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的掙扎

少爺的掙扎

阿祖在鎮上逛的起勁,春兒往後院的木樓跑的也起勁。

楊茂德再次聽到春兒的腳步聲,不由放下手中的書伸手揉揉眉心,一上午跑了五六趟不是送水就是泡茶,要不就是整理床鋪收拾柜子里的衣服,這才剛剛吃過午飯,她就跑了三回。

隨著時間流逝楊茂德越發擔心自己快到犯煙癮的時間,看到春兒挽著一個小籃子上樓,裡面還裝著針線和一隻沒有納完的鞋底,他語氣變的很差:「又跑來做啥?我不是說了我回頭要歇午覺?」

春兒被他近似呵斥的語調嚇了一跳,咬著下唇在門口磨蹭的站了一會兒,柔柔的開口說道:「少爺要歇午覺就歇唄,以前少爺歇午覺我不是還幫少爺扇扇子?我看到少爺有件衣服下擺開了線,想補一下。」

扇扇子?那都幾年前的事情了?他站起身把放在床鋪上的衣服抓起來,塞到春兒的針線籃子里,推她轉身:「外頭補去,莫矗在這裡。」

春兒低著頭出了木樓,回身關門時眼裡幾乎滴下淚來,少爺這是咋了?他還沒沖自己發過脾氣哩。

都是那個女人!都是!春兒恨恨的喘息,鼻孔里噴出的熱氣似乎都帶了火星子,她來了就霸佔了少爺的屋,以往少爺沒在家的時候自己明明可以睡在少爺的床上,現在就是少爺不在屋裡住,躺在那張雕花大床上的也是那個女人!赤身裸體的!不知廉恥的!

霸佔了梳妝台,霸佔了那些貴重的首飾,長的白了不起?呸!想戴那鐲子也得先蹭一層自己的口水。

再想起撕裂紅色綢裙時那爽快的心情,有一種衝動在心底萌發,撕了她!就像撕了那裙子一樣,撕爛然後丟到外面,誰也看不到,找不到,讓她消失!

可惜在油枯房裡沒砸到她,不過也嚇破膽了吧,那尖叫的聲音像年底殺豬的悲鳴。

春兒用手摩挲著關閉的木門,少爺,少爺,想著今天礙眼的女人不在,伍哥也不在,她能陪著少爺一整天的,可是為什麼少爺把自己趕出來?春兒仰頭眼神有些迷茫。

楊茂德對自己莫名焦躁的情緒也有些奇怪,愣愣的站了會兒然後回床上躺下,雙手墊在腦後開始思索。他不是個喜歡亂髮脾氣的人,甚至說他是個性子有些清冷的人,這一點四兄妹里就他最像母親,他一直也以此為傲。因為無論遇到什麼境況不被憤怒、焦慮、恐懼這些情緒支配,堅守理智才能更好的處理問題。

就像當初自己學抽大煙,與其說是別人引誘,他自己清楚自家事,不過是自己好奇願意嘗試,否則別人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濟於事,更何況說的那個還是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大堂哥?抽大煙和戒大煙都是自己決定的事情,當初學著抽的時候就聽人講了戒煙時的種種痛苦,少年的心性里未嘗沒有那種,你們做不到我肯定沒問題的自得,但現在真正面對時才知道,世上真的有東西能磨滅理智。

狼狽的、醜陋的、懦弱的醜態深深刺激了他的驕傲,他現在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掙脫不開的焦躁煩悶,沒有隨著煙癮的退散而消退,反而隨著時日累積越發沉積。如果說阿祖是安撫的手,那春兒就是撩撥的鞭子,楊茂德磕上眼似睡非睡,心底里盤算著送油隊的行程,夜裡應該就能回來吧?

這一覺睡得深沉,睜眼時發現屋裡的光線都暗了下來,每次抵抗戒斷症都很費精力和體力,特別是最近發作的時間不固定,常常有睡覺一半驚醒過來就發作的經歷,這種不好的體驗讓他很難睡得深沉。

屋裡靜悄悄的,偶有微風一陣送來窗外罌粟花的淡香,他對這片罌粟田太過熟悉,不用看腦海里也能自動勾畫出大片罌粟花隨風搖曳的畫面。想起阿祖說過的一段話,一片美麗花海中有一幢小巧的木樓,上面應該住著一位漂亮的姑娘這才是完美故事的開頭。一片罌粟花海中一棟木樓上住著一個努力戒煙的男人,這個故事一定是個笑話,

楊茂德微側側身用手揉搓著胸口,熟悉的酥麻感覺從心臟開始向外蔓延,他有種錯覺自己的心臟其實就是一個蟻巢,此刻有無數的螞蟻從裡面鑽出來向著四肢百骸蠕動爬行,只一個呼吸間身上已經出了薄薄一層汗水,他手腳開始不由自主的輕顫。

他帶著強烈眩暈感緩緩的伸手從枕頭下面扯出懷錶的鏈子,隔著流淌在眼裡的冷汗朦朧的看到六點四十五,他要記下時間以確定每次發作的時間有沒有縮減。

只是這次發作似乎來得分外猛烈,他耳朵嗡鳴著伴隨著眩暈似乎整個木樓都在上下顛簸,地震?哦,伍哥說過,這是幻覺。

樓上楊茂德開始苦熬的時候,樓下的春兒正好推門進來,大廚房夏天裡六點就會吃飯,冬天四點多,因為這時候天還沒黑哩,吃飯不用點燈費油。

春兒中午被吼了老實的呆了一下午沒敢過來,可是已經過了大廚房吃飯的時間,看了好幾次也不見木樓里點燈,她心焦得很。終於在黃嬸子她們收拾妥當,搖著扇子去曬壩乘涼,春兒按耐不住裝了飯菜往木樓來了。

剛進門春兒就聽到樓上粗重凌亂的喘息聲,這聲音她上次也聽到過,瞬間就猜想到了樓上的情況,急忙衝上樓去果然看到楊茂德蜷縮著在床鋪里抖成一團。

「少爺!」春兒尖叫著撲過去:「你咋樣?疼不?」

楊茂德艱難的抬頭,一雙漲紅的眼睛有些木然的盯了過來,嘴唇白慘慘的乾裂著蠕動半響擠出兩個字:「、、春、、兒。」隨著說話,有崩裂的鮮血從唇上流下來。

「春兒在哩,少爺,春兒在哩。」春兒抹著他眼眉上的汗水:「少爺莫怕,春兒幫你,有春兒在,咋個捨得少爺這麼難受。」

春兒的聲音通過嗡嗡的耳鳴傳來變得遙遠而失真,他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麼,只能拚命掙扎想要指桌上的茶壺,見她鬆開自己以為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誰知道這姑娘居然蹬蹬蹬下樓跑了。楊茂德真是欲哭無淚,這次發作遠比前幾次來得強烈,從凌晨三點發作一次到現在已經十多個小時,難道是間隔時間越長越難受?

楊茂德現在的樣子能狼狽,但奇異的是思維並不混亂,手腳的抽搐,噁心的眩暈,耳朵的嗡鳴,淋漓的冷汗,口乾失津,心率過速,瘙癢酸麻。他能做的就是不時翻翻眼皮看看床鋪裡頭的懷錶,每過去五分鐘他就努力做個深呼吸給自己鼓勁。

木樓再次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春兒幾乎是用滾爬的姿態撲倒床邊喘著粗氣:「少爺,你看、、我給你、、拿來這個。」

楊茂德被她掰抬起頭,昏暗的光線里看不到她手中拿著什麼,卻聞到甜美的香味,那香味像是夏季暑熱里的冰水,像是饑渴時誘人的果實,那香味居然引誘著他伸出僵硬的手想去抓取。

「少爺莫著急,我去籃子里拿勺子。」黑暗裡春兒嗦嗦的去,又很快的回來,片刻冰涼的勺子帶著香甜的味道塞進嘴裡。

那略微粘稠的口感、微苦的味道,楊茂德忍不住在腦子裡叫罵,但身體卻本能的緊閉了嘴,乾涸的喉嚨拚命想要吞咽。

春兒摸摸他的臉頰:「少爺莫急,我去給你倒水。」

有火辣辣的滋味從嘴裡向胃裡燃燒,就像干嚼生吞了朝天辣椒,楊茂德被逼出了幾滴淚水,順著眼角瞬間便與額角的冷汗混合,他吃過這東西自然知道春兒剛剛喂他的是一半勺煙膏子,咽下去!咽下去就完了!咽下去他先頭受的罪不就全都白費了?楊茂德很難過,就像阿祖說的,躲在木樓上的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春兒費了很大的力氣將他扶著半坐起來,當滿滿一杯清涼的水湊到他嘴邊,因為煙膏子略略緩解癥狀的身體不復剛才的僵直,楊茂德抬手將春兒手中的水杯打翻,他推開她呸了一口吐出嘴裡的煙土,喘著粗氣說:「、、滾。」

聲音低沉而兇狠,像受傷的狼。

春兒愣愣的看著吐在地上的煙膏子,好半響才抬頭看著楊茂德:「少爺,你真的魔障了哩,咋能把煙膏子吐了?吐了少爺不是還要繼續難受?」

她摸索著又拾起小勺:「沒事,再、、吃一勺就是了。」

這次楊茂德用盡全力推搡她,力氣大的兩人都從床邊跌滾到地上,他伸手將瓷勺緊緊的攥在手裡,身體似乎恢復了點力氣,他慢慢爬坐到一邊喘著粗氣嘶啞著說:「、、滾、、出去。」

黑暗中的春兒背脊僵硬了片刻,伸手摸索著將那開了封的小油紙包拿到手裡,帶著裊裊的哭音:「不是少爺,這不是少爺,少爺每次讓我拿煙土,都會誇著說還是我家春兒好哩。少爺說,春兒這家裡頭就只有你曉得煙土放在啥地方,莫跟別人說。少爺說,春兒煙土值錢得很,好生幫我看管。少爺說,這瓶桂花頭油是獎勵你的,春兒能守住我們兩個的秘密真是個好姑娘。」

「都是那個女人,都是那個女人!」春兒的嗓子變得尖銳喊過兩句以後,喉嚨裡帶著呼呼的喘息像只發怒的貓:「少爺,春兒幫你把煙膏子兌在水裡,喝了吧,喝了就還能變成以前的少爺。」

楊茂德聽著她的喃喃低語心裡有些發毛,見她果然跪爬著去撿杯子,終於攢起力氣爬起來搖搖晃晃的向樓梯口跑去。

等他跌跌撞撞的穿過田埂走到下坡的路口時,背後傳來春兒尖利的喊叫:「少爺!」

那聲音讓他想起夜裡被驚飛夜貓子(貓頭鷹)的厲叫,腿一軟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廚房後面的小院里,田二嬸正在搬柴火,打算燒鍋熱水洗洗澡,就見坡上骨碌碌滾下一個人來。跑過去一看,頭上摔破一條傷口正有血蜿蜒而下,不正是自家少爺?

「哎呦!夭壽哩!少爺你咋個在這裡?啷個會摔下來。」說著一抬眼就見到春兒直直的站在上坡的路口上。

楊茂德也被摔得發矇,坡上的春兒看不清神情,但她手上捧著的白色瓷杯在夜色里分外的扎眼,他抬起手指著人影艱難開口:「、、捆、、起來。」

說完頭一嗡,田二嬸的驚叫變得遙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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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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