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鞭刑

堂屋的鞭刑

就算是下定決心絕對、絕對要給春兒點顏色看看的阿祖,也沒有料到後果會這麼嚴重。

「搬出楊家大院?」黃嬸子臉色煞白,被捆在旁邊一直嗷嗷叫最後被堵了嘴的春兒,聽了伍哥這話也停止了掙扎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家戶主黃懷山,原來只是黃家梁三隊的普通佃戶,當年老太爺挑他進槍隊也是看中他忠厚老實又孝敬老人。黃嬸子還是在他進了大院過後才跟著嫁進來的吧?」

黃嬸子木然的點頭。

「老黃病死過後,楊家留你們孤兒寡母繼續在這裡住,那也是老太爺念著你奶過少爺的情分。黃春兒還是在大院裡頭生的,從六歲跟著二小姐一直都住在主院裡頭,小姐們也常說春兒和冬兒就像自家姐妹一樣。平日有沒有弱待你們?」

黃嬸子捂著臉輕聲的哭起來。

「上頭這些話是老太爺喊我問的。」伍哥看了眼軟癱在一旁的春兒,平日梳得利索的大辮子拖在地上黃撲撲的沾了一層灰:「楊家大院裡頭為啥要養這四五十戶佃戶?為得就是解決槍隊男人的挂念,為得就是在主家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們能一心一意的維護主家。土匪來了靠你們拚命,主家有啥危險靠你們擋到,哪能自己做些傷了主家的事情?春兒這回做的事情,那是犯了大忌諱哩。」

「你個死女子喲,你這是想做啥?」黃嬸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哭邊伸手推搡捶打春兒:「你老子和娘攢了一輩子的好名聲,都被你糟踐了。」

「前頭少爺說不是你推下坡摔破頭,但今天你推少奶奶是你田二叔和田二嬸親眼看到的。」站在堂屋外面的田二夫妻兩個露出尷尬的表情:「今天你能不滿意就推少奶奶摔跟頭,明天你要不滿意還不得引了土匪進來?」

伍哥說著話,表情變得嚴肅,這件事情性質惡劣,楊茂德接手楊家的事情以來還是一貫的溫和作風,這院子裡頭當家的佃戶他都得喊一聲叔嬸或是哥嫂,想要立威確實有些困難。槍隊能保持現在的風貌,其中更多的是伍哥的功勞,他作為一個外人有的事情可以拉下臉來訓斥,就像今天堂屋裡頭處置春兒,楊家的主子一個都沒露面,屋裡屋外站的都是大院里的佃戶。

伍哥話說的嚴重,先頭被點名的田二叔不得不開口說情:「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黃嬸子平日的為人-大家也都看到,春兒這娃子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引土匪肯定不會地,伍哥說這話就重了。」

「田二叔要給春兒擔保?」伍哥皺眉,就是這種牽絲帶藕的關係,人情、條理,區分不開。

「擔保?」田二叔訕訕的笑著,站在他身後的田二嬸使勁扯扯他的后衣襟:「哪用得著擔保哩?」

伍哥臉色一沉:「三小姐昨天給春兒求情,今天害得少奶奶受傷,這會子還被老太爺點了名跪在屋頭反省哩。」

田二叔抹抹頭臉,低了頭不吭聲。

一旁的黃嬸子沖著伍哥磕頭:「伍哥兒,我來擔保哩,回頭一定好好管著這個娃兒,不會再讓她做這莫腦子的事情。」

伍哥往旁邊退了幾步:「黃嬸子也曉得這事求我也莫用,你們回黃家梁,那邊還有懷山家的哥嫂,老太爺說會均給你們兩畝旱地兩畝水田,也夠你們娘倆個生活了。」

黃嬸子聽到安排得這麼周全,心底涼了一半,又帶著幾分期許的問:「少爺也是這麼安排的?」

伍哥眉頭皺得更深,看來春兒對少爺存了心思,這裡頭未嘗沒有黃嬸子的功勞,就是她常常把跟少爺情分不一樣掛在嘴邊,才會讓春兒生了不該有的念頭。

看到伍哥不回話,黃嬸子眼底亮起一絲希望的光,她爬滾著從春兒身邊離開,跪到堂屋門口沖著楊茂德院子方向哭叫道:「少爺,求你哩,少奶奶,你是菩薩心腸,求你莫怪春兒,求你莫趕我們出去。」

春兒低著頭在地面上磨蹭,終於把自己嘴裡塞的手帕吐了出來,那尖利的嗓子瞬間蓋過了她老娘:「少爺!少爺!」

頗有衝破堂屋回蕩天際的味道。

楊茂德正在給阿祖清洗傷口的手抖了抖,引得阿祖一聲低呼。

「伍哥咋還沒弄好哩?不是說要堵了嘴?」跪在地板上的茂菊低聲嘀咕:「死丫頭。」說著憤憤然的扯著手中的蚊帳。

「三姐,罩子上扯個洞,晚上嫂子要遭蚊子哩。」茂梅在一旁端著盆子涼涼的開口提醒。

茂菊有些憋悶的嘟嘴,看著自家嫂子挽起的袖子和褲腿,雪白肌膚上觸目驚心的划傷和大片擦傷的青紅,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只能轉頭對著桌邊的楊老爹委委屈屈的叫了聲:「爹。」

楊老爹瞪了她一眼:「咋,跪委屈了?」

「倒不是。」茂菊低頭:「但是昨晚也不止我一個人說情啊,大哥不是也說這事怪不得春兒?」

楊茂德手下不停:「我那是實話實說,我摔破頭不怪春兒,但沒說其他事情她沒錯,要是真沒錯爹咋個會趕她出院子?」

「好人都讓你當了。」茂菊嘀咕,又抬頭用幽怨的小眼神看著自家老爹。

楊老爹嘆氣:「笨姑娘,爹是在教你哩。不管啥人,只要他做錯了事情,有心還是無意都說明這人守不住自己的本心。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明白不?」

「不明白。」茂菊大眼睛一白:「娘說女娃娃不讀書,你當初不是也點頭嗯嗯地么?我不懂道理,那也是爹教得不好。」

「你個背時娃兒!」楊老爹氣哼哼。

「真要把她們趕出去?」阿祖小聲問,雖然春兒實在是礙眼,但她對黃嬸子印象頗好,而且此時正值亂世,離了楊家大院日子不好過哩。最少現在楊家院子里早上一頓玉米糊糊,中午晚上都能吃上紅薯飯,外頭的佃戶不到農忙一天三頓都是玉米糊糊,有的家裡頭一天才吃兩頓。

「你去前頭跑一趟。」楊老爹對楊茂德指了指,又轉頭對茂菊瞪眼:「還不起來給你嫂子上藥。」

茂菊歡喜的應一聲,趕緊爬起來,茂蘭把手裡的橙黃瓷瓶遞給她:「裡頭是白葯。」又小聲說:「給嫂子賠個小情兒。」

伍哥看著抱滾在地上哭成一團的母女兩個直嘆氣,望了望門外,他的黑臉是唱完了,說好了唱白臉的少爺咋還不來哩。

等楊茂德綳著一張臉進了堂屋,伍哥又想,少爺其實不適合唱白臉,冷清清一張臉咋個能裝出和顏悅色,收買人心?

「少奶奶給春兒求情。」他一開口堂屋的哭聲就停了下來,黃嬸子和春兒兩雙滿含希冀的目光望著他:「春兒鞭刑二十,不得再入主院。」

一句話,對黃嬸子來說猶如天降雨露、神的恩澤,對春兒卻是晴天霹靂、如墜冰窖。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黃嬸子這回是喜極而泣。

楊茂德沖她點點頭:「要謝就謝少奶奶。」

黃嬸子抹擦著眼淚:「要謝,要謝,回頭我就去給少奶奶磕頭。」

楊茂德滿意,從心裡佩服自家老爹的安排,有阿祖的這番示好,應該能緩和春兒和她之間的關係。

他看向癱在地上春兒,鼻尖上磨蹭掉了一塊皮露出紅色的嫩肉,臉上沾滿了塵土顯得狼狽不堪,她目光直愣愣的望著自己,沒有意料中的感激、懊悔或是其他的表情,木然得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玩偶。

「春兒。」楊茂德提高聲調,看到春兒渙散的目光有些凝聚才接著說:「回頭去給少奶奶認個錯。」

一句話,將春兒眼中好不容易凝集的光彩再次打散。

「我帶她去,一定帶她去。」黃嬸子一邊哭一邊笑著沖楊茂德作揖。

看著黃嬸子的動作,楊茂德心裡又是難堪和又是酸楚,有些理解老爹時常發出的『兒女都是債』的感嘆,疾步穿過人群回院子去了。

伍哥沖旁邊的人使眼色,便有陳家的誠哥兒和李順子兩個搬來一條高腳寬凳,這個是過年殺豬時候用來捆豬用的,就是刷洗得再乾淨也有滲入木頭裡的血漬和腥臭。

春兒被爬躺著捆綁在上頭,雙手伸直固定在頭上,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誠哥兒提了滿滿一木桶水進來,伍哥擺手:「就不要澆水了,把鞭子浸濕就行。」春兒咋也是十五六歲的黃花閨女,真要澆濕了身子鞭打,以後還咋見人。

黃嬸子捂著嘴含糊的向伍哥道謝,另一隻手死死的壓在胸口,真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哩。

伍哥從水桶里將烏黑的鞭子取出來,這鞭子是用馬尾夾細皮編製而成,用熟油浸泡非常的柔韌,他將手柄一端的繩套系在手腕上。凌空揮舞一下,空氣中留下略微沉悶的鞭聲,鞭子上的水珠飛濺卻瞬間在空氣中留下一蓬細碎的水霧。

抽人鞭子這事伍哥以前沒少干,但是沒想到第一次在楊家抽人鞭子卻是對一個小姑娘,伍哥心裡嘆氣。目光卻灼灼的掃視了一圈人群,屋裡屋外的人都面色沉重:「無規矩不成方圓,春兒既然做錯了事,當然要受懲罰,這二十鞭子希望大家也記著,莫要把主家的和善當好欺。」

啪的一鞭子落在春兒的脊背上,尖利的痛叫從春兒嘴裡喊出,接著第二、第三、第四鞭,痛叫變成了哭喊求饒:「少爺!少爺,春兒、、曉得錯了,春兒錯了。少爺,救救、、我。」

伍哥停手皺眉:「嘴堵上,回頭咬到舌頭就麻煩了。」

黃嬸子早已經哭的如一攤軟泥,田二嬸只能抹著淚水上前去,用帕子塞進春兒的嘴裡:「你說,你個娃娃不是自找的?現在曉得痛了?你娘比你還痛哩。」

她也是兒女心重的人,一邊堵了春兒的嘴,一邊伸手抓了春兒掙扎的雙手,就算被春兒尖利的指甲,抓的手背上道道紅印子也沒撒手,哭著安慰春兒,讓她忍一忍很快就完了。

堂屋外頭站的長娃子看到她娘哭得傷心,也扯著嗓子嚎,被田二叔呼了一巴掌才慢慢收聲,憤憤的瞪著長凳上的春兒,心想這女娃子咋這麼不醒事哩?害黃嬸子哭,還害得自家娘也哭,要曉得他常常惹他娘拿竹片子抽屁股,也沒惹得他娘這麼哭過哩。

伍哥把二十鞭子打完,自己也出了一身汗,要知道這鞭刑裡頭道道可多了,有皮開肉綻看起來就十分慘的,有隔衣打肉看起來沒事,但皮子裡頭肉都抽碎打殘的,但是像這麼收斂了八分力道,做做樣子還是頭一回。春兒衣服完整連鞭子上的水漬都沒留下多少,伍哥估計也就是一片紅腫這幾天要趴著睡覺而已。

伍哥的兩分力道也不是一個小姑娘能承受的,春兒早在十五鞭子的時候就昏過去了,等伍哥一打完黃嬸子就撲過去又搖又叫。

伍哥把鞭子扔回桶里對她說:「抬回去,養幾天就行,莫得事。」

黃嬸子知道伍哥從不說空話,連忙道了謝,和幾個婦人合力把春兒搬回前院自己住的屋裡。

伍哥站在屋外頭跟楊老爹回了話,已經上好葯的阿祖有些愣愣的盯著自己手心裡的傷口,她們這算是兩敗俱傷?

上海與四川,開放與封閉,道理與鞭刑,文明與封建。

阿祖打了一個寒顫,轉頭對坐在床邊的茂菊說:「三妹想不想學識字?」

、、、、、、、、、、、、、、、、、、、

楊家小劇場

楊家的油鋪里楊茂德正在核算賬目,突然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原來是阿祖,這才想起今天是十一,阿祖又忍不住跑到鎮上來打電話,這是想他了哩。

兩人東拉西扯的聊了半天,阿祖才問:「啥時候回來哩?」

「想我了?」

阿祖沉默了會兒,乾笑道:「才沒哩,前幾天孫保長死啦,公爹說他家要立碑,喊我問你看看寫個啥碑文送過去。」

楊茂德哼哼,不滿意這個嘴硬的女人:「、、沒事我就先掛了。」

晚上

「這就是德娃子想的碑文?」

「嗯。」阿祖點頭。

楊老爹一臉黑線,面前的紙上寫道。

沒事我就先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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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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