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害怕

第六章 ·害怕

「皇姐。」君泠崖的一尾朝服消失在視線里時,她才怯怯地走過去,拉起李靈月,歉意地道,「對不住。」她沒有告訴皇姐閻王爺在這裡,是她不好,做錯事了,要乖乖道歉。

可是剛才閻王爺說話,也好嚇人,他也好壞。

李靈月眼裡染上一層哀色:「沒什麼,都是命,要是你……罷了,」她收起欲言又止的話,搭起李千落的青蔥玉指,虛握著道,「今日聽說您上朝時出了點意外,我便匆匆趕來了。瞧,這是以前咱們小時候從樹上跌落時,母親給我們上的葯,這些年了,我還保存著呢。您快試試,這葯可還有效用。」

「啊!」她驚喜地捂嘴輕叫,像捧著易碎的寶玉,笑著接過了藥膏,小心翼翼地端在手心裡。

遙遠的記憶,就像塵封已久的藥膏,隨著散出的葯香被她啟開。

她的母后賢德皇后,生下她沒幾年便因病去世了。

先皇思念賢德皇后,頂著大臣們請求立后的連珠炮彈,愣是沒立新后,還將她交由德妃,也即是李靈月的生母教養,因此她與李靈月姐弟的感情,就像那新鮮的藕,哪怕因年歲增長而分開,牽絆的絲仍緊密相連。

小時候,她與小十弟特別調皮,每當功課做完后,就喜歡跑到那棵參天大樹底下玩耍,但一次夏日時,樹頂不知打哪來了調皮的鳥兒,往他們頭頂砸著體內排出的精華。

她被砸了個正著,氣鼓鼓地對著鳥巢揮著拳頭,推開了想抓鳥兒的侍衛,拉著小十弟往樹上爬,那時李靈月恰好路過,一時貪了鮮,也跟著擠到了樹上。

德妃見他們少年心性,只是含笑著讓宮人看緊些,也沒阻止。哪成想,她剛轉過身,就聽到宮人的驚呼,回頭看時,那三個脆生生的娃兒就像疊羅漢,一個搭著一個地跌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著疼。

德妃心疼地過去一個個扶起,也沒怪責,就讓宮人給他們拿了自家祖傳的秘葯,挖了一小塊藥膏,均勻地在他們的傷口上化開。

那藥膏冰冰涼涼的,貼在肌膚上,就像一縷活泉游過,舒活到心坎里去了,哪怕藥效作用下的傷疤,已隨歲月化為雲煙,她仍記得是哪塊肌膚,曾受過藥膏的恩惠。

下朝回來時,梅月已經幫她上了葯,只是她實在貪戀這記憶的溫暖,便轉頭對著梅月,以哀求的口吻道:「我可以,用嗎?」

梅月不著痕迹地睃了李靈月一眼,勸慰道:「聖上,此前奴已幫您上了葯,若是兩葯混合,將會有不好的作用。這葯奴幫你保管著,待今夜您身上的葯消了時,奴再幫您塗上可好?」

「噢……」她有些不高興地低下了頭,老實地把藥膏放進了梅月遞來的手心裡,還用力地按了按,很認真地道,「你要好好保管,今晚我用。」

梅月笑著應了:「那奴現在便去幫您放好,不知聖上想放哪兒?放床頭可好?」

「好啊。」

得她許可,梅月同李靈月福了一禮,轉身往內殿走去了。

「皇姐,對不住。」不能馬上使用藥膏,對不起皇姐的心意,要好好向她道歉。

李靈月搖了搖頭,悄悄地望著梅月離去的方向,笑容斂了下來,低聲道:「千落,莫怪皇姐沒提醒你,你這婢女有些問題,你最好離她遠些,可別全權信任她。」

「啊?」她剛驚呼一聲,就被李靈月的手虛捂住了嘴。

「噓,皇姐可是頂著掉腦袋的危險來提醒你的。你這婢女太過膽大,完全不將你放在眼底,想想你是什麼身份,想上什麼葯便上什麼葯,還由得她一個婢女說三道四么?況且藥膏哪兒不能放,她為何偏偏放你床頭,指不準是想藉機害你的。千落你可得小心些,這宮內沒幾個好東西,有些人就是瞧不上你,膽大妄為地幹些害你之事。」

她睜圓了一對杏目,瞥向遠處在她床頭埋首不知做什麼的梅月。梅月要害她,是因為她不乖么?可是她都有按時吃飯、睡覺,聽閻王爺和梅月的話,梅月還常常誇她懂事。難道是因為今天壞事了?

李靈月見她一臉苦惱,又添油加醋道:「還有那個攝政王君泠崖,此人完全不安好心,你越是怕他,他越是得寸進尺地折騰你。方才皇姐的情況你也見著了,皇姐膽小,不敢頂撞他,所以落到如斯田地,唉。千落,你是一國之君,天下皆掌握在你手中,皇姐能否翻身,就全依仗你了,若你還怕他,這皇宮就成了他的天下了。」

她的腦袋轉得慢悠,李靈月不帶一丁點停頓的話,砸進她耳里就丟失了不少的信息,以致只聽清了一句話與她現在處境息息相關的話:別怕他。

不怕他,阿撓就可以回來了,原來皇姐也想阿撓啦。

她恍然大悟,睜著杏眼,跟遇到同伴似的,抓住李靈月的柔荑痴痴發笑:「皇姐,謝謝你,我、我會努力,不怕他的。」

李靈月見自己的話生了效用,笑著反拍了拍她的手,悄聲道:「那真是太好了。來,皇姐教你如何不怕他……」

「哦?長公主竟然還教她如何不怕本王?」君泠崖摩挲著這盒藥膏已有多時,清淡葯香隨著揮發的空氣撲鼻而入,就像那百年老窖,沉得越久香味越是醇厚,但他顯然十分不喜這藥膏,一對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是。」君禮單膝跪在他的面前,一五一十地重述李靈月與她的私語內容,「此葯是梅月托屬下帶來給您的,梅月已將此葯換成您給聖上的葯。」

「做得不錯。」君泠崖鳳眸里的光芒一收,隨手一擲,準確無誤地把藥膏丟在君禮的腿上,「德妃過世后,其家族便聰明地辭隱於世,甚少露面,只有沈衛還持著大將軍的名頭,掛個虛銜混混日子。但沈衛甚少進宮,那這盒猶有濃香的藥膏從何而來,便無需本王提醒你了。」

「屬下即刻去查!」

「去吧,」君泠崖一揮袖道,「盯緊李靈月,若是有何輕舉妄動,即刻稟報。」

「是!」

「哼,不過是一名不正言不順的攝政王,還真當自己是翻雲覆雨的真龍不成!說到底,不過是披著龍皮的賤骨頭,也膽敢讓本宮給他磕頭!」李靈月剛回寢宮,大門一闔,就是一通沒來由的脾氣,伺候她的宮女綠裳一時摸不準這火風的來向,只巴巴地給她奉上一碗冰鎮梅子湯,給她祛祛肚裡的邪火。

等怒氣都跟入喉的汁融化了,綠裳才摸著她性子道:「公主莫氣,這君泠崖不過是一囂張跋扈的狗東西,不值得您……」

「啪!」響亮的掌摑聲硬生生把她的話打斷,李靈月玉指直戳綠裳的鼻頭,厲聲道:「你算什麼狗東西,也配說君泠崖的不是!」

這對君泠前後不一的態度,讓綠裳懵了很久,幸而她是個有眼色的,心思一轉,頓時摸透了李靈月的想法——只怕這李靈月是對君泠崖動了心思。

也是,自打去年君泠崖闖入眾人視線以來,非但將朝堂攪得天翻地覆,還撥亂了宮中雲英的心弦。

比起那些隔在宮門外聽到的江郎俊傑,君泠崖是切切實實地在宮中走動,只要推開房門,便能見到他英姿颯爽的矯健身軀,便是闔上窗,也能聽到他如水濺玉的清冽嗓音。

哪個雲英未嫁的女兒不愛青年才俊,哪兒懷春的少女不喜權勢雙收的男人,縱使盛氣凌人如李靈月,也跳不出君泠崖繾綣的「溫柔鄉」。

但綠裳就是想不通了,既然李靈月對君泠崖有意,為何又在背地裡將他貶得一文不值?於是,她將膽子往心口上提了提,順著李靈月的性子先掌了自己兩個嘴巴,跪下地先跟她討了個饒:「長公主恕罪,是奴嘴賤,奴才是狗東西,奴才是狗東西!」

看李靈月柳月眉舒展開了,又把調子一揚道:「但奴以為,攝政王爺也是個沒眼色沒膽色的孬種!」不等李靈月豎起眉頭扇來一掌,立時續道,「長公主您知書達理,貌若天仙,多少青年才俊傾慕於您,搶著幫您拎鞋,連那京兆尹之子都敢向您偷遞情信,而他攝政王明明鍾情於您,卻沒那膽量向您傾吐愛意,分明就是個不識好歹的賤骨頭!」

「君泠崖鍾情於我?!」李靈月訝聲剛起,立時僵住般咳了一聲,斂下臉上的狂喜,故作清高地昂著下頷,撫了撫雲鬢,恢復了她自視甚高的自稱,「賤奴,你以為說這等唬本宮的話,本宮便饒了你么。」

「長公主冤枉,奴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長公主您今日進殿時,無人通報,自然不知君泠崖到來,但他卻無故發脾氣,逼您下跪,不就是因為他想你臣服於他,鍾情於他么?您想想,君泠崖什麼人物,身邊美人還少么,但為何偏偏要您臣服於他?」

綠裳的話點到為止,恰好留下空白讓李靈月自行想象,本來這段話漏洞百出,只要找到一絲錯處,就能抽絲剝繭找到真相,但李靈月已經被君泠崖迷得七葷八素,魂都找不著了,聽了這話,一顆少女心都像被浸了蜜棗汁,甜得都化了。

她別過臉去,努力地壓低唇角,但眼底的笑意卻滿滿地溢了出來。男人果然都是犯賤的貨色,明明喜歡,還偏要拿別的事來吸引她注意。

「哼,賤貨。起吧。」

綠裳撐著跪得發麻的雙腿,搖搖晃晃地起了,忙不迭地給李靈月又送了一碗冰鎮梅子湯,討好地給她錘肩揉背。

李靈月理了理額邊的亂髮,施施然坐下,看著湯中的倒影,越看越是高興。她容貌承襲了冠絕後宮的母妃,即便不施眉黛都能將其餘姐妹比下去,就憑這一張臉,就不信君泠崖還能做那柳下惠。

「你說,」李靈月微笑著輕撫自己的面頰,略施粉黛的肌膚,顯得十分瑩潤白皙,「君泠崖可會一心一意地對待本宮?」

「這……」綠裳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達不出個所以然來。

「怎麼,莫非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李靈月臉色掛不住了。

綠裳倏然跪下,惶恐地道:「奴不敢,只是奴不敢說。」

「說!」

綠裳壓低了頭,斷斷續續地道:「奴不敢妄語,只是奴見攝政王爺似乎也對聖上有意,那日奴在花園裡,見到攝政王拉著聖上的手……」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沉得如同蚊聲,而李靈月的臉,也跟著越來越沉。

哐啷!梅子湯碗應聲而碎,潑了一地的湯汁中,倒影著李靈月陰鷙的臉:「李、千、落,那個傻子,她算什麼東西!」

一腔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仇怨,就像蟄伏在火山底多年的熔漿,瞬間迸發,在她臉上皸裂出道道怒痕。

數年前的摔落下樹,在旁人眼裡,是母慈愛厚的真情演繹,但對她而言,卻是遭人奪寵的剜心之痛!

如果不是李千落那傻子,她怎會擔心皇弟而跟著上樹,又怎會在摔落時,成為承擔兩人重量的肉墊。當時她痛得眼淚嘩嘩直流,她母妃卻先扶起李千落,命人拿來最好的藥膏,親自給其上藥,而她卻只有下人粗糙的手,伺候她柔嫩的肌膚。上完葯后,她的肌膚上就被揉搓出數個紅痕,而李千落的卻白皙依舊。

母妃的手,不再只伸向自己,母妃的愛,也不再只在自己與胞弟身上停留。

一股恨意由此而生,至皇弟之死時徹底爆發。

如若不是李千落拒不交出傳國玉璽,齊王的屠刀怎會伸向她年幼的胞弟,怎會斷了她母妃憑靠皇弟安度餘生的念想!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李千落毀的!

那君泠崖不是大張旗鼓地喋血朝廷,想吸收龍椅的龍氣,化蛟為龍么?既然如此,她便趁勢教導李千落拂逆他,在他頭頂點多幾把怒火,讓他的漫天火海早日送女帝去陪先皇!

既然開了頭,不動手怎麼行,便先讓她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綠裳,」李靈月揚起一絲冷笑,「走,喚上人,我們去天牢走一遭。」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寵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寵心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