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龍卧墨池（五）
「我不是怕黑。」顧霜衣這輩子還沒這麼急著去解釋一件事情過。
葉染眨了眨眼，顯然不信：「可是你剛才的反應……」
顧霜衣看起來不大願意說，但是不說又會被葉染給誤解，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顧霜衣只覺得跟葉染交流實在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他現在就應該乖乖在屋子裡面睡覺不要到處亂走。
「我不喜歡晚上，我被關在地牢裡面三年，那裡天天都是晚上。」顧霜衣低聲道。
葉染怔住，本是隨口問問，卻不想問出了這種事情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說到：「那……沒關係，我有辦法！等我明天去想辦法，以後你就能睡著了！」
「什麼辦法？」
「現在先不說，明天你就知道了。」葉染覺得自己實在是聰明，一瞬間就想到了辦法。
顧霜衣覺著葉染想出來的辦法大概不會是什麼好辦法，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大約多過段時間自己就能夠習慣夜晚了，也費不著想什麼辦法。
但是葉染明顯是上了心，她接著又問道：「顧公子，我還沒問過你，你的家在哪裡呀，你被關了那麼久沒有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你吧。」
「沒有家人，我爹娘早就死了，沒人會擔心我。」顧霜衣道。
葉染覺得自己嘴大概是開過光的，每問個問題都能戳到最關鍵的點，她連忙又安慰了幾句類似「我爹娘也去世得早」之類的話，然後換了個話題問到：「那你將來打算去哪裡？」
「無處可去。」顧霜衣看向葉染，意有所指，「葉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要留下來報恩，在恩情還完之前，我便留在這裡。」
顧霜衣留下來當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葉染的公主身份，但葉染並不知道，葉染只覺得顧霜衣的經歷實在是有些悲慘。父母雙亡，無人關心，無處可去，還被人給囚禁了三年，落得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所謂救人救到底，葉染在一瞬之間就下了個決心。
「顧公子！」葉染忽的叫住顧霜衣。
顧霜衣輕輕「嗯」了一聲，「葉姑娘？」
葉染認真的道：「正好現在秋園裡面只有我一個人住了，有什麼事情也不方便，而你找不到地方去，那麼如果不嫌棄的話，今後你就留下來跟我一起住這秋園吧……」
「好啊。」顧霜衣道。
「……這就答應了？」葉染想了半天措辭，卻沒想到自己話都還沒有說完，顧霜衣立馬就點頭答應了。
顧霜衣笑到：「那就多謝葉姑娘了，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了。」說完這話顧霜衣轉身就走，一副絲毫不給葉染反悔的餘地的意思。
不知為何，葉染突然有種上當了的感覺。
不過不論如何，讓顧霜衣留下來，也的確是葉染自己提出來的，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秋園裡面只剩她了，顧霜衣留下來其實也不錯，而且顧霜衣又生得好看，又能看花草又能看美人，這種事情葉染自然願意。而且在葉染看來，以顧霜衣的相貌，說不準還能夠吸引一些女客人來園子里買花。
想到這裡，葉染再一次覺得自己頭腦實在聰明，然後她最後看了對面一眼，發現顧霜衣的房間裡面燈已經滅了，想來他應該也去睡了。葉染合上自己房間的窗戶，回到桌前，然後提起筆在桌上的小冊子上添上了一句話，記下明天要辦的事情：「買燈籠。」
第二天一早，葉染就出去了，顧霜衣走出房門之後，只看到房間外不遠處的石桌上擺著一碗還未涼的粥。
堂堂公主，竟然早起做粥給自己喝，這必須得改，顧霜衣覺得自己一定要給公主找個丫鬟，絕對不能夠讓葉染公主親自做這些事情。顧霜衣懷著複雜的心情端起碗喝了一口，然而這並沒有讓他的心情得到平復，因為他發覺葉染煮的粥，已經非難吃二字能夠形容。
一定要找個丫鬟，明天就找，顧霜衣心底的這個念頭更加強烈了。
快要到中午的時候，葉染回來了，手裡面拎著一個很大的布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見到了等在園子里的顧霜衣，葉染將包放下，幾步到了他的面前：「你起來啦，等我收拾一下去做點吃的。」
「不必。」顧霜衣阻止了葉染，如果她做東西都跟早上那粥一個味道的話，顧霜衣覺得阻止她做飯是件十分必要的事情。「明天我去找個人來做飯打掃做點雜事，這些事情今後你都不用做了。」
葉染一聽便道：「你要請丫鬟嗎？不行的，我們現在沒錢，請不起的……況且這些事情我也能夠做好，根本不用請丫鬟。」
顧霜衣懶得與她爭論，就沖著那碗粥，這個丫鬟他是請定了。
兩人正說著話，迴廊外面卻傳來了一陣腳步的聲音，顧霜衣與葉染同時往那邊看去，便看到那層層疊疊的桃花樹后，有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正往這處走來。
來人不少，來者不善，不過片刻，顧霜衣就作出了判斷。
「是吳老爺。」葉染一眼認出了那走在最前面的人，說到這裡不禁對顧霜衣小聲道：「你到我後面來，他們是來討債的，我來應付他們。」
顧霜衣覺得這大概是認識以來，葉染所說過最有氣勢的一句話，所以他立即就站在了葉染的身後，打算看葉染究竟打算如何應付那群人。
葉染緊緊盯著那些人，心裏面估算著他們究竟還有多久能走到近前來，然後在那些人氣勢洶洶剛一靠近的時候，葉染就猛然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坐在地上「哇」的哭出了聲來。
這一哭倒是的確止住了吳老爺等人的氣勢，因為他們現在已經驚呆了。
「……」顧霜衣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商齊從地底下扒出來問他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好端端一個公主給教成了這個樣子。
「你……莫要哭，有話好好說。」吳老爺緩了一緩，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稍微和藹可親一點，聲音聽起來平和一點。
葉染本來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因為常年窮困潦倒的緣故，長得也比同年紀的姑娘要瘦小，她這麼往地上一坐一哭，哭的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縱然那個吳老爺是來要債的，這時候也變得有理說不清了，只能一個勁的安慰葉染，末了才道：「三個月之內實在是還不過來錢的話，那就再多十天？」
葉染止住了哭聲，眨巴著眼睛盯著吳老爺看，吳老爺被她這樣看著，狠了狠心又道：「四個月之內，不能再多了！」
「好，多謝吳老爺！」葉染當即甜甜的笑了出來。
吳老爺吐了一口氣，也是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這丫頭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把戲我會不知道，只是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我是替人辦事的，這個錢我不能不要回來。」
「我知道，所以才要謝謝吳老爺。」葉染連連點頭，只是她還是有個問題不大明白：「吳老爺，能不能告訴我，老頭他到底什麼時候借的這些銀子，又花到什麼上面去了？」
「這……我不知道，不過丫頭啊，商齊肯定有他的道理。」吳老爺嘆了一聲，知道葉染難過，便又安慰了幾句，這才離開了秋園。
吳老爺等人離開之後，葉染擦去了臉上的淚痕，突然間也不說話了，只是從一旁拿了個剪子，低著頭開始修剪自己面前的花木。
顧霜衣靠在旁邊的迴廊柱子旁，抱著雙臂看著葉染，好一會兒才問道：「你欠了他很多銀子？」
「十萬兩。」葉染怔了怔，如實回答道。
顧霜衣又問：「你現在有多少？」
「一百兩……」
顧霜衣不禁挑眉，有些好奇：「四個月的時間裡面，你怎麼去弄那麼多銀子還他？」
「養花，老頭之前給我留下了一株牡丹，說是養出來價值連城，能夠賣很多錢。」葉染道。
「那花呢？」
葉染遲疑了一下，然後指著自己屋子前面的那塊空地：「你來之前，花在那空地上……」
顧霜衣閉了嘴，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葉染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在內疚：「你不用在意的，花沒了我們還可以再種，而且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替我重新養一株花嗎？」
顧霜衣當然沒有在內疚，因為他覺得自己比那花要值錢多了，他道：「不必擔心，既然是我弄壞了你的花，那麼這筆債我替你還。」
「你……」葉染顯然不覺得顧霜衣有能力還錢，顧霜衣來的時候她是親眼看到的，身上除了一件臟衣服，全身上下什麼都沒帶，而且這人來了這幾天，吃的是葉染的，住的是葉染的，就連衣服也是葉染給買的，就沒見他掏過錢，葉染險些都要懷疑他其實根本不是報恩，而是藉機來蹭吃蹭喝的。
葉染明顯的懷疑讓顧霜衣挑起了眉峰，他道：「不用四個月，一個月就夠了。」顧霜衣說得十分肯定，竟有幾分不容懷疑的意思，葉染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就有些相信了。
但事實上，顧霜衣雖然說得如此肯定，但這卻只是因為他對於自己無比的自信而已，事實上他現在還真的沒有地方去搞那麼多銀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顧霜衣第一件事就是埋頭去看那本養花的書，不管有沒有用，總之先從書裡面找找看有沒有辦法再說，現在他能夠掙得上錢的辦法，也只有這園子里的花了。
顧霜衣看了一個下午的書，晚上也不過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回去繼續看了，等到他眼睛有些澀了，才抬眼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
顧霜衣很討厭被囚禁在地牢里的那段日子，天一旦黑下來他就會想起來那個時候，所以他也討厭天黑。
但是等到顧霜衣站起身走到窗口處，打算看看葉染在做什麼的時候，他卻怔住了。
窗戶外面，在那片種花的空地當中，插著一些細瘦的竹竿，上面交錯系著繩子，繩子上面掛著許許多多的彩色燈籠，五光十色染滿了整個院落，原本沉暗的黑夜霎時間熱鬧了起來。
這個時候，葉染就站在那片空地當中，踮著腳專心的在往那繩子上面掛燈籠，夜裡她不過著了一身薄裙，長發垂落至身後，乾乾淨淨不染塵埃，她的頭頂上彩色的燈籠暈染出柔和的光芒，盡數落在她身上，這一刻她就彷彿置身在畫中，美得不可方物。
顧霜衣覺得自己腦子一定是壞掉了，他竟然有點喜歡上這個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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