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杆子作風

二杆子作風

梁孔耀見伍哥走了以後屋裡有些冷場,便輕咳一聲向屋裡喊媳婦出來給阿祖的茶杯里添水。

梁大嫂不是個開朗的性子,但家裡畢竟是開門做生意的,知道自家男人喊她,這是讓她出來陪女客,給阿祖茶杯里續了熱水,看阿祖饒有興緻的打量對面櫃檯後面的貨架,就開口問:「楊家弟妹也種菜?我們這裡有些菜種是外頭的,我們這邊還莫人種哩,看中啥嫂子給你拿。」

阿祖見對面一排整齊小竹籃子里裝的果然是菜種,便走過去指著一個籃子上的標籤:「這個甘荀是胡蘿蔔么?」

梁孔耀咦一聲:「是呢,這東西說是湖北,貴州那邊種得多,那邊的人叫胡蘿蔔。這東西挑地得很,不但要地肥還要沙,不然個頭長不大。吃起來也有股怪味道,我拿回來也莫得多少人買。」

阿祖抿嘴笑笑,湖北、貴州在哪裡她不知道,但是這東西在華東也是廣泛種植的,它是半耐寒性蔬菜,除了極冷的兩個月全年都可以種植,除了秋天的一茬子要留花結籽,其他時候兩個月就能收穫一輪,產量還不低。

胡蘿蔔、大白菜、土豆、白蘿蔔、洋蔥是華東地區冬季的主要蔬菜,阿祖自然認識胡蘿蔔。

她雖然開口問卻也沒打算買,她一個新媳婦兒,田裡種什麼還輪不到自己發表意見哩。

梁家兩口子也就是搭著話閑聊而已,這楊家弟妹長的白白凈凈,一看就不是懂刨地種菜的人,阿祖隨意的看著,店裡的東西都是四川常見的作物,稻米、小麥面、苞谷面,而在北方常見的高粱、燕麥、蕎麥、粟米這裡沒有人種,窮苦人家的主食也是苞谷麵糊糊或是紅薯蒸糙飯,白米和細麵價格很高,但夾雜米糠的糙米和棒子麵還不算貴。

菜的種類就多了,她看到光是蠶豆就按照月份從五月爆到十月爆好幾種,其他菜的名字更是五花八門,她在其中見到許多普通如黃瓜、茄子、絲瓜之類,但更多是她不認識的,能辨認出一個甘荀是胡蘿蔔已經是了不起了。

油的種類也不少,除了大肚缸子的菜籽油,還有花生油、芝麻油、蓖麻油、核桃油、葵花籽油等,阿祖聽茂蘭講過這些花樣眾多的油統稱小磨油,常用於調製作料或是涼拌菜。

想到茂梅上回吃餃子的時候感嘆她調的醋汁不夠味,茂蘭隨聲說做的紅油已經用完,阿祖指著芝麻油讓裝了兩斤,用這個油製作的紅油比香油香些,阿祖記得茂蘭的話。

兩斤芝麻油6塊錢,阿祖把一個整的紅卷交給梁孔耀,他還回來四個零散的銀元。

花錢果然比掙錢容易,摸著袋子里唯一一個紅卷子,阿祖嘆口氣,真要把這二十塊都花了,楊老爹怕是會不高興哩。

正好伍哥回來,他拎了油瓶子跟梁家道別,阿祖跟著他出來路過隔壁的茶館,就把油放在滑竿座椅后的小簍子里,跟裡面的人打聲招呼就領著阿祖往老街上走去。

老街兩邊全是店鋪,今天不逢集有人半掩了店門歇午覺,阿祖一路看過去,布料店、裁縫鋪子、賣餅子蒸饃饃、賣瓜子炒貨的,一路過去她只買了半包糖炒栗子,是野生的山栗子個頭小小皮也薄,半包有半斤五角錢,一個銀元換了一串十個銅板反而變得更重。

伍哥指著前面的一間鋪子說:「那裡有賣百貨的鋪子,他家有不少洋貨,花樣多。」

阿祖剛進門就聞到一陣油膩膩的甜香,這味道是時下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用的桂花頭油,春兒也用了這個。

她微皺了皺眉掩著鼻子走到另一邊,這裡有許多巴掌大的鏡面兒,做工不算精細花樣也不多,倒是旁邊一個小紙盒裡雞蛋大小的貝殼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伸手拿了一個貝殼,打磨得滑溜帶著天然的紋路和色彩,掰開一看裡面有白色凝固的膏體,聞一聞有淡淡的香氣。

「小姑娘喜歡這?」看店的大嬸開口:「夏天用的人倒是不多,這是擦手的,冬天裡頭塗了不容易生凍瘡。」

「裡頭加了什麼葯嗎?」阿祖聽她說擦了不生凍瘡好奇的問。

大嬸臉色閃過一絲尷尬:「兩角錢的東西啷個會加啥葯哦,就是油膏子,擦手上不就耐凍么。」

「那夏天也能擦?平日里洗衣洗碗過後擦一擦手不是不會發乾嗎?」

大嬸子眼睛一亮連忙說:「對對,啥時候都能用哩。」

阿祖沾了點在自己手背上塗抹,然後看看微微泛光滋潤的皮膚,又聞了聞沒有什麼怪味,便從盒子里挑選了三個漂亮的貝殼:「我要這三個。」

她也是想到自家三個小姑,茂菊還好,茂蘭和茂梅經常洗東西兩手都不怎麼細滑了。

挑選了貝殼油,她又走到一排懸挂在牆上的紙畫面前,這些巴掌大的紙畫都是絢麗的工筆畫,這就是茂菊想要的花樣子,別看小小一張紙畫,一張要八角錢哩。

大嬸子連忙跟過去:「都是昨天剛到的花樣子,整個鎮上就我家有哩。」

阿祖也不拿她的話當真,她剛剛就看到一張茂菊正在繡的牡丹花樣,一路瀏覽過去只有一套梅蘭竹三君子的畫還算順眼,但這黑白基調的東西小姑娘大概是不會喜歡的,一轉頭看到門口貼著一張半人高的廣告海報,那是一張『雙妹牌花露水』的宣傳廣告畫,這個牌子她知道,在上海街頭常常見到他們的廣告宣傳,沒想到在這邊遠的小鎮上都能見到。

畫上一個穿藍底粉花旗袍的女人斜倚在一株梅樹上,無論是旗袍花樣還是梅花都畫得鮮活美麗,阿祖看看畫上附帶的日曆,這是今年的廣告畫,也就是說這畫上的旗袍是今年上海流行的新樣式。

「那張畫。」阿祖指了指。

開店的大嬸子立刻心領神會:「哎呦,小姐這是啥眼神哦,咋這麼好哩?這可是我店裡最好的寶貝哩。」

阿祖皺皺眉:「這廣告畫是花露水進貨時候送的吧?」

「哪能是送的?」大嬸子捂著胸口一臉你咋會這麼想哩?的表情:「這張畫可是拿花露水的時候算錢進去的,不比花露水便宜哩。」

阿祖收回手指,一瓶花露水可不便宜。

大嬸子一拍腿:「但是小姐想要我當然要賣把你,這畫畫貼了兩個月還只有小姐一眼就相中了哩,就沖你這眼光!三塊錢!只要三塊錢就給你!」

這畫是她到縣城進貨時在人家店門口看到的,批發哪家老闆娘得意的說,這是隨貨從上海那邊寄來的,整個縣城就這一張哩,說得她眼饞不已終於忍不住悄摸摸的偷了回來。這畫兒可給她漲了不少臉,前幾個月每逢趕集就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專門來看,現在要再能賣點錢那就再好不過了。

「三塊錢?錢家嫂子真敢開口,倒是真對得起你這姓。」一直等候在店外的伍哥走了進來:「一張破畫貼在外頭風吹日晒,邊邊都卷了你還敢要三塊?」

看到伍哥進來,錢大嬸表情變了下:「伍哥兒說笑話哩,啥破畫。」說著用眼神看看阿祖又看看伍哥。

「這是我家少奶奶,你莫要坑錯了人。」

錢大嬸一聽立馬堆起一臉笑:「哎呦,我啷個曉得嘛,原來是楊家少爺的媳婦哦,哎?楊家少爺啥時候娶媳婦的?」

「啥時候也請不到你頭上。」伍哥轉頭:「我家少爺在你這裡買了多少花樣子?我回頭給少爺說還是在縣城買,免得被人坑了。」

錢大嬸一聽立馬轉向阿祖訕笑著:「我那曉得是楊少奶奶哩?要說楊少爺照顧了我這麼多生意,這畫畫送把少奶奶也莫啥,但是我曉得少奶奶不會白要人家東西,對吧。」

阿祖抿嘴忍笑。

「你看這畫畫比牆上的花樣子大多了哩,要不就兩塊錢?」她伸出兩個手指頭晃晃。

「我看看啥畫畫值兩塊錢?」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接著便是『刺啦』一聲,畫紙從門板上被撕下來的聲音。

阿祖一轉頭,先映入眼帘的是個毛絨絨頭髮蓬散的大腦袋,齊肩的頭髮張揚披散著,個不高體型中等,寬鬆的銀灰綢緞長袍撩起一角塞進腰間的布帶里,露出裡面雪白的綢緞褲子,手裡把玩著一頂白色的招票(氈帽)。

他煞有其事的看著身邊男人從門板上撕下來的廣告畫:「錢嬸子說這畫畫值兩塊錢?」

轉頭一問,阿祖就看到他還略帶稚氣的臉,跟楊茂德有幾分相像,特別是高聳的眉骨和修長的眼形,鼻樑本來很正,但卻被咧到一邊壞笑的嘴給帶歪了去,一見就覺得這人太過輕浮油滑。

「四瘋子,搓完麻將了?」伍哥開口招呼,按說他該喊一聲四少,但四瘋子對自己的綽號太過鍾愛,所以連他縣長老爹也被迫喊他聲四瘋子,不然休想他理人哩。

「搓個屁,你不曉得牌桌上不能送錢?你剛剛跑來找我,下午我還想有好手氣?」他慢條斯理的把帽子戴回頭上。

阿祖見他那從帽沿下支楞出來的亂髮,哪裡像戴頭上?倒像是掛著一堆亂草堆上。

「這是我堂嫂子?」他問著伍哥,目光涼颼颼的上下將阿祖打量一遍點點頭:「長得還行。」

「錢嬸子,這畫畫我送把堂嫂子當見面禮了,你要好多錢?」

錢大嬸看著撕下來的畫心疼的不行:「、、一塊?」

剛剛動手撕畫的青年男子哼了聲,凶神惡煞的上前一步,飛起一腳將門邊堆放頭花髮夾的小簸箕踢飛:「老婆娘,你剛剛說好多錢?」

錢大嬸看到天女散花一樣灑了一地的頭花帶著哭腔:「癩娃子!你個龜兒子,踢我攤攤!看我回頭不堵你娘門頭罵臭頭。」

被稱為癩娃子的男子示威的沖她揚揚拳頭:「滾你娘皮,四哥要你東西那是給你臉皮,不知好歹。」

阿祖看不慣他作惡的嘴臉有些皺眉,看看伍哥不知該不該開口。

這邊四瘋子已經一抬腳將他踹得一偏。

「滾球,老子說要送堂嫂子東西,用得到你來裝舅子(裝模作樣)?」說完清亮亮彈起一枚銀元,帶著悅耳迴響落在黃嬸子腳下。

錢大嬸沒彎腰撿,只是扯起衣袖不停的抹擦眼角。

阿祖見他雖然給了錢,卻並沒覺得先前癩娃子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從癩娃子手裡接了畫捲起來遞給阿祖說:「我出來的時候去郵電局打過電話啦,老頭兒沒說啥,就讓堂哥好好養身體。」

阿祖接過畫卷點點,不再抬眼看這個小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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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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