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兒的心魔

春兒的心魔

雖然伍哥說沒事,但抬回屋的春兒在入夜的時候低低的發起熱來,黃嬸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打了涼涼的井水給她擦拭手臉,因為背上的鞭傷春兒只能趴睡著,黃嬸子擦了她通紅的臉蛋,轉頭新擰了毛巾回來發現她又哭得滿臉淚痕。

「你個女娃子到底咋個了?」黃嬸子捂著嘴嗚咽,楊老太過世后,楊老爹挑了六歲的春兒和四歲的冬兒進主院,說是做事其實不過是給三個小姐作伴,這個女兒從那時便不像是養在自己身邊,除了三餐到外頭晃一圈,其他時候都窩在主院裡頭。

這兩年大一些才偶爾曉得的到大廚房來幫幫忙,母女兩個慢慢變得親近起來,就算只是燒燒火幫忙拿拿東西,黃嬸子都很滿意,自家丫頭大了哩,懂事了哩。

少爺也常誇,春兒細心溫婉,冬兒質樸開朗,這主院裡頭養了五個妹妹哩。

對於別人猜說的春兒推少爺摔破了頭,黃嬸子咋個也不會信的,她家丫頭總是我家少爺,我家少爺的掛在嘴邊,真是喜歡到心坎裡頭去了,咋個會推少爺摔跟頭?

喜歡到心坎裡頭去了?

黃嬸子在心裡頭默了一遍,手裡的毛巾一抖吧嗒落在枕頭上。

這娃兒,該不是、、、

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口傳來田二嬸的敲門聲:「黃嫂子,我聽說春兒發熱哩?」

黃嬸子忙抹了淚去開門,門口站著端著一隻碗的田二嬸,後頭跟著舉著桐油燈的長娃子,桐油燈黑煙大,這娃兒臉上幾道熏黑的煙像是剛鑽了煙孔的貓兒。

「我熬了蔥姜紅糖水,喂她喝點兒。」田二嬸舉了舉手裡的碗,語氣裡帶著幾分的歉意。

「謝謝田妹子,難為你惦記。」黃嬸子側身讓她們進來。

「黃嫂子客氣啥。」田二嬸把碗放到木桌上,用圍裙擦擦手帶著幾分尷尬:「莫要生我們的氣才好,要不是我們遇到這事,春兒也不會挨打。」

田二嬸也憋悶,咋個就自己這麼倒霉哩,兩回都讓自個兒看到。整個就是老鼠兒鑽風箱-兩頭堵,看來該挑日子去找私娘子(大仙)畫個符回來貼貼。

「田妹子說這話是打我臉哩。」黃嬸子一抹眼淚:「這娃兒不爭氣,我都莫臉見人。」

「到底是為啥?春兒這娃子也是我們看到長大的,這兩天做的事,咋個也不像原來的乖女娃兒。」就是有點饞,有點懶,欺負小娃兒,說話尖酸點、、唔,好像也莫那麼乖,田二嬸訕訕的住口。

黃嬸子沒注意到,只拉了她的手坐在桌邊一個勁的掉眼淚:「就是說,這娃兒這幾天怕是魔障了,春兒一直都溫溫柔柔個女娃兒,咋會推少奶奶?是不是兩個吵了嘴,少奶奶不小心自己摔的?」

田二嬸一聽這話心裡就不樂意:「要是自己摔的,我和長娃兒爹咋個會說是春兒推地?」

黃嬸子也知道自己這話說的不對,忙道歉:「莫生氣,我也是不敢信,春兒咋個會做這種事?」

田二嬸見她哭的傷心也只得說些空泛的寬慰話,長娃子從進來就一直盯著床上昏睡的春兒看,咋個不見她衣服上有血?看來伍叔子下手輕了,聽說少奶奶手腳上都劃了口口,流了不少血哩。農村的娃子打架講究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他才不管春兒背上被打得多麼紅腫,又沒出血自然不覺得給少奶奶報了仇。

看著春兒皺扭在一起的眉,眼淚汗水糊了一臉,他心裡氣哼哼湊過去貼著她耳邊小聲說:「打死活該!」

這話是他幫自家娘報仇哩,春兒可是把他娘的手背抓了好幾道紅愣子。

「長娃子你幹啥?」田二嬸拽了一把自家調皮搗蛋的兒子。

「沒啥啊,就是看看她醒了沒。」長娃子回頭露出天真的笑臉:「娘,回去了唄,牛娃子他們喊我去前堰塘游水哩。」

「走吧走吧,你個皮猴子。」田二嬸又寬慰了黃嬸子兩句,便端了油燈告辭而去。

關了門回到床邊,黃嬸子發現,春兒原本皺扭的眉頭更加糾結,還有厚重的喉音擠出斷斷續續的胡話,其中少爺這兩個字出現的次數最多也最清楚。

黃嬸子一時間覺得天昏地暗,哭趴在床邊。

昏睡中的春兒也纏綿不斷的做著噩夢,一向清冷少言的少爺笑著遞給自己一瓶桂花的頭油,她幸福的伸手去接的時候,少爺卻轉手遞給了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人。

「春兒鞭刑二十,不得再入主院。」這句冰冷的話語無限次的回蕩在耳邊,她覺得冷得哆嗦,又覺得自己被綁在一塊燒紅的鐵板上,後背灼熱的疼夾雜著燒焦的臭味。

許多人圍在自己周圍,烏壓壓的只有頭頂到屋檐一小塊亮色的天空。

「打死活該!」他們伸手指著自己,嘲笑、諷刺、尖利的聲音向針一樣扎向她,她死命的掙扎卻逃脫不了身上捆綁的繩索,她哭叫卻被嘴裡塞著的帕子,堵得嚴嚴實實覺得呼吸都不通暢。

在人群里她看到了楊茂德離去的身影,使勁的伸手終於拽住他,卻見他回頭來冷冷的說:「打死活該!」

少爺,春兒為啥要挨打?她茫然的想著。

哦,是因為她推了那個女人?為什麼推那個女人?因為她說自己錯了,不該給少爺喂煙土?為什麼不能喂?少爺抽大煙不對?春兒不對?

不是,少爺怎麼會不對?春兒怎麼會不對?她不信,她要問問少爺,問少爺。

不是那個在床上抖成一團的少爺。

她的少爺是靠在床上抽了煙土過後,露出慵懶笑容的少爺。

春兒從夢魘里掙脫出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到桌上昏暗的油燈。燈火如豆,因為燈盞里只有殘留不多的桐油,黃嬸子蜷縮著身體睡在腳那頭留給她大片的床鋪,寂靜的夜裡發出輕輕的鼾聲。春兒掙扎著爬起來,她感覺不得後背的疼痛,有一顆魔力的種子在心裡發芽,她想問問,就是現在。

出了房門她看了看夜空,此時正值午夜,夜風有些難得的微涼,連蟋蟀也乘著難得的涼意悄然入睡,楊家大院里漆黑一片,只有垛子牆旁邊的小炮樓里有值夜的點點油燈。

除了值夜的人-大概只有春兒醒著吧,她拖散著鞋子幽魂一樣向後院走去,一手抓著上次沒有用完的那包煙土,一手攥著她爹在世時用過的旱煙桿。

伍哥今天晚上沒住在後面的小木樓里,因為他以為楊茂德會留在主院,實際上楊茂德也想要留著主院,不過阿祖生氣沒答應罷了,她手疼腳疼正窩了一肚子火哩。不能對公爹,也不能對三個妹妹發脾氣,只能委屈自家男人了,楊茂德灰溜溜的被趕回了後院。

在春兒摸進房裡的時候,他也才剛睡著不久,先前他又撐過了一次發作,聽馬醫生所說突然加重的癥狀其實是好轉的跡象,再熬幾次,大概就能減到一天發作一次。

所以即使是精疲力盡渾身酸痛的躺在床上,他也是帶著笑沉入夢鄉的。

夢境輕鬆而美妙,他夢見自己買到了一匹上好的絹料送給阿祖,她眉眼兒都帶著笑說:「不能我一個人用吧?分些給妹妹們。」

她取了剪刀咔嚓咔嚓的裁剪布匹,粉碎的、凌亂的、但美麗的絹布散落了一地,心一驚,他醒了過來。

屋裡不知道何時點了燈,他的頭昏昏沉沉的覺得橘色的燭光像是漂浮在青色的煙霧裡。

「伍哥?」楊茂德想要移動一下手腳,卻發現渾身酥軟,這種香甜的舒適感催眠自己趕快睡去,頭腦更加模糊起來。

「少爺,你醒了?」有聲音從腳那邊的床邊傳來,他努力集中精神才發現坐在那裡的是春兒,她臉頰通紅,眼神迷離手中捧著的旱煙桿里有裊裊煙霧升起,帶著一股濃厚的甜香混合在空氣里。

「春兒?」楊茂德陡然一驚,腦袋清醒了幾分,雖然還是手腳發軟使不上勁,心裡卻清楚了幾分:「你怎麼又跑來了?這味道、、是煙土?」

春兒帶著傻呵呵的笑看著他,把旱煙桿放在嘴邊抽了一口,然後微張開雙唇讓裊裊的青煙飄散到空中。

「我想見少爺,所以就來了。」她的神情像是喝醉了酒『嗤嗤』的笑著,撲在楊茂德身上用迷濛的聲調說:「少爺說不抽,春兒就沒給少爺抽,春兒很乖吧?」說完像只貓一樣在衣襟上磨蹭著。

楊茂德看著屋裡像是著了火一般的青煙繚繞露出苦笑,他現在動不了的原因是因為醉煙,一次吸入的煙土超量就會出現這種情況,看著春兒現在的樣子大概也是醉煙了,但因為他現在處在禁斷期,所以狀況更為嚴重:「春兒,把窗戶打開,透不過氣。」

「不能打開,打開就會有人進來哩。」春兒又磨蹭了幾下:「少爺,我是偷跑來的,我想問少爺、、嗯?問什麼?」

她坐直身體回想了片刻:「問少爺,春兒錯了?」

楊茂德看她醉眼朦朧的樣子趕緊勸道:「春兒,你以前可沒抽過煙土,趕緊熄了把窗戶打開,這麼下去要出事的。」

「出事?哦,出事,春兒今天挨打了哩。」她反手撩起衣服把裸()露的後背對著楊茂德:「少爺看到沒?好疼的。」

「春兒。」楊茂德低吼一聲,他想大聲也大聲不了:「聽話,這個東西害人得很,趕緊熄了。」

他現在的狀況已經接近於一氧化碳中毒,頭暈目眩、四肢乏力、心跳過速,說話聲音大了都噁心得不得了。

春兒愣了會兒:「害人?少爺說這是害人?」

「嗯。」楊茂德耐著性子:「春兒,以前是我錯了,我不該抽大煙,以後不會了,把煙熄了再幫我把窗子打開好不好?」

「少爺錯了?」春兒迷離的眼睛里泛起了淚花,片刻變成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下來:「少爺錯了,春兒錯了?誇春兒乖也錯了?送春兒頭油也錯了?兩個人的秘密也錯了?」

「推少奶奶錯了?」

「喂煙土錯了?」

「守在少爺房裡錯了?」

「還是說,當初讓春兒進主院就錯了?」她說得神情激動,揮舞的旱煙桿重重的磕在床沿上,沉重的黃銅煙鍋被磕飛出去,裡面燃燒的煙土在空氣中崩散成許多火星。

看著煙熄滅,楊茂德鬆了一口:「不是春兒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

「少爺沒錯。」春兒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溢出來:「錯的是煙土,對吧?少爺說它是害人的東西,是它害了少爺對吧?」

楊茂德看她神情激動只得順著話應答:「是,春兒莫哭了,回去睡覺好不好?」

「好,春兒不哭。」春兒抹掉臉頰的淚水,伸出手摩挲著他的臉頰:「少爺也睡覺。」

「恩,走之前幫我把窗戶打開。」

「不能開哩。」春兒的眼睛幽幽的閃著光:「不能開,那個壞女人會爬進來的,少爺別怕,春兒保護你。」

「少爺睡吧,春兒幫你。」

「幫你。」

楊茂德看她不像清醒過來的樣子,也懶得再廢話,閉上眼睛積蓄力氣,要這是在這麼濃的煙土屋裡呆一晚上,他別說戒煙,怕是會醉死在屋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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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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