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娃子坦白

長娃子坦白

長娃子一口氣跑出自家院子,繞過人多的大廚房,路過主院祠堂院的時候迎頭碰上了茂蘭她們,茂梅看到他跑得飛快便開口喊道:「田長興,你家年飯吃過了?」

長娃子想想那一桌好吃的,和自己還沒啃完的蹄尖兒,心裡憋屈的更厲害,眼淚花子湧出來模糊了視線,腳踩在濕滑的雪上一歪,便骨碌碌的滾下了一旁的小坡。

茂梅她們也嚇一跳,聽到下頭斷斷續續傳來哭聲,連忙跑了過去,就見坡下頭長娃子滾得像個泥猴子一樣,狼狽的趴在泥水裡,臉上還掛著眼淚,想忍住哭偏又忍不住,憋得直打嗝。

茂梅一見他這樣子便忍不住笑:「咋那麼不小心哩?幸虧還沒穿新衣服,不然看你今天咋個給人拜年。」

茂蘭拉了妹妹一把,瞎起鬨啥,沒見人家哭的傷心哩?自己放軟了語調問:「有摔傷哪裡沒?能爬起來不?」

她們三個都是小腳,這天濕路滑的想下去幫忙是不可能了,要是嚴重的話跑去田二叔家喊個人啥的還是可以。

那邊的長娃子已經爬起來了,用手抹一抹眼淚結果把臉弄得更髒了,茂蘭也忍不住好笑:「來,拉你上來,趕緊回去洗洗。」

小屁娃把手一背:「不回去。」

茂蘭想起他剛剛跑得飛快,而且好像還在哭的樣子,便猜測大概是被田二嬸責罵了,唉,這大過年的幹嘛還難為娃子,依舊把手伸長:「不回去也得找個地方洗洗你身上的泥吧。」

這次長娃子沒拒絕,乖乖的被茂蘭她們帶到小廚房,打了熱水就著小炭爐子烤乾身上的泥水,茂梅見他哭得眼睛紅紅的就問:「咋招惹你娘了?大過年的還修理你。」

要說自從長娃子去上私塾后,田二嬸子整天都樂呵呵的,逢人便誇自家兒子能耐長進,那自豪樣不像是會年飯桌上罵孩子的人,茂菊猜測道:「八成是在學堂沒好好讀書。」

「才不是。」長娃子回嘴說,不過想想自己在學堂老是打架,確實不受老師父喜歡便又低了頭。

「那是為啥?」茂梅起了八卦的心思。

長娃子抬頭看了一圈屋頭的三個人,心裡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又覺得這事本來就不該瞞著,做錯事受罰不是應當的么?他爹和他娘從小不就這麼對他說?

小娃兒拿出在學堂闖禍後面對戒尺的勇氣:「要是我娘做錯了事,能不能原諒她?她也是為了我好。」

茂蘭她們聽了一愣,交換了下眼神都沒明白是什麼事情,茂蘭就開口問:「咋?到底啥事?」

長娃子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一閉眼睛像是橫了橫心,大聲的說:「我娘偷學了黃豆醬的手藝,讓我外公開了鹽醬鋪子,賺錢供我讀書。」

有這事?茂蘭詢問的看看兩個妹妹,茂梅平日里關注八卦消息最多,但這事還真沒聽說,搖搖頭然後問道:「你家開買賣了?啥時候的事?」

「前年,送我去讀書的時候。」長娃子用腳尖踢踢地上的土,不敢抬頭。

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啊,前年就是她們剛嘗試著做黃豆醬的時候嘛,田二嬸倒是挺有魄力的,剛學了手藝就敢讓娘家的人開鋪子。她娘家離這邊有些遠,這一年多了居然都沒有泄露消息,看來田二嬸是有心要瞞著的。

「這事你爹曉得嗎?」

「一開始不曉得,後來有一次去看我,才聽嬸娘說的。」

田二叔也知道這事?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事情,但茂蘭她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大哥和大嫂一聲,龍嬸子能教授手藝給她們一來是因為和阿祖是親戚,二來也是因為知曉楊家不會做這生意。雖然田二嬸現在開這鋪子離得太遠對龍嬸子沒啥影響,但這個先例一開,院子里的人有樣學樣就難保後面的事情了。

茂蘭去把哄娃兒睡午覺的阿祖叫了過來,把這事情跟她一說,阿祖也沒太在意安慰了長娃子幾句便讓茂梅把他送回去了,等下傍晚楊茂德喝完酒回來,她又將這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自家男人。

楊茂德皺著眉頭想了會兒:「以前倒是沒注意過這事,畢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問題。」

要說楊家需要保密的事情並不多,油坊里所謂的新技術也是他看書過後搗鼓出來的,也許出油量和油耗等等有些優勢,但並不足以讓人倒賣出去換取利益。而種田的小竅門他更加沒有想過要保密,可以說是有機會更換油的老把式聊天時,還會刻意將這些事情告訴下面的佃戶。

但這回的事情卻牽扯到龍嬸子家,雖然不大但糾察根深的性質還是不太好的,外頭罵田二嬸家賊也是有些道理。現在自家又開了糧油鋪子的買賣,也許以後會有買賣上的事情,如果不給佃戶收收心怕是沒人有所謂安全保密的意識。

想到這裡楊茂德對阿祖說:「你去給田二嬸寬寬心,既然長娃子把這事說出來了,我們也不能假裝不曉得,娃兒是個好娃兒,別因為這事擰了性子,可惜的。」

阿祖點頭答應,吃過夜飯便跟茂蘭兩個尋過去找田二嬸聊天,田二叔已經被楊茂德叫走了,長娃子也跑出去找小夥伴炸鞭炮,屋裡只剩下田二嬸一個人。阿祖拉扯了幾句閑話便轉入正題,田二嬸聽說長娃子把事情捅露了出來,一時間臉漲得通紅。

「我們也曉得你這本心是想供田長興讀書,但是現在因為這個原由反而讓他吃了心,不如回頭找機會回去給你那邊的親戚說個明白,就說這事情我們已經知曉了,相信她們以後也就不會再拿這事逗小娃子。」

「少奶奶,你不著氣么?」田二嬸捏著衣角。

「也不是啥大事,其實你要一開始就跟我說過,這事我也不會不答應。」阿祖笑了笑:「這鹽醬鋪子又不是獨門生意,再說你二姨家的鋪子離我們這邊遠,對龍嬸子家沒啥影響。」

「我也是這麼尋思的。」田二嬸訕訕的說道:「少奶奶謝謝你哩,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把這制醬法教給別人,我爹和我娘也是打過招呼的。」

當然不會教給別人,她家還靠這手藝掙錢哩,茂蘭她們又閑聊了一陣子,然後才提了燈出來,田二嬸將兩人一路送出了院子,才轉身回去。

「田二嬸有些變了哩,以前說話莫得這麼虛滑。」茂蘭有些感慨。

「也談不上虛滑,是人總會優先考慮自家,即便是我們住在一個大院裡頭,也不過是主家和佃戶的關係。」阿祖想起楊茂德每年發工錢時的表情,還有楊老爹糾正茂梅,不許她叫黃天忠為天忠哥,即使一個稱呼也嚴格劃分了等級。

比茂蘭她們大的春兒和冬兒,還有陳誠和黃天忠他們,打小面對茂蘭她們便稱呼一聲小姐,即使年齡比自己大,茂蘭對他們也直呼其名。這未嘗不是在大院里重新築起一道牆,就像分割主院與外院一樣,親近,卻不是一家人。

「伍哥。」阿祖正想著便聽到前頭的茂蘭脆脆的喊了一聲,抬頭看到一個即使瘦了幾圈依舊高大的身影,這個男人是大院里的特例。

不是一家人,但她們都喊一聲伍哥,帶著親近的味道。

「這麼快喝酒的就散了?」晚上這頓擺在李鑫那院里,楊茂德他們也往那邊去了,伍哥想起剛剛楊茂德宣布的事情,再看茂蘭她們從田二嬸那邊出來,便知道果然是因為田二嬸的事情,於是含糊的應了一聲。

「那我們趕緊回去燒蝦米湯。」茂蘭拉了阿祖的手,又轉頭對伍哥問道:「你一會兒過來喝?還是我給你送過來。」

「不用麻煩。」看到茂蘭瞪自己,伍哥低了低頭:「那我跟你們一塊兒過去。」

茂蘭這才滿意轉身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的詢問伍哥,比如棉鞋合適不?比如炭火爐子還有炭不?比如最近下雪了被褥嫌不嫌薄?伍哥的臉色隱藏在夜色里,回答也是簡短而含糊的嗯,啊一類的,只有藏在衣兜里的拳頭鬆鬆緊緊的反覆蜷握著。

茂蘭的關心對他來說是一種甜蜜的折磨,為了防止自己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來,他趕緊轉移話題:「剛剛少爺把田二叔油坊管事的位置給撤了。」

「哎?」阿祖驚訝:「為啥?」

「沒說原因,現在油坊是田大叔和天忠在管。」伍哥耳聰目明,田二嬸和長娃子天天吵上幾句,這幾天他早就知道是為了啥事。

在他看來楊茂德這個舉動是給田二叔敲敲警鐘,有意培養黃天忠也是真的,但之後肯定會找機會讓田二叔繼續管理油坊。田二叔也知道這次撤職是為了啥,應承下來便喝起了悶酒,屋頭的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勸也不好當面勸,便提前散了。

回了主院楊茂德也隨後回來了,阿祖問起這事,他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賞罰分明。」

倒是田二叔灌了幾杯急酒,回來昏沉沉的倒頭就睡,田二嬸被阿祖開解過後心裡鬆了勁兒,見他這樣便埋怨兩句,便幫他脫了鞋子蓋好鋪蓋。又過了一會兒長娃子匆匆的跑回來,見他爹躺在床上鼾聲如雷,便拽了他娘到外屋:「娘,少爺把爹油坊管事的位置撤了,爹回來說沒?」

「啥?」田二嬸一聽頭就炸了:「啥時候的事?為啥啊?」

「沒說。」長娃子猶豫了一下:「該不是因為我下午說了鹽醬鋪子的事吧?」

田二嬸眼淚都快下來了,自家男人管著油坊的事情,每年有額外的三十塊大洋的工錢,而且因為這個他們一家在大院裡頭有著超然的地位,要真是因為自個把男人的這份工給弄沒了,就是再開一個鹽醬鋪子也補不回來啊。

但想想先頭阿祖和茂蘭來時的態度,少奶奶明明說不是啥大事啊!這不是原諒她的意思嗎?她趕緊進屋使勁推醒男人:「你為啥丟了油坊管事的工?」

田二叔被推醒顯得十分的不耐煩:「為啥?能為啥?」

說完便翻個身面朝里蒙頭繼續睡覺,站在床邊的田二嬸手腳冰涼,呆立了一會兒她才喃喃的低聲說:「不行!這可不行!這事是我惹的,少爺咋能這麼辦?」

「我去找少爺。」她轉身往門口跑去,半道像是想到什麼,又回身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摸出個東西攥在手裡,然後點了燈籠往內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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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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