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靈月

第五章 ·靈月

沈衛走後,她惴惴不安地扯著衣角,像個偷腥的貓兒,晶亮的雙眼在君泠崖的身上打著轉兒。

壞、壞事了,他會不會懲罰我?好怕好怕,他兇巴巴的。

胡思亂想的念頭,就像滾水不停地在腦中冒著泡,想著一會兒是要低眉順眼地上去幫他揉個肩,道個歉,還是硬氣地挺直背脊,跟他乾瞪眼兒。

但有骨氣的想法剛在腦中打個轉,就被她掐滅了。閻王爺,不能惹,惹了就要死翹翹。

梅兒說,要趁著閻王爺發火前,乖乖道歉,不然就會被罰。於是她揪緊了衣角,怯生生地念了一句:「對、對不住,我錯了。」

君泠崖手中的雲龍紋管兼毫硃筆一頓,筆尖上的墨汁重重地跌落奏狀上,可惜了一大段寫得義憤填膺的話。

君泠崖沒看她,倒是先看了眼手中的筆,這是他用了大半年的硃筆,如今這筆花了一份奏狀,該是退位讓賢的時候了,於是把筆往地上一擲:「換!」

立時有人捧來了一隻通體彩漆的硃筆,筆頭為葫蘆式花毫,上紋雙龍戲珠,乃是仿先皇慣用的雙龍紋管花毫硃筆而制,除了雙龍紋出自不同工匠之手,略有差異外,其餘無差。

她瞄到這熟悉的款式,就把罪魁禍首的上下唇一碰,封閉起來。每當君泠崖使用一樣與父皇相似的東西時,就是在提醒她:今日我要將你父皇的畫像,關禁閉!

她剛呼出的一口氣,又麻利地吞了回去。要她背誦那咬文嚼字的官腔,就跟把沒底子的人扔到戲台上唱戲一樣,一時半會哪能背個精通,她能說得一兩句順順暢暢的話,已經是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了,君泠崖要真罰她,她還真有些不甘,於是她瞪大了眼兒,就等著君泠崖開口發落,自己再辯駁一句。

君泠崖走筆如風,龍飛鳳舞地落下幾個大字后,就啪地闔上了奏狀,丟到一旁。接過宮人遞來的茶盞,把茶蓋沿著茶杯叮叮噹噹,像在敲她的心鼓敲了幾個來回,慢悠悠地道:「聖上似乎很怕臣。」

怕……這字剛在喉中形成一個尾音,就被她吞了回去,不能亂說話,亂說話閻王爺會發火,梅兒說沉默就是金子,要保持金子。

「聖上為何要怕?」君泠崖發了話,對著她明顯鬆了口氣的模樣,不緊不慢地道,「聖上今日幫臣解決了一個麻煩,可謂大功一件,不知聖上想要什麼獎賞?」

這歷朝歷代,向來是天子賞賜朝臣,如今君泠崖卻罔顧倫常,顛覆這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反過來獎賞天子,可算是膽大妄為了。

想他執政初期,也曾有那冥頑不化、不知變通的老忠臣粗紅著個臉,指責他這等狂妄的行徑,但這質疑聲還沒吹出殿門,就被侍衛的紅刀子斬斷了,至此之後,誰跟他說話,都得懸著個腦袋,揣著一份視死如歸的心,別說質疑了,哪怕是聽他的命令行事,也得擔心自己會不會糊裡糊塗地去閻王殿那報道。

她沒做錯事,還能得到獎賞啊她訝異地張了張唇,偷偷拿眼色問了梅月,揣摩透了君泠崖的意思,才敢開口道:「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嗎?」

「自然,只要聖上您金口一開,哪怕是要天上的紅日,臣也會想方設法幫您摘下來。」君泠崖低垂著眼眸,閑適地啜飲一口香茶,臉上沒有一絲的玩笑,好似摘星取月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那……那我要阿撓行不行?」

君泠崖及梅月都愣住了。

阿撓是先皇送給她的一隻白毛貓兒,脾氣特別大,一不開心就喜歡撓東西,所以有了阿撓這個名字。阿撓十分調皮,上躥下跳,折騰了不少侍衛跟著跑,只有她叫時,它才會乖乖地跳下城牆,喵叫著蹭到她的懷裡。

阿撓陪伴了她幾年,一人一貓感情甚篤,可惜去年的那場宮變,阿撓在慌亂的人群中葬送了性命,君泠崖找到它時,已經爛成了一灘肉泥。

她一直不知道阿撓的離去,以為她跟父皇一樣登仙而去,以致每到晚上的時候,總會在自己的床頭前,擺放一小碟的魚乾,等著哪天阿撓眷戀凡塵,回來偷個腥。

「哦?臣還以為您會想讓您的父皇回來。」君泠崖掃去面上的驚訝,走到了她的面前,輕輕地捏起她的下頷,直視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就像那浩瀚銀河,盛滿了漫天星斗,潔凈無暇,除了星光的顏色就是晴天碧海,融不進半點砂礫,君泠崖突然覺得,謊言對這雙眼來說,就是一種褻瀆。

她擺擺雙手,很認真地道:「父皇在天上一定很忙,要處理很多很多大事。阿撓沒事做,可以下凡來看我。」

很天真的話,叩開了君泠崖冰封的心扉,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下來:「聖上要想見阿撓不難,但得依臣一個條件。」

又、又出難題了。

她睜大了眼睛,掰著手指頭糾執了一會,傻乎乎地點了點頭:「什麼條件呀?」

「臣要聖上,日後不再怕臣。」君泠崖一字一頓,字字句句都刻著一股子蠻力,像要把這句話的字化成實體,釘進她的腦子裡。

「啊?我……」

「啟稟聖上,柔成長公主求見。」

她的答話才在嘴邊轉了一下,便被內侍尖細的嗓音打斷了。

君泠崖臉色拉了下來:「不識趣的東西,拖下去,掌嘴!」

來報的內侍被拖了出去,在那慘痛的叫喊聲中,君泠崖鬆開了捏著她的手,走回自己位上,端起那碗未盡的茶,把火氣隨著那茶飲盡后,才讓人放李靈月進來。

李靈月笑意盈盈地進殿,見到軟榻上的聖上,便熟絡地上了前去。她與聖上年紀相仿,自小是玩在一塊兒的,平日見面也省卻了那些繁縟禮節,所以一見人就沒那意思要行禮。哪成想,她剛想說上幾句體己話,就被一陰測測的聲音打斷了。

「哦?長公主到來,竟連禮數都忘了,可要本王教你如何行禮?」

李靈月一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循著來聲望去,以為是哪個囂張的王爺,剛想端一端自己的架子,但一對上君泠崖那張俊顏,便轉了活絡的心思,笑著給聖上及攝政王福了一禮:「王爺所言極是,是本宮疏忽了,參見聖上、王爺。」剛才急匆匆地進殿,她也沒想到攝政王會在這兒,那些守門的奴才,也不知會她一聲,白白讓她出了個笑話!

可惜她不知,守門的人就是被君泠崖勒令不說的——君泠崖一臣子佔用女帝辦公場所,可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兒。

「只怕不是疏忽,而是連本王都不放眼裡!」君泠崖因李靈月的到來而被打斷事情,這一股子氣正在頭上,自然字字句句都帶了刺兒。

這話里話外,都只提到他自己,沒多一個字提到聖上,要是一般臣等,早被人以逆臣之名拖下去杖責百下了,但他位高權重,翻個手都能把聖上這隻真龍壓在五指山下,他人非但不敢多蹦出一個字兒,還得向他磕頭,喊聲「祖宗,您教訓得是,是孫子不懂事。」

李靈月雖是聖上親姐,授予柔成長公主之名,但在這連天子都得卑躬屈膝討好逆臣的宮裡,她就是只小螻蟻,捏死她都嫌浪費氣力。

李靈月骨子再傲,也不得不識時事,折下傲骨,向君泠崖低頭認錯:「我一向尊敬王爺,從不敢輕視您,方才不知您大駕,方失了禮,請王爺恕罪。」

君泠崖聲線猛地一提,爆發出威懾的氣勢:「長公主,可是近來承了聖上不少恩寵,連膽兒都大了!這歉道得毫無誠意!」

咚地一聲,李靈月雙膝沉沉砸到地面,深深地伏低身體,磕頭認錯:「我知錯了,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

君泠崖迎著她慘白的臉色,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到李靈月的胸口,一招斃命。

他殺伐絕斷的觸手一向只伸往拂逆他的逆臣,至於後宮那些勾心鬥角、沒有一點兒用處的婦人,根本就不配他放入眼底,所以只要施施壓,震懾她們便足矣。

他撣撣袖站起,往殿門而去:「臣還有事,便先告退。聖上,」他一回首,如隼般犀利的目光盯在剛才被自己嚇到尖叫的李千落身上,語氣鏗鏘地道,「可切莫忘了您同臣的約定。」

閻王爺好可怕,他、他說的什麼約定?她膽戰心驚地看向梅月,才知道是指以不怕他而換回阿撓的約定。

她一張臉扭成了苦瓜樣,向梅月求助,梅月也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沖著君泠崖的背影,扁了扁嘴,不怕他,好難好難,嗚,他好凶。

她這邊想得入神,完全沒有發現,還跪著的李靈月一直目送君泠崖離去,那近似屈辱、不甘的目光中竟盈滿愛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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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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