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綁的春兒

捆綁的春兒

當田二嬸喊來人把少爺抬進主院,又按照少爺吩咐捆了春兒,楊家大院里鬧得紛紛揚揚,男人們沒幾個在,外頭圍著嘰嘰喳喳、來往議論的都是一幫大嬸媳婦子。春兒被反捆了手跪在堂屋大院里,耷拉著頭一聲不吭,黃嬸子也跪在她旁邊,對於發生了什麼事,她娘費盡口舌詢問,春兒還是裝死的樣子。

摔得頭破血流的楊茂德還昏迷著,楊老爹和三個姑娘守在屋裡,茂蘭接了茂菊擰好的毛巾輕輕擦洗大哥臉上的血污,茂梅一手舉著燭台一手不時摸淚,楊老爹神色陰沉的看著自己面前半杯褐色的水,有一陣陣甜香的味道飄散在屋裡。

罌粟味淡,無論是花還是剛剛割出來的生煙都只有非常淡的冷香,但是生煙經過熬制加熱發酵就會轉化為非常濃郁的甜香,這種香氣非常好聞有種吸引人品嘗的魔力。楊老爹跟煙土打了一輩子交道,看著昏迷中手腳還不時抽搐的兒子,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心裡又痛、又驚、又怒、又悲,兒子似亡妻,打小就聰明伶俐主意正。

他能肯定,就是十三歲那年被張麻子綁去三天三夜,自己取了贖金救他回來,也沒見他如此狼狽過。自己一直放心並且自滿的兒子,啥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春兒手裡的瓷杯中煙膏子的味道他總不會聞錯,楊老爹帶著遷怒的情緒發落春兒跪在堂屋前,連黃嬸子哭叫的求情也不理會。

楊茂德就在昏昏沉沉中熬過了這次發作,等他醒來發現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邊圍著三隻兔眼睛的妹妹就暗暗覺得要遭。

果然伴隨著茂梅驚喜的呼喚,楊老爹驚天動地一聲大呵:「龜兒子!跪到!」

忍著一身骨頭錯位的痛楚,楊茂德沿著床沿滑下來跪在地上,老實低頭一副乖乖兒的模樣。心裡卻想著,馬醫生這服藥還真管用,好久沒聽爹能吼這麼大聲而且吼完還不咳嗽。

夜幕下楊家大院里上演老子教兒,同樣夜幕下的阿祖在顫悠的滑竿里,側身與走在旁邊的伍哥閑談。

「藿香正氣的方子我聽說過,外邊還有成藥場做了管裝的,外感風寒,夏傷暑濕常常從藥房里直接買了回來喝,還省得找醫生。」阿祖疑惑的側頭:「還沒聽過能、、有用?」

伍哥笑笑:「我也不曉得,但是馬中醫是鎮上最有名的醫生,他說有用應該就有些用處。」呸掉嘴裡嚼的半片草葉子繼續說:「而且馬醫生跟老太爺是老交情,少爺那是他看著長大的,豁(騙)別個也不會豁自家侄兒。」

阿祖點點頭:「我也就是這麼一問,而且我覺得起作用的,應該還是那包泡茶的東西。」馬醫生聽說楊茂德熬了好幾天已經開始戒煙很是欣慰,開了十副藿香正氣葯還撿了半斤刺五加讓回去泡水喝。

「但願喝了這葯少爺能快些好起來,后樓子裡頭的罌粟株我都弄完了,回頭老爺子問起來他也不好找借口不搬回去。」

阿祖低嗯一聲:「就是不搬回來、、也要先回主院吃飯。」

伍哥嘆口氣:「他那發作還不定時間,萬一飯桌上發了,咋個辦?」

「要不、、找個啥借口讓他離家住些日子?」

「少爺除了每個月進城兩三天,平時都不出門的。」伍哥攤攤手:「找啥借口?」

阿祖有些氣悶:「他又不是妹妹們,平日里也不下地幹活,整天窩在家裡做什麼?」

伍哥愣愣:「誰說少爺不下地?主院外頭有三十多畝水田,往山下沿著坡到底還開出了六七十畝旱地,每年種什麼都是少爺安排,然後帶著外院男人們一起做的。」

「我看他手上繭子都沒一個。」阿祖驚訝:「而且膚色也不像常曬太陽的樣子。」

「少爺就是曬不黑,每年農忙晒黑了皮,一個冬天就養回來了,我們還常笑他屬蛇的,會蛻皮。」伍哥爽朗的笑:「手上繭子倒是真不多,平日里去地頭轉一轉有事就叫人,除了農忙也莫人要他下地,外頭四五十口子男人哩,咋用得著他天天往地里鑽?」

「少奶奶不曉得,少爺精得很,種田比好多老把式都強。」前頭抬滑竿的男人接話:「他看了農書過後教我們侍弄苞谷,長的比梁樑上那些向陽的坡地都要好,一畝地能多收三四十斤苞谷哩。」

「少奶奶看到前頭那個水塘了吧,其實院東頭出去還有個后水塘,那邊也是少爺喊挖的,裡頭養了魚兒,每年年底能起百十斤魚哩。」

「回頭喊少爺帶少奶奶到處轉轉,六七月裡頭雖然熱,但是下了雨過後,後山林子里松菌子長的好得很,撿菌子還經常撞到野雞,弄回來燉鍋湯香噴噴的。」

「桐油坡那邊泥塘子荷花該也開了,七月裡頭能摘蓮蓬哩。」

阿祖不知道撿菌子是什麼,但摘蓮蓬卻知道,忙好奇的問:「那塘里蓮蓬多嗎?」

剛剛說話的男人嘿嘿一笑:「多倒是不多,那蓮藕荷花在我們這山裡頭可是金貴玩意兒,還是當年老太嫁過來的時候,老太爺專門尋人買的。」

「莫看一個塘塘就十幾朵花,冬日頭上也能收四五十斤蓮藕。」

大家順著話題聊開去,說地里已經牽藤搭蔓的紅薯該薅了做豬草,說玉米地里鋤了草該再澆灌糞水,說水稻田裡這時候正在揚花該再補一茬子水。

男人們說的熱鬧,但至始至終領頭和壓尾的十個人都沒搭話,他們把土槍從肩上拿下來提在手裡顯得十分警覺。

當狼嘴的山岩再次出現在阿祖的視線里時,她才驚覺原來已經離家這麼近了,隊伍里有人站在山嘴上扯起嗓門喊:「娃他娘,我們回來哩,趕緊燒鍋煮飯。」

阿祖含笑,她認出喊話的男人是矮胖的田二叔。

遠處的大院里傳來回應的聲音,夾雜著狗兒們的吠叫,阿祖偷偷的伸直腿踢一踢,一天勞累的感覺奇迹般的消散而去。

滑竿停在大廚房后的小院,阿祖站起來抱著沉甸甸的紅色木箱,伍哥從後面解了背簍把箱子接過去也放裡面:「讓黃嬸子送少奶奶進去。」

阿祖揉揉手臂點頭。

伍哥環視一圈沒有發現黃嬸子,就問田二嬸:「黃大嫂人哩?喊她把背兜兒給少奶奶背房裡去。」

田二嬸趕緊把手裡的毛巾搭回架子上:「我背進去吧。」

伍哥點頭把背簍幫她背好,又轉頭對阿祖說:「我先上去看看少爺。」

「哎。」田二嬸叫住他:「少爺、在主院哩。」

伍哥一愣取了插在院邊的火把點上示意她前頭走,一邊開口問:「少爺啥時候回主院的?」

田二嬸就把她遇到少爺摔跟頭的事情說了:「、、少爺當時讓捆了春兒哩,咋?難道是那個丫頭把少爺推下來的?」

也沒等回話,三人就進了堂屋的院子,這裡沒點燈,黑漆漆的院里黃嬸子和春兒靠在一堆,見有光過來兩人扭頭看,黃嬸子哽咽的喊了聲:「少奶奶。」隨後便扯袖子開始擦眼淚。

阿祖沒應答,只是死盯著春兒,那女人從她娘的臂彎里探著頭,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在火把昏暗的光下閃爍著滲人的寒意。

伍哥也看到了,向前一步擋在阿祖前面,皺眉看了片刻回頭說:「先進去見了少爺再說。」

一到楊茂德的院子就遇到端著瓷盆出來潑水的茂蘭,她回頭看了眼屋裡才低聲招呼:「嫂子回來了?」

又對田二嬸招手讓她把背簍放在門邊:「你們先出去吧。」說完又沖屋裡努努嘴:「爹在裡頭。」

伍哥暗嘆一聲,自家少爺是廁所門口達撲爬-找屎(死)哩,他也懶得管。

點頭和田二嬸轉身就走了,阿祖心裡抖了抖,祈禱楊茂德的罪行可千萬別連累到自己。

跟在二妹後頭剛進門,就聽到楊老爹一聲呵斥:「跪到。」

阿祖嚇得一哆嗦,膝蓋一軟撲通跪在門邊。

屋裡響起兩聲『撲通』,阿祖扭頭才發現楊茂德也跪在床邊,見她看過來微轉頭留給她一個側臉。

「哎?大媳婦咋個了?」楊老爹轉頭嚇一跳:「二姑娘快把你嫂子拉起來,大媳婦啊,茂德對不住你哩,這娃子不爭氣,爹臉上都莫光。」

他剛剛不過是在吼想要偷偷站起來的楊茂德,現在曉得要在媳婦面前留臉了?把個新媳婦子使得團團轉,又是送飯又是洗衣服,油坊的事情也她盯到,連送油也要她個婦人家出面。

想到這個楊老爹和顏悅色的對阿祖說:「跑一天累得很哈?鎮上有莫得啥事?」

阿祖搖搖頭:「都順利,錢在外頭背兜里,我去拿進來。」

楊老爹趕緊點頭:「二姑娘給你嫂子搭把手。」

兩人合力把背簍拎了進來,茂梅看到滿滿一背簍東西,按捺不住跑過來小聲問:「嫂子,這都是給我們買的?」

阿祖點頭,茂梅歡喜的輕呼一聲就要翻看。

楊老爹咳嗽一聲:「你嫂子辛苦一天,還不先去給她弄點吃的?」

茂菊早就在屋裡呆得不耐煩了,突的站起來:「外頭跪的兩個咋弄?趕緊發落了好回去睡去,大哥頭上的口子又不嚴重,再說還不是自找地?讓黃嬸子和春兒早點回去,這都過半夜了,明天咋個起來做事?」

「這事情當然不都怪春兒,但她幫著你大哥扯謊,啷個能算了?」楊老爹推了推桌上的茶杯:「還有這個,偷偷摸摸跑到這屋頭來拿煙土,那就是家賊。」

茂菊眼眸一斜:「她能找得到收煙土的地方,還不是有人頭前喊她拿的?她拿了一沒有賣錢,二沒有自己抽。這屋頭除了煙土還有銀元,還有嫂子的首飾,這些都沒少,咋個就說人家是家賊?」

阿祖聽她這麼說,想起那不知丟還是沒丟過的鐲子,心裡堵得慌。

「公爹也別生氣了。」阿祖看著跪在床邊臉色青白的楊茂德,突然覺得一天的疲憊都涌了上來:「既然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監督他戒了就好,我今天去問了馬醫生,他開了葯回頭熬給他喝了就沒事。」

「嫂子累了一天哩,讓她早點歇著。」茂蘭也接著開口勸慰:「嫂子我去給你下碗面?」

阿祖搖搖頭:「路上吃了黃嬸子早上煮的雞蛋,不餓。」

茂梅眼巴巴的望了背簍一會兒,到底狠心的轉頭拉拽自己老爹:「趕緊回去,都夜裡一兩點了,還不困?」

楊老爹在三個女兒的簇擁下站了起來,只是臨出門時回頭跟楊茂德說:「還是滾後頭住去,啥時候戒了啥時候搬回來。」

說完又怕阿祖誤會開口解釋:「這屋頭有藏東西的地窖,煙土都收在裡頭,我怕他萬一煙癮犯了忍不住。」

阿祖點頭,目送他們往後院去,夜裡又傳來楊老爹響亮的一句:「給春兒說,不准她在往主院裡頭來。」

阿祖忍不住露出舒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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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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