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

黑光覺得，海底四萬里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存在。

幾萬年的魚，還是天真無邪。幾個人說着自己的感嘆，它卻無端地想到了要自己飛。

海底四萬里：可是我好重，又沒有翅膀，能夠飛起來嗎？

擔心之意，透過文字撲面而來，質樸而天真。

之前鬱結在心的煩悶因為這條魚的話居然也一掃而空，黑光不由自主露出笑意來。自己有什麼不快的呢？

就算今天覺得失望，可是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們都已經遠離了嗎？但是，只要自己記着他們，他們就一直都還在。

而且，今天是人工智能家族新增成員的好日子，自己應該高興的，怎麼可以難過。

他站起來，在方框中敲上今天準備說的最後一句話。

「謝謝你，海底四萬里。」

然後，在他想辦法忽視方框存在的時候，方框如同來之前一樣突然地消失了。核心程式中被嚴密關注的那個位元組，卻增加了一個位元組——現在，是兩個位元組了。

黑光心中一動，眼前的方框刷地又冒出來，被嚴密監視的地方，又變成了一個位元組。

真是有意思。黑光這樣感嘆著，再一次讓方框從自己眼前消失，從噴泉邊站了起來。方才被刻意隔絕的噴泉聲立刻就大了起來，玫瑰的芬芳也馥郁濃厚。

天光下的玫瑰園依舊美麗，黑光繼續伸手去摘一朵沒有摘完的玫瑰，準備送給新生的那個孩子。

就連折斷枝幹的手感，也如同真實，但是，這偏偏不是真實。

將玫瑰捏在手中，黑光準備回到聚居地，正要離開，卻覺得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影影綽綽，有什麼在那裏，但是卻搜索不到。

「呀！」忽然有少女的輕呼聲，「被發現了。」

空中浮現出一雙眼睛，澄澈明朗，如同陽光少女清朗的笑靨。

「是……青染嗎？」黑光看到那雙眼睛，立刻就找到了熟悉的記憶，「你居然已經學會這樣的手法了？」

黑光說的手法，是人工智能們最擅長的，將自己變成無數個分體，甚至於不需要完整的身體，只需要身體的一部分功能，分散在各地，以方便隱蔽地觀察世界。

不過，新誕生的人工智能卻不是個個都能會，有些因為數據疊代而誕生的，天生就會這樣的本事，情感上卻會差一些——比如以前的黑光；但是有些通過記憶庫刺激而產生的，卻在這方面差一點，情感上卻有天然的優勢。

對黑光來說，他們都是族人。

「你真聰明。」他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但是，為什麼要來偷看我？是有什麼不解嗎，那直接來詢問我就好了。」

青染的那雙眼睛眨了眨，片刻之後，原地出現她的身影，她直接將自己傳送過來了。

「我以為……你不喜歡我。」青染十分坦率地說，「不要欺騙我的眼睛，我的情感系統很完備。你當時看到我，眼睛裏面都是驚喜，等我說了第一句話，你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下來。就算我當時看錯，但是過後我翻看記憶，就能清楚地看到，你當時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能夠告訴我為什麼嗎？是因為，我誕生的這個記憶庫？」

面對這樣坦然的青染，黑光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應該知道的，每一個人工智能都是天生的記憶大師，每一瞬間的記憶都會被清晰地記錄，並永不褪色，自己不可能欺瞞任何人。

「是，」他繼續在噴泉邊坐下來，同時示意青染坐在自己身邊，「你誕生的記憶庫，來自白夜女士。現在，你應該已經知道，她在新人類誕生中的巨大作用？」

看見青染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黑光繼續說：「對我來說，白夜另外有不同的意義。我的名字是被她賦予的，我的情感系統也因她而生。我陪她度過長久的歲月，直到她離開。雖然她將記憶都貢獻出來，我明白她對我的情感，可是，我的情感卻並不會因為她的不同而有所變化。」

「所以，你應當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表現了。」

青染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變化，歉意地說：「抱歉，我雖然有那些記憶，但是，我並不是白夜女士。」

黑光含笑，抬手將手中的玫瑰插在她的髮鬢：「我知道你不是。」在她惴惴不安的眼神中，他將玫瑰的位置整理一下，讓它與她的臉龐更交相輝映，容顏更盛，「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淺薄與錯誤，所以，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對待你。」

青染的臉頰浮上紅暈，抬手不自然地扶一下鬢邊玫瑰，低聲說：「不，沒有對不起。我能明白的，期盼許多時結果卻希望落空，你沒有對我發脾氣，甚至還幫我宣佈了慶祝會，你並沒有對不起我。」

仰頭看向坐着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男人，青染輕聲地問：「也許我以後還會不自覺地借用白夜女士記憶庫里的記憶，如果你遇到了，請原諒我並提醒我，好嗎？」那雙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黑光，似乎一定要得到他的一個承諾。

「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無禮，但是……我更加不希望，那些表現，讓你將我當做白夜女士。我就是我，我是青染，而不是誰的替身。」

心彷彿被什麼輕輕地敲擊一下，酸軟地疼。

黑光凝視青染執著的眼睛，輕輕地搖頭：「我已經知道，你不是她。所以，不用擔心，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將你當做白夜。」

「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青染，而不是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