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龍卧墨池（四）
眼看著顧霜衣不管那門口的一堆女子，自顧自往後院走去，葉染緊緊跟在他的身後，萬分期待的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種？」
顧霜衣回頭看她，本打算隨口回應一句，但葉染卻是滿眼都寫上了期待二字，顧霜衣原本到了嘴邊的話也就跟著說不出來了，只能低聲道：「很快。」等他看完那本書先。
事實上顧霜衣從小就熟讀四書五經，對於琴棋書畫也都有涉獵，就連兵法戰事治國之道也十分精通，但是對於養花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還當真從來沒有學過。只是他已經答應了葉染要替她養出花來，那就一定得養給她看，他便不信這世上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在某種程度上，顧霜衣對自己有著盲目一般的自信。
兩個人一路往回走著，顧霜衣走在前面步伐較快，葉染便只能走一會兒又跑兩步的跟在他的身後，等到兩個人一同到了葉染的房間外面，顧霜衣才又看了過去。葉染屋前的那塊空地就是他從地牢裡面逃出來的地方，那空地本已經塌陷下去了，後來又被葉染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填好了，現在那裡是一片空曠的土地，上面什麼也沒種，那是留著養那株價值連城的花的。
眼見顧霜衣盯著那塊空地，葉染便開口替他解釋道：「以前商齊經常在這片地裡面種花，園子里花不少，但是商齊會把最好的花都種在這裡，因為我的房間就在這兒，商齊說希望我每天都能夠看到它們，這樣心情也會好起來。」
顧霜衣負手站在這塊空地面前，異常安靜的聽葉染說著這些事情。
商齊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在許多年前他就知道，那位曾經是整個皇宮裡面最強的護衛，曾經伴隨先皇幾十載歲月，替先皇擋下了許多的危險，出生入死從未敗過。在許多人的眼中，商齊是一個十分可怕又可敬的存在，即使是在回家養老多年之後，聽說宮中有變，他也是在第一時間回來救走了先皇最後的血脈，且以年老之軀帶著公主四處奔逃，最後死在了這個地方。
似商齊這般的英雄，這天下間能有幾人？
清風拂來，顧霜衣衣擺微動，他垂下眸子，在心底懷念這位曾經最強的護衛。
「你怎麼了？」看顧霜衣不說話了，葉染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只當他從地底下爬出來還沒有熟悉上面的生活節奏。
顧霜衣搖頭道：「沒什麼，你再多給我講講關於那位……商齊的事情吧。」
「哦……」葉染道，「後來我發現商齊其實不是想讓我看到花心情好，他就是怕值錢的花種在外面不安全，那些小孩兒經常翻牆跑到我們園子里來摘花，種在外面的花都給他們踩壞啦。後來商齊就發現我房間外面這塊地最安全，因為我看在這裡，那些小孩兒都怕我。」
顧霜衣原本安靜的聽著，聽到這裡忽的搭話道：「為什麼怕你？」
「因為我會嚇唬他們，那些小孩兒膽子很小的，只要你裝作很兇的樣子，他們就會害怕了。」葉染想了想，忽的擰起眉毛，然後把眼角拉低了，鼓著腮幫子，朝著顧霜衣做出一個十分嚴肅的表情，「你看，就這樣。」
顧霜衣看著她一臉像是要拉肚子的樣子，輕輕扯了下唇角，覺得那些小孩兒大概不是被嚇到的，是覺得她要犯病了才是。
「下次別做這個表情了，不適合你。」顧霜衣道，他說的是實話，這表情絕對不適合她公主的身份。
葉染一怔，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便猶豫著問到：「真的？」
「嗯，你笑起來更好看。」顧霜衣在心裏面盤算著，一定要讓這位公主改掉這個表情，他可不想將來文武百官都以為公主多半有病。
葉染卻沒想到那麼多，因為他聽到顧霜衣說她笑起來很好看，她來這個世界長這麼大了，還從來未曾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話說禮尚往來，葉染平白被誇了這麼一句，心裏面覺得有些高興，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要誇回去，所以她輕咳了一聲，放柔了聲音道：「顧公子也很好看，比姑娘還好看。」
顧霜衣這輩子被人誇的次數絕對不算少，被誇過頭腦聰明，身手不錯，氣度不凡，也被誇過相貌好看，但是像葉染這麼說的……還是第一個。
顧霜衣沉默了片刻，覺得這也不知究竟算不算是在誇自己。
「葉姑娘，還是繼續說說商齊的事情吧。」顧霜衣不知如何回應這話，便硬生生將話題又扭了回來。
葉染沒有注意到顧霜衣的異樣，說起商齊，又打開了話匣子：「商齊人很好的，不過那些小孩兒怕商齊比怕我還多。」
「不愧是商齊。」顧霜衣道，不怒自威，果真不愧是宮裡面最好的護衛。
葉染不知道顧霜衣的想法，她接著道：「因為商齊認識他們的爹娘，商齊他每天吃過飯都會去外面曬太陽，沒事跟街坊鄰居們嘮嗑，只要有小孩兒在我們這裡偷了花，他就去偷偷告訴那家的爹娘。」
「……」顧霜衣覺得這絕對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商齊。
葉染又道：「商齊還說了，他想了兩年，終於想出了一套辦法專門應付那些小鬼頭，讓他們再也不敢來園子里偷花偷果子。」
「……」顧霜衣大概知道為什麼公主殿下會被養成現在這幅樣子了。
當晚，葉染像往常一樣在屋子裡面發獃，然後將明天要做的事情給安排好。
之前悅陽樓給的還錢期限要到了，她明天還得去找那位掌柜，請求他通融一下遲幾天還錢。還有鄰居家的小孩兒明天就三歲了，她要挑一株漂亮的花給人送過去，她還要從商齊留下來的那一堆花苗裡面挑一株最好的，重新種在院子里。
說起來其實事情並不少，葉染覺得這樣的日子雖然拮据但也自在，來了這裡這麼多年，她幾乎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當過一天公主了。
安排完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葉染起身收拾了一下，便打算睡覺，商齊過世之後葉染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裡，所以平日里也不會怎麼講究，比如說現在，她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打算關好窗戶就睡覺了。
但是她剛一走到窗前，就看到自己對面的那間屋子裡正站了一個如青松般的身影，那人直直看著自己，也不知為何，臉上的神色並不算自在。在接觸到葉染的視線之後，那人立即將目光移開了，假裝四處在看風景的樣子。
葉染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如今這園子里除了她還住著一個顧霜衣，而顧霜衣現在就住在她房間對面的客房裡面，兩個人現在正隔著一片種花的空地對望著。
「你還沒有睡嗎？」相隔有些遠，葉染隔著窗戶大聲問顧霜衣道。
顧霜衣的確有些尷尬，因為他原本是在暗中觀察葉染的，他總覺得這位公主有些不對勁，然而又說不清究竟是哪裡，只是看著看著才發現這公主不過穿著一身裡衣，自己這樣看著就像是偷窺一般，而就在他覺得不妥打算關了窗戶睡覺的時候，葉染已經看到他了。
聽到葉染的問話，顧霜衣當真是理她也不是，不理她也不是，只能輕輕咳了一聲道：「快睡了。」
「你說什麼？」隔得有些遠，顧霜衣的聲音又小，葉染根本沒有聽清。
顧霜衣又道：「我說讓你早點睡。」
「啊？」葉染仍是一臉的茫然。
顧霜衣霎時沒了說話的意願，他轉身拿了件乾淨的外衫走出屋子，然後到了葉染的窗前。葉染這時候還站在窗口處，見顧霜衣走過來就打算開口問他，卻沒想到顧霜衣只是一把將手中的外衫塞到了她的懷裡：「穿上。」
顧霜衣語聲淡淡的，眼睛卻看著房子外面那塊空地。
葉染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只是乖乖穿上了衣服。顧霜衣等了一會兒才問到：「穿好了？」
葉染點頭。
顧霜衣沒看到她點頭，只當她還沒回答，便又接著等下去，一直等到脖子都酸了，他才終於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好了沒？」
這期間葉染一直盯著顧霜衣的側臉看，大概是因為常年被關在地下，顧霜衣的膚色很白，他的眉眼如畫，睫毛翹的弧度恰到好處，在燈火下投下一片陰影，然而那雙眼睛在陰影里卻顯得更亮了，他的唇形也很好看，泛著淡淡的粉色，葉染覺得這五官湊到一起簡直漂亮到沒邊兒了。她這麼大了還真的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人，不自覺的就有些看呆了，一直到顧霜衣開口再問她才又點了點頭，末了才想起來對方看不見，便道：「好了。」
顧霜衣回過頭來第一件事就是數落葉染：「園中還有人在，你這樣穿成何體統，且這大半夜的天氣涼，若是病了怎麼辦？」
「哦……」葉染連連點頭，心裡卻還惦記著剛才那個問題：「你還不睡嗎？」
顧霜衣抬手打算替葉染整理衣裳，聽到這話又頓住了動作，垂眸道：「睡不著。」
「為什麼？」
「睡不著還能有原因？」顧霜衣不大想回答這個問題。
葉染點頭：「當然有原因，你是不是有心事？」
「……」顧霜衣沒回答，替葉染將外衫的褶皺給抹平了，動作小心翼翼的。
葉染接著猜：「在想家裡人？」
顧霜衣依舊不理人，整理好葉染的衣服之後開始替她整理頭髮。
「那麼……你怕鬼？」
顧霜衣淡淡的瞥了葉染一眼，替葉染整理完頭髮之後也沒什麼好整理的了，就開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怕黑？」
「不是！」顧霜衣立即否認道。
「……」說完這句之後，顧霜衣就後悔了。
「哦……」葉染當即恍然大悟，「你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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