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三）】

妥當二字實在耐人尋味。

無論忠順親王的「妥當」是別有深意，還是隨口說句關心的話，反正早先沒有機會都想製造機會接近的目標人物，忽然就這麼認識了，人家還讓手下替她將五名地痞處理，正好送個禮上門拉拉關係。

至於被馮大哥買兇傷害之事，隋意目前沒這心思將真相揭露，但在過程中被查出主使者，她也沒那麼兄弟情深的替想傷害自己的人說情。

「雖然這位是皇帝的人，但是他的風評實在不好，你與他交往時注意一些。」馮唐又一次發現兒子打算往忠順王府跑，不得得出言警告。

有特殊喜好的忠順王，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如此，隋意沒什麼八卦的心思。她的心靈是女性，可肉身卻為男性，只要目前這個條件存在，她喜歡女人不對、喜歡男人更不對。

什麼攻什麼受的，只能在網路上當玄幻故事來看。真心沒有讓那東西進到排泄器官的被虐傾向，也絕對不想將自己身上的器官放到別人排泄器官裡面。

至於忠順親王誤解她討好賣乖的原因──老實說，隋意一點也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以皇帝如此艱辛的時刻，還能不離不棄的支持，不是忠順王對皇帝有非分之想，就是忠順王是個眼光長遠的人。若為前者，少年的外型，絕對不是喜歡皇帝那款的忠順王的菜。若為後者，又怎麼可能因為私慾而壞了與來投靠者的良好關係？

之前，隋意一直奇怪，義忠親王將女兒或孫女秦可卿，嫁入連早朝都上不了的賈府的原因。等到刺傷事件過後一個多月，馮唐在書房裡詢問肩上傷口之事時，她才知道賈家之所以得義忠親王的青眼，在於他們深入到全國中低武官階層的勢力。

衙門皂隸快班衙役中，可能就有三四個與賈府有牽扯。不是昔日軍中同袍的後人，就是與賈氏族人有著親姻關係。這些隱藏的網路，不是特別去研究的人，絕對搞不清楚賈府的影響力。

「難怪平日那些姓賈，眼睛都長在腦門上，原來是真有底氣。」

「我看未必。他們家那些人，嘿嘿，反正這些人脈關係，怕只有賈家的族長才能知道。」馮唐響應了兒子的話之後，才發現自己被帶偏了，板著臉問道：「別插開話題，那些混混說的，你相信嗎？」

隋意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父親讓我信我就信，讓我不信我就不相。」

「你大哥他……」

「現在真的沒什麼好想的，咱們家如今這局面，能過得去，將來才有爭爵這等小事，否則……」

從書房中出來的隋意，心裡是對馮唐的失望。

表面上馮唐似乎什麼都沒說，實際上正因為一個兒子傷了另一個兒子，他當家長的居然什麼都沒說，才讓隋意看出了其中的偏袒。

榮國府賈母對兩子的偏心，那是無條件式的偏心，已經偏到違返禮教的地步。而今，馮大哥雖然是長子，但傷了沒有大衝突的親弟弟，身為一家之主居然想和稀泥……

這一世隋意投入了自己的感情，雖然她本人確實不是感情太過豐沛的人，但，還是感到心塞。

「算了，不過是不得不做的任務里的角色。」

自我安慰之後，隋意繞到練武場加重平日的訓練。

原本以為能夠依靠馮唐，現在好夢醒了，對於未來那場謎樣的鐵網山事件，還是靠自己平日的努力吧。

事後父子三人都像沒發生任何事，隋意甚至利用馮唐可能有的愧究，向他索要了馮家的人脈關係。雖然他身為馮唐的二兒子，但是平日里馮大哥只專心讀書練武，馮家這一代，由她出面參與那些人家的活動，你來我往之間，交情也就這麼建立起來。

她也不是要將馮家的關係網掌握在手裡，不過是想潛移默化的讓這些人知道如今的局勢。比聰明和政治經驗，她不如這些人，但她身為局外人，又知道紅樓夢故事的大方向，無論細節怎麼變化，除非出現另一名能力極強的穿越者，否則義忠親王的結局已經註定。

只要與這些人交談時，點撥幾句，讓他們跳出立場看看現今朝廷的格局，又沒有馮家明顯月派的標記，到時候有狀況發生，更容易倒向皇帝一派。

兩年多的時間就在隋意有意的交往中度過，除了給大半交往的人洗腦外，她好不容易抱上忠順親王這條金大腿，自然也不會放棄。如今她可以肯定的說，就算將來馮家的立場還是偏向月派，忠順親王都還是會相信她是皇帝派的死忠。

為何？

因為她已經通過忠順親王的牽線，直接當了皇帝的特務。

身為一名宮裡有太上皇掌權、宮外又有嫡親兄長密謀造反的皇帝，實在無法成為那種大器型的掌權者。內憂外患的結果，讓他訓練了許多密探型的死士，專門負責打探全國各地消息。就算現在無法下狠手，記下這些人一筆筆的帳，總會有清算的一日。

有這個組織的存在，可見皇帝對於義忠親王一派的動作，早就心知肚明，甚至還安排了淮波助瀾的人，就怕這些有反心的人不作為。

照理說，身為月派核中的馮家字弟，是不應該成為密探的一員。就算皇帝有意分裂馮家，但是密探組織之事卻不是皇帝會給馮紫英的胡蘿蔔。連隋意一開始都弄不清楚皇帝對她這麼信任的原因。

後來幾次接觸，加上忠順親王有意透露，她才猜到，可能是因為這兩年馮大哥仗著馮唐的庇護，以及自己身分正統的原因，由暗轉明的對自己親二弟下絆子。

直到有回他開口嘲諷隋意與忠順親王有不清不楚的關係，她正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揍人，下了狠手又在馮唐面上告了馮大哥一回，耳邊才少了噪音。

「皇上就因為如此才信任我？」隋意乍聽時是不敢相信的，一副你騙我的表情。

忠順王樂呵呵的道：「一半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慨，一半則是知道妳收了馮將軍底下不少的人脈。」

三月二十八日，鐵網山打圍。

在從馮家出發前，還發生了馮大哥眼紅馮唐帶二兒子的爭寵事件。

「父親不怕大哥在混亂中受傷的話，咱父子三人一起去也無妨。」馮紫英看到馮唐居然對她欲言又止，開門見山的說。

原本想以和平手段給馮家洗腦的隋意，因為馮唐太過偏向長子，許多方面都感到力不從心，乾脆趁這次機會，給馮唐當頭棒喝。

父子兩人都知道這次打圍會有狀況，卻是站在完全不同的角度。隋意因為放棄再以軟話勸說馮家，故而這兩年她於皇帝那邊的關係，全家都沒人清楚。馮唐知道義忠親王打算拱一小部分月派份子發難，而隋意則是知道皇帝等著將這群前鋒及棄子們一網打盡。

因為每年朝廷都有兩次打圍，從京城朝鐵網山的道路，被修得非常平整。這時代的馬車雖沒有彈簧避震器，好歹車廂里鋪著厚墊。

想到幾日後的一番動蕩，隋意便不想花費體力在馬背上。反正已經是皇帝的手下，不需要像別家少年郎那般，挺直了背端坐在馬上，企圖一路上都以如此高雅的姿態晃入高層人士的眼裡。

「怎麼懶在馬車上？」途中休息時，忠順親王騎著白馬逛了過來。面貌雖不如何，但一身戎裝加上駿馬，身後又背著長弓，氣勢上還是頗能唬唬人。「第一次來這裡，沒好奇心嗎？」

「我在培養體力，到了目的地之後，準備大展身手。」

「春天的野獸都挺兇殘的，你可要小心些。」忠順親王話中有話。「不打擾你了，好好養精蓄銳，等著看你大展身手。」

在眾人視線中正大光明的交換了訊息，忠順親王又溜著馬悠哉悠哉的晃到另一處。馮唐原本想上前說什麼，但瞧見月派里一名從五品校尉正在附近巡視，想了想，又止住步伐。

馮唐其實也不笨，或者說，看了當年馮老太爺為自保而舍爵位的狼狽，他變得有些搖擺不定，潛意識裡將二兒子當成可捨棄者──成功了，自然是馮家命不該絕。失敗了，以幾十年來的支持，加上放棄一個親生子，總能在義忠親王那裡得到諒解。

這裡馮將軍似乎將一切都考慮好，月派前鋒們半路打劫的計劃如火如塗的進行。一隊人馬離圍場還有半天的路程，官道兩邊的林中，忽然衝出許多發狂似的動物。

場面一開始亂了會兒，之後很快被帶隊的軍官平息，他一方面指揮手下捕殺這群牛隻，一方面派了一小隊引著玉輦往一處又高又有大石可遮避的地點移動。

接著變故發生，一群手執利刃的蒙面人從那個大石后冒出，動作利落的與這小隊人馬交上手，幾回后，便有兩蒙面人直接衝進車內。不待皇帝親衛們反應，眼看就得手的兩人，又被打了出來，跟著出現的不是眾人以為的皇帝，而是一名身著勁服的小少年。

「不必留活口，直接將刺客砍了！」忠順親王的話，讓玉輦邊上交手的兩方人，又從短暫的停頓中回了神。

沒有留活口的束縛，親衛軍的能力還是強過刺客，不到半個時辰，場面已經全部控制住，不但那些被動了手腳的牛隻盡數砍殺，蒙面集團也死得只剩三人。這三人還被緊緊的綁住手腳並缷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