里嗎？」

「若不帶回去將人放在外頭，恐怕惹得麻煩更大。」

圍攻太子嫡次子塗常明的七名黑衣人，被卸了下巴綁在原來的林子里，隋意怕他們還有同夥，並沒有將林府的人留下。若被人救走了，也沒別的辦法，比起這些人可能吐露什麼機密，她更關心的是自家的人。

進城之後，隋意將小廝放到醫館前，讓他去請專治外傷的大夫到林府出診。

馬車則帶著四人趕回府里。這麼急切，到不是因為塗常明身上的外傷，而是那幾名黑衣人還需要林府派人去處理，同時還需要儘快告知在金陵的林海。當然，黑衣人要如何處置，到是要等著塗常明清醒之後才能作決定。

原以為替皇孫找了大夫，又將人交給李氏之後就沒自己什麼事。

不想塗常明在昏過去之前所看到的情景，實在是印象太過深刻，醒來之後連起身都艱困的狀況下，就點明想見見自己的恩人。

李氏一開始找了借口擋回，但在塗常明鍥而不捨的堅持之下，只能說明救他的是閨閣女子，當時情況緊急，如今……

塗常明知道真相后也有點傻眼。他本以為是林海的兒子或是族中的子侄，想著趁這機會親近一番，無論是替他的親爹，還是替他自己，反正以現在的狀況三方都有好處。

不料恩人居然是位女紅妝。如果他能夠下床，兩人在堂屋裡見上一面倒也無妨，效果雖然少了些，也算是對林家表示了親近。

如今自己這個身體狀況……

知道李氏的難處之後，以及自己的不便，塗常明先說了兩句場面話，表達了自己的孟浪。雙方互有台階下，這件事也就翻過不提，讓扯著耳朵偷聽的隋意頓時安心不少。

她這幾年穿著男裝到處跑，林海因為不常居住在姑蘇，對自己女兒的真實情形沒有太明確的認知。隋意也不會太過挑戰古代男人的底限，只要在林海面前穿著女裝表現淑女一點，就算林家有人告狀，林族長沒有親眼看到，又有李氏和稀泥，非大家閨秀的行為就能夠不被禁止。

這位皇孫差點「恩將仇報」，隋意都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之後又聽到塗常明幾次將話題引到林家大小姐身上，都被李氏四兩撥千斤的擋了回去，隋意才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多少弄明白這幾年李氏放縱她的原因。

隋意猜測，李氏也許看出太子將來可能施展的手段，多半是用聯婚的方式讓同盟更穩固。平常的手下們，相互之間締結婚約，可是林海與太子的關係比其它人都要不同，且林海掌控的暗中勢力不回到自己手裡，他也會寢食難安，捨出一名兒子或女兒來拉隴林海是再好不過。

比起隋意的猜測，李氏其實想得更深入一些。

她與林海是少年夫妻，李氏又非蠢人，多年的相處下來，又豈會不明白自己的丈夫，是個太子（或者說權勢）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

在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下，如何讓自己關心的人不被犧牲，成為李氏一直以來奮鬥的目標。

三名兒子長大之後總會有自己的想法，且男孩子本就有著野心，犧牲婚姻之類的都是小事，況且不滿意妻子，還有美妾可以安撫心靈。

李氏最擔心的當然是自己疼愛的小女兒。以林海的身分，她不被當成聯姻的工具的可能性非常低。

所以當隋意表現出「狂野」的一面時，李氏覺得自己找到另一條能夠讓女兒不入火坑的方法。就算外頭的名聲略有瑕疵，說親的門第可能不太高，卻能夠保其一生平安喜樂。就算太子心意堅決，皇孫也有自己的野心，非得聘這樣一位媳婦，那時候已經放寬視野的她，不說能夠手到擒來拿捏自己丈夫，好歹不會因此而在後宅中凋零。

太子嫡次子在姑蘇遇襲就像是導火線，京城那裡因為這件事，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先是朝上多位重臣請求皇帝派人追查真兇，之後在各個可疑之地發現幾位皇子的暗中勢力，再然後又是朝中各派系臣子間的唇槍舌劍，把已經六十多歲的皇帝氣得讓太醫開了幾回葯。

現今的皇帝在繼位前並沒有被先帝當成繼承者，故而初登基時分出許多利益收買人心。十多年後終於找著當皇帝的感覺，不但將當年放出去的餌都陸續收回，權力的掌控欲也愈變愈重。

本來以為朝中各派都在自己控制中，不料一個皇孫刺殺案居然引出這麼多牛鬼蛇神，且平日看似「乖巧」的兒子也都蠢蠢欲動，尤其那些兵馬糧草……

越想下去皇帝越覺驚恐，太醫的安神葯尚未能起作用，其中皇長子率先領著一隊兵馬衝進皇宮，打著的口號是老套的「清君側」，讓御座上的皇帝差點起身給自己的兒子一個大嘴巴。

皇帝身邊自有暗中的侍衛保護，沒來得及「欣賞」長子的表演，皇四子與皇五子也跟著跳了出來，一方面是在父皇面前表現，一方面也有向眾臣子展示自己實力的意思。

太子靜靜在一旁看著自己兄弟與父親間的你來我往，高台上因為立著皇帝這個醒目的標靶，平日最被兄弟當成眼中釘的皇儲，反而成為大殿上最不顯眼的存在。

等到一出接一出奪嫡好戲落幕，冒出頭的皇長子、皇三子、皇四子及皇六子四人，已經死的死囚的囚，而皇帝身子一斜倒在那張龍椅上。

『成了。』緊跟在皇帝身後的太子，面部表情是略有慌亂，實際上的激動情緒，大概混官場的人都能猜出一二。

不出眾人所料，當第二日太子宣布皇帝中風失去意識，再到幾日後駕崩，接著太子名正言順即位，順利的讓大家都明白之前的種種，不過是太子這位幕後黑手的推動。

比起當年二十多歲匆匆即位的皇帝，太子已經四十歲，用了三十年的時間學習如何擔當一國之君，想要趁新君初立而混好處的，自然都沒落得好下場。

等到姑蘇這裡得到完整的消息時，新君已經登基快兩個月。

隋意為了這個結果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也順便得知太子、不，新君長德帝的嫡長子，也在這次的混亂中被人砍傷，且傷得極重，就算挺過來，後半生也離不開湯藥。

想到自家還住著的嫡次子，隋意順耳的又往他那裡聽了一回，正好聽到底下人報告京城風波始末，再細聽主僕兩人的對話，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新君才立，不過是又一場爭權奪位輪迴的開始。

不想呆在這個有皇家人在的空間里，隋意派白露去安排馬車，又讓另一名大丫鬟小滿，去李氏那裡瞧瞧狀況。等她穿戴妥當出了自己院落的門，小滿已經回來。

「如何？」

「夫人那裡只有兩名管家媳婦在。」

幸好一路上隋意將聽力放在李氏那裡，來到院門口，她已經聽到李氏說話的聲音，接著便是塗常明的聲音。

得了，來個不告而別吧。

「我先出門了，母親那裡有外人在，等人走後妳再替我向她說一聲，我大概……用了午膳才會回來。」

話才說完，小滿連應聲的時間都沒有，她家小姐咻的一聲就從眼前消失。小滿正愣著，從院子里冒了一名三十幾歲、身著勁裝的精瘦男子。

「妳是何人？」男子的聲音低沉，配上那張無表情的面孔，全身都散發著冷硬嚇人的氣息。

小滿好歹跟著自家姑娘幾年，被陌生人在自家質問，不甘勢弱的回道：「我才要問你，你是誰？這裡是林府，又是內宅中，你一個大男人如何能夠……」

「陳立，你退開。」

小滿的話被另一名男性的聲音打斷，順著望去，是前幾日被救回府的貴客。既然是府上客人的手下，身為林家的丫鬟，她也不能墮了自家的面子，朝「貴客」行了禮之後安靜退到一邊。

塗常明正欲開口詢問，又像想到什麼，將到口邊的話咽下，匆匆離去。

直到主僕二人的身影消失，隋意從樹上跳了下來，步伐穩健的進到堂屋裡。

不用隋意開口，李氏一見著女兒的裝扮，就知道她只是來向自己報告一聲。

「今天要出去多久？」

「本來想用過午膳就回來……」

「妳不用擔心那位貴客，既然京里傳來這麼天翻地覆的大消息，他最遲明天就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