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疑惑

45.第四十五章·疑惑

她淚水濕透了眼眶,抹着眼淚的手上染滿了濕噠噠的熱淚:「小饅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不讓我知道你是父皇派來照顧我的?」

「你知道又能如何?」君泠崖眉梢微微抬起,「莫非知道了便能少學一樣東西?」

「知道了就能讓你陪我玩啦,」她抓着君泠崖的衣袖,晃來晃去,「我可想找個伴陪我玩啦。」

君泠崖埋頭倒酒,一聲不語。如若不是那場圍城之戰大勝,只怕他連見到她一面的機會都渺茫,更何談陪她玩呢?

「可是壞豆腐,你姓君,為什麼當初又說你叫吳泠崖?」她很不明白,掰着手指頭點來點去,「吳泠崖、君泠崖……好像都是壞豆腐你呢。」

為什麼?因為他愧對「君」這個姓氏。祖父讓他勿踏入朝堂的渾水,他卻被她所惑,無視祖父囑託,毅然成為了天子的棋子。祖父讓他拿令牌向天子求助,他卻用來追隨她。

他所做的一切,若祖父泉下有知,定然會跳出黃泉地獄,怒指他的額頭,大罵他不孝。

祖姓雖不能舍,但他這被情愛蠱惑的人,實在無顏面對「鐵血」太傅傳承下來的男兒之風,只能忍痛改姓,自稱姓「吳」,與「無」同音,嘲諷自己沒有姓氏——君家世代為官,各個都是史書上響噹噹的人物,即便是他意外喪命的父親,亦能作為反抗敵寇的英勇烈士,被列入史冊,然而相比之下,他就是一個窩囊廢。莫看他今日能力卓絕,非一般人可比,實質若非當年的怦然心動,此刻他只怕還是那個仗着家中獨子的優渥條件,好逸惡勞,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他不善言辭,甚少與人來往,又不好學,只喜歡沉浸在個人喜好的世界裏,做自己喜歡之事,一直到那場變故,才讓他徹頭徹尾地長大,拋卻華麗的絲綢,裹上碎布爛條的布衣,扛起延續君家血脈的重任。

待他名利雙收后,他才改變了原來的想法,將姓氏改回了「君」。他想,哪怕做不成名垂千古的太傅,做個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也是挺好的,這般在史冊上佔據旮旯一角,讓君氏一族沉澱在歷史之中。

「為了隱瞞身份。」君泠崖沒告訴她真相,將祭拜用品準備妥當,燒了三炷香,朝祖父拜了拜,闔上雙眼,碎碎念著祈求祖父在天之靈保佑他的話。

祭拜祖父的過程簡單得讓人心碎,若是放置十數年前,定然是親戚成群而來,放鞭炮,燒冥錢,熱熱鬧鬧的,可現在卻凄冷得連寒風都忍不住應景地颳得更凜冽一些。

清酒在墓前劃下一道水痕,他黯然地收起酒杯,準備收拾東西回去。

一回頭,竟見她仿照自己,跪在祖父墓碑的面前,閉着雙眼喃喃自語,好像在說什麼「保佑君泠崖身體康健、平平安安,保佑自己快快長大,成為像父皇一樣的人」……她說得很慢,細聲軟語裏帶着期待的童腔,好像跪拜的不是一位先人,而是能實現她願望的佛祖。

語訖,她乖乖地跟君泠崖一樣,拿起酒杯在墓前傾了一杯酒,還很天真地道:「壞豆腐的祖父,你要保佑壞豆腐好好的,身體康健,讓他長命百歲,天天都陪我玩。好啦,喝了酒,你要答應我保佑壞豆腐哦。」

君泠崖怔愕得說不出話來,聲音里透出絲絲顫抖:「你,為何要拜我的祖父?」

「因為拜拜,他就會保佑你啦。」她笑顏逐開,很認真地道,「你每個月身體不舒服,好疼好疼的樣子,所以我想保佑你呀。」

他靜默地看着她無暇的臉,一抹幽深的情緒湧上心頭——

在他們君家,女子中,只有媳婦才有權利,祭拜君氏先人。

然而此刻,他卻自私地不想告訴他君家的規矩,只想在欺騙里,自我麻醉……

下山回到雲陽時,老天爺正巧蓋下帷幕,將白日偷換成了黑。

寬敞的大街兩頭支上了幾個攤位,小販們醞釀了一日的吆喝聲相繼響起,姑娘們媚聲嬌笑走出青-樓,賭坊里的牌九聲依舊酣暢,伴隨着房舍里生起的裊裊炊煙,雲陽開始了喧鬧的夜。

「好熱鬧好熱鬧呀。」她開心地東張西望,從未見過的夜市在她面前熱情地伸出雙臂,迎接她的到來。

「臨近開年,家家戶戶都團圓聚餐,有些從外地趕來的人進城,帶來商機,故賣年貨的生意人也多。」君泠崖指著那些踮着腳,諂笑着招呼客人的小販解釋。

「團圓聚餐?」她不解,「是全家人坐在一起用膳么?」

「是。」

「哇。」她羨慕地道,「是不是大家熱熱鬧鬧的,吃得開開心心的?」

「是。」長遠的記憶被翩然拉開,君泠崖彷彿回到十數年前,那個溫馨的除夕夜,祖父樂呵呵地摸着他的頭,說他個頭長了,父親關切地給他夾菜,母親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要將好菜讓給長輩……

然而一切如雲煙,一散而過,等回神時,竟覺鼻頭有點犯酸,難受得慌。

她心裏也不好受,揉揉被凍得通紅的鼻子,扁著能掛油瓶的嘴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好幸福呀,我也好像向他們那樣。」

君泠崖回神道:「每年開年,宮裏不是都有置辦家宴么?」

「是啊,家宴的時候會有好多好多菜,有好多戲子來表演很好看的節目,可是……」她語氣剛剛興奮地揚起,又驟然一低,「我吃得一點都不開心,父皇會招呼好多皇弟皇妹,會陪好多好多人喝酒,都沒空理我。有些親戚我都不認得,叫都叫不出名字,也沒人陪我吃,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而且現在,」她傷心地低下了頭,手指頭習慣性地揪着衣袖,「父皇登仙去了,皇祖母不喜歡熱鬧,姨娘和皇姐都走了,家宴也吃不了了。其他人,我都不認得,跟他們吃,不開心。」

君泠崖一愕,人人總羨慕皇宮裏奢侈的生活,羨慕錦衣玉食,卻獨獨忽略了,金錢與權勢背後,長伴的是寂寞與孤獨。父愛母愛被切割數份,兄弟姊妹互不相識,而身邊的人會一個接着一個離去。

相比之下,自己的前半生,是多麼幸福。

如此一算,她身邊能稱得上親厚的親人,也就只有她尚在世的外祖了。可嘆他外祖數年前因身體之故,提早請辭,協同其愛妻遊山玩水去了,目前只聽說定居在朱城,卻多年未曾見過。

看着那張皺成苦瓜樣的臉蛋,君泠崖心頭一悸,胸腔中像又什麼蠢蠢欲動的話在催促着從他口中吐出,鬼使神差,他竟然開口道:「在宮外,你可將我視為哥哥,視為你家人,陪你過年,吃團圓飯。」

「真的?」她如清水般的眼眸散出錚亮的光,興高采烈地抬頭,「我可以把你當成家人?」

「是。」

「可是……」她臉上快速地躥上一抹緋紅,試探地揪着他的衣袖,甩了甩,「我不想做你的妹妹,我做你新娘子好不好?」

霎那,君泠崖如被驚雷轟頂,劈得他魂不守舍。他雙瞳失態地睜大,定定地望着那吐出驚天語錄的紅唇,唇線優美,潤而有光澤,正是他日日夜夜看在眼裏,念在心上的唇,這話,真的是她口中而出的。內心的震撼到達了頂點,他愕然地,顫抖地,不敢相信地再問了一次:「你說……什麼?」

「我做你新娘子好不好?」她眨眨眼,無邪的眼裏不見一分欺騙,「我不想做妹妹,妹妹會搶哥哥的東西,會分走父親母親的愛。但是新娘子不會,她可以得到新郎獨一無二的愛,也不怕會跟別人搶走新郎的愛。」

君泠崖剛激動得提起的一口氣,頓時如開了閘,泄了個乾乾淨淨。他不由得扯開嘴角,冷冷地嘲諷自己太天真,天真得以為她真的會懂郎情妾意,會懂兒女情長,會懂他無聲的付出。

其實她的愛情觀簡簡直白,只是想要一個愛她陪她的新郎,但她的愛情觀也冷酷無情,因為任何人都可以扮演新郎,而他只是任何人中的其中之一。

原來,他並不是特殊的存在,他只是一個能隨時換掉的物品……

君泠崖苦澀地道:「新娘與新郎要真心相愛方能在一起,你想要的只是陪你的人罷了,我可以陪你,但你……」他頓時語塞,滿腹經綸都黏在顫抖的舌根上,沒有勇氣說出那句「不能做我的新娘」,在愛情面前,一向膽大的他變得懦弱膽小,畏畏縮縮,他沉了口氣,努力將目光偏移,「等你愛上一個人,你便明白。」

「愛上一個人?」她不明白地眨了眨眼,「那是什麼?」

「就是無時不刻不想見到那人。」

「啊,」她傻乎乎地掰着手指頭數,無時不刻不想見到的人,有好多好多,有父皇、姨娘、阿撓,噢,好像還有壞豆腐,雖然他有時候兇巴巴,但是他對自己很好很好。那我愛的人就有一、二……

「不必再數,」君泠崖打斷她專心致志的數數,「那都不是愛,只是喜歡罷了。」

「啊?可是我無時不刻不想見到他們呀。」

君泠崖定然望着她,一字一句都訴盡衷腸:「愛,是見到那人會心跳加速,見不到那人會心慌意亂,見到那人離開自己會傷心欲絕,見到那人出事會痛不欲生。你扣心自問,你可曾遇到過能讓你產生如此情緒之人?」

她苦惱地皺起眉頭,將她想到的人點了一輪,恍然有什麼躍然心上,正要道出時,卻聽君泠崖道:「好生想想,我帶你去逛集市。」

一句終了,君泠崖掩藏所有的失落情緒,轉身埋入人山人海中。

她靜默地看着君泠崖的後背,寬闊卻不粗獷,線條勾勒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就顯得累贅,少一分就少了安全感,用來給她趴着,舒適度正好。

小心臟又不聽話地活蹦亂跳,她驚詫地摸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卻按捺不住砰砰直跳的心。

——「愛,是見到那人會心跳加速。」

她好奇地睜大眼睛,心跳加速,好快好快,莫非……她愛上壞豆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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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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