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身世

44.第四十四章·身世

征和陸年,大錦與西疆國戰爭爆發,西北邊境正逢大旱,口乾舌燥的百姓沒迎來甘霖,卻迎來了肆意踐踏他們土地,殘忍搶奪糧食的賊寇。

西疆國也遭受大旱荼毒,一闖入大錦,就直奔百姓的糧食而去,他們兇猛殘暴,百姓就是將僅有的口糧吞下肚,他們也會生生剖開百姓的腹,挖出帶血的新鮮糧食。

百姓們不忍家裏僅剩的口糧被賊寇奪走,憤而抄起家中的砍刀,與經過強訓的賊寇殊死一搏,結果可想而知,屍橫遍野,鮮血匯成涓涓紅流,滋潤了乾涸的土壤。

快被歷史遺忘的過去,殘忍地在字裏行間倒放,李千落驚愕地捂住唇,汗毛一根一根地豎起:「那……你們呢?」

君泠崖斟滿一小杯酒,試圖平心靜氣地舉起酒杯,但顫抖的手指卻讓酒水一點一滴地傾潑出來,濺染腳下的土壤——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過去,那片被鮮血染就的修羅場,可怖,猙獰。

他聲線含着顫意,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反而另起開頭:「我君家是官宦世家,祖祖輩輩皆是為官之人,至我祖父止,我君家已蟬聯七代的太傅之位。可惜父親不好舞文弄墨,只喜練武,渴望有一日能征戰沙場,驅逐敵寇。祖父膝下就他一子,對其寵愛之至,勸過無效后,便讓父親參軍去了。祖父致仕后,父親辭退了當時的要職,歸家陪伴親人,然而世事難料,父親在沙場上出生入死,多次在生死線上徘徊,卻沒能躲過敵寇的屠刀……」

他刻意用委婉的說辭掩蓋了悲痛的過去,她腦袋轉得慢,很久才領悟過來地叫了一聲:「啊!那他變成木……」戛然而止,她似乎透過君泠崖眼裏一瞬間逝過的悲痛,察覺到這悲憤的話,是一把劃開傷疤的利刃,她很乖地住了嘴,拍拍君泠崖的後背,「壞豆腐不哭不哭,你還有我呢,我還在。」

柔柔軟軟的聲音就像泡在溫泉里,一點一點地化開,再從皮表沁入體內,太溫和,太慈愛,讓君泠崖早在多年前便已乾涸的淚,竟然控制不住地想掙出眼眶。那一天,他們提前得到消息,便匆匆收拾了行囊欲趕回雲陽,不料敵寇就如海嘯漫天席捲而來,殘忍地掠奪,他父親的軍魂被熱血點燃,吶喊一聲抄起大刀沖向正準備砍向百姓的敵寇,高昂喊起大錦的軍號,號召百姓反擊。

他父親一面掩護他們一面後撤,可惜他們一家都是老弱婦孺,他父親雙拳難敵,最終……被殘暴的敵寇剁成肉醬,死無全屍!

他們被嚇得魂飛魄散,嘶聲吶喊著要與敵寇拚命,還是祖父存了一點理智,讓大夥躲起來,莫讓他父親白白犧牲。

他們邊躲邊跑,逐漸遠離了他父親的葬身之地,等到安全的時候,他父親已經成為敵寇腳下的泥濘。他無法回去替他父親收屍,只能肝腸寸斷地讓父親與大地化為一體,用鮮血滋潤父親敬愛的國土。

然而悲劇緊接而來,他母親因長久不回老家,水土不服,身體不適,再經歷夫君慘死的刺激,一下子大病不起,沒幾日便香消玉殞。

「從敵寇掌下逃出時,只剩下我、祖父與康伯了。」塵封的記憶,就像被人拿着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刮在封口上,再用盡全力扎碎封牆,讓痛苦的記憶毫無阻礙地釋放出來,殘忍地展露在他人面前。

她也曾經歷過生死逃亡,知道那在鮮血中跑出一條光明之路有多不易,只是她沒經歷過鮮血淋漓的生離死別,實在無法感同身受。她摸摸君泠崖的背,笨拙地繼續安慰:「不怕不怕。」

君泠崖呼吸越來越沉,蓋在劉海下的眼中聚攏起滔天恨意與怒氣:「我們在半路挑了一個山水好地方埋了母親,再千辛萬苦地趕回雲陽,誰知這兒竟爆發了瘟疫,百姓苦不堪言,而刺史竟在此時丟下城中百姓,出逃離去,還下令封了城。百姓勃然大怒,將怒氣撒在官宦之家身上,相繼沖入官宦之家燒搶掠奪,當我們歸來時,看到的便是被一掃而空的君府。祖父前去理論,還差些被暴怒的百姓毆打,他憤而歸家,誰知竟因此染上了瘟疫,一病不起,數日後,帶着痛苦離去。」

君泠崖說到這裏的時候,面色很平淡,只是他抖得快握不住酒杯的手,卻出賣了他內心的苦痛與絕望。

酒水被晃出一小股漩渦,他木然地凝望往下深陷的渦心,彷彿看到回憶在往心底沉入。祖父臨走前,交給他一枚令牌,聲稱這是錦文帝所賞,令牌共分兩半,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在天子手中,只要是他的後人,憑此令牌其可毫無阻礙地通過各城關卡,也可請天子免去自己一死,還可讓天子答應自己三個請求。祖父讓他攜此令牌到京城見天子,讓天子念在自己的面上,保下君家最後的血脈。但要他保證,不能入朝為官,以免招致天子猜忌。他含淚應了祖父,沒想到生命線就此脫離原軌跡,走向不可預估的方向。

他用另一手緊按住不停抖動的手腕,足足吸了幾口氣,才強迫自己鎮定地將酒倒入碑前的土地。

「我將祖父埋葬在這片山上,讓康伯幫我守着。而我則與府上的車夫還有從小照顧我的素黎姐,獨自前往京城。」

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年僅十數歲,就不得不用大人般的堅強偽裝自己,再如行屍走肉般在風吹雨打的世界遊盪,尋找溫飽的家。

君泠崖刻意忽略了顛沛流離的日子沒說,但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刻着心酸:「我們三人走走停停,沒銀錢了車夫便幫人搬米賺點銅板,而我們做不了重活,便采些花賣給有情人,討點生計,這般耽擱下來,我們到京城時,大錦與西疆國的戰役,已在天子御駕親征之下結束,天子也勝利凱旋。不料,車夫因顛簸忙碌而病倒,進京城的當日便走了。我與素黎無依無靠,四處流浪,尋找能見到天子的機會。」

她聽得又怕又擔心,無意識地揪著君泠崖的衣袖,緊張兮兮地呼吸吐納:「後來你們見到父皇了么?」

「天子攜皇太女前往皇興寺祈福時,我偷偷翻牆進入皇興寺,接着……」君泠崖深深望了她一眼,「遇到了你們。」

「啊?」她一根筋撥動得比較慢,將他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咀嚼幾遍后,才腦子開光道,「啊!你是那個小饅頭!」

小饅頭?君泠崖眉峰古怪地一蹙,這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稱謂?

她好似要確信什麼,兩隻小貓一般的爪子捧起君泠崖俊逸的臉龐,目光如同一枝畫筆,沿着他面部線條遊走了一遍:「好像好像,你長得好像小饅頭,一定就是你。小饅頭,小饅頭……」她興高采烈地扯著君泠崖的衣袖,搖來晃去,「你到哪裏去了,吃了我給你的小饅頭,你都不來陪我玩,好壞好壞。」

不陪她么?他付之一笑,哪怕無端地被背上黑鍋,他依然甘之如飴,坦然接受了她的控訴。

其實,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如影隨形,只是……她從來不知。

她不知道那一天的饅頭,叩開了他的心扉,讓久未嘗到新鮮食物的他,感動涕零,在她離開后,他甚至抹着眼淚追上他們離去的步伐,請求做牛做馬以報恩德。

也許上天冥冥註定,將他們兩人的平行線,拉出了交點。他當時像受到絲線牽引一般,毅然決然地跪到天子面前,拿出令牌,請求天子應允他,讓他留在她的身邊。

天子自然不可能放一個初次見面的孩子陪伴皇太女,也不會輕易同意這種不勞而獲的條件。天子與他商議,讓他靠自己能力爬到能陪在她身邊的位置,而天子為他提供磨練己身的條件。

看似合理的條件,實際上卻對他極其不公,可他一心都沉入了她如夢似幻的笑靨里,不假思索地應了。

此後他的人生就像規劃好的一般,從悲痛的過去,走向殘酷的未來。進入軍營,摸爬滾打,吃的是自己的血,飲的是自己的淚,每每欲放棄之時,都是她的笑為他鼓掌。

直至那一年圍城之戰,他憑靠先天才能,力挽狂瀾,從一無名小卒,一躍成為風雲人物,而後便如快步跑上台階一般,成為了外姓王爺。

他終於走到與她比鄰的位置,卻不幸得到天子身體不適,恐將不久於人世的消息。

他徹夜趕進宮中,與天子長談一夜,最終他以毒誓以及令牌的一條承諾為代價,換來了保護她的權勢,以及後半生將與她共進退、與□□為伍的命運。

過往的故事言簡意賅地在她面前展開,卻省略了自己為她的犧牲和先皇交付權利的過程。

「總之,我是受你父皇之託,代為照顧和教導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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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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