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照山河（三）

「我爹根本就沒說清楚，那屋子裡面那麼亂，我不就是扔了他一個茶壺嗎，就因為這件事情就罰我去面壁思過，還一個勁罵我，我哪有那麼傻在那杵著等他罵！」說到氣頭上，穆秀使勁喝了一口茶，抹了嘴巴皺眉接著道，「所以我趁他們都沒注意的時候，自己一個人溜出來了，不過我想來想去京城其他朋友家都不能去，去了肯定沒人敢收我，將我趕出來還順手通知一下我爹，我就給捉回去了。」

聽到這裡，葉染算是也明白了：「所以你就來了我這兒？」

「對，我想來想去就這裡最方便，沒人會想到我在這裡。」穆秀這時候已經喝完了一杯茶，他滿足的吐了一口氣，抬眼望向不遠處房門緊閉的房間，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他還不肯出來？」

不提倒是還好，一提起來葉染心中就是一塞，想到自己剛才差點就成功地那一吻，又想到穆秀突然的打岔，心情實在是怎麼也好不起來，她扶額道：「讓他再靜靜好了。」

顧霜衣一直靜到了傍晚才出來，只是臉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葉染在旁邊盯著他看了許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害羞了，而穆秀卻是覺得愧疚得很，一見顧霜衣出來，立馬跑過去道歉：「那個，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當時正在……我要是知道的話我肯定就過會兒再來了，要不然你們這會兒再補上吧，我保證過去躲得遠遠的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聽了穆秀這番話，顧霜衣一言不發的又回去把自己鎖了起來。

「……」葉染幽怨的盯著穆秀看。

穆秀重重咳了幾聲，無奈的嘆道：「看來你們二人生活很不和睦啊。」

葉染髮誓，在穆秀來之前，她跟顧霜衣絕對是非常和睦的！

總之，非常不受歡迎的穆秀就這樣在這院子裡面住了下來。

只是葉染之前就對顧霜衣說過，這院子本來就不大，在住了幾個丫鬟又住了葉染和顧霜衣之後，已經沒有多餘的房間了，所以穆秀來了這裡，究竟睡在哪裡還是個十分嚴重的問題。

在嚴肅的考慮了半晌之後，葉染慎重道：「看來如今只能這樣了。」

穆秀被她弄得緊張了起來，連忙問道：「怎麼了？」

葉染認真道：「你睡一間，我和陸青衫睡一間，這樣就可以了！」

「……」穆秀總覺得這是葉染籌劃已久的事情。

顧霜衣兀自坐在離二人遠些的地方，聽到這裡才打斷了葉染的話道：「我與穆秀睡一間。」

「可是……」

「就這樣決定了。」顧霜衣又道。

如此一來，葉染也沒了反駁的可能，最後晚上她只能趴在門邊看著顧霜衣和穆秀兩個人一道進了對面的屋子。臨進屋之前，葉染又想起了一事，叫住對面的穆秀道：「你要替我照顧著他，他夜裡怕黑的！」

顧霜衣腳步一頓。

穆秀原本是驚訝了那麼瞬間，這會兒立即便笑了起來，朝顧霜衣道：「你怎麼比我膽子還要小。」

他也沒等顧霜衣回應，回頭又對葉染擺手道：「好了好了知道了，就是去睡個覺而已，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如此一來，一天便算是過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顧霜衣便如同往日一樣早起替葉染準備好了早飯，葉染從屋子裡面走出來，接過顧霜衣遞過來的粥喝了幾口，這才問到：「穆秀還沒起來？」

顧霜衣「嗯」了一聲，收拾著桌子，好一會兒才道：「他睡得遲，我想應該要等到晌午才能起來了。」

「他做了什麼？」葉染一怔，記得二人昨日睡得並不晚。

顧霜衣默默地沒有吭聲，心裏面卻是已經開始後悔自己昨晚的決定了，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選擇跟穆秀一起睡的。顧霜衣還從來沒有見過像穆秀話那麼多的人，昨天夜裡兩個人收拾好便一個人上了床，另一個人睡在旁邊榻上，上床之後，顧霜衣原本都要睡著了，穆秀卻突然來了興緻，爬起來拉著顧霜衣就開始聊天。

這一聊直接就從天上聊到了地下，從五百年前的開國之君聊到了現在的文武百官，聊起來頭頭是道，雖然顧霜衣未曾有太多回應，但是穆秀卻是高興極了，拉著顧霜衣直說是找到了知己，聊得根本停不下來。

於是顧霜衣事實上昨夜裡根本就沒有睡著，兩人一直聊到了凌晨，穆秀才終於昏昏睡了過去，而顧霜衣在看了看天色之後，默默的爬起來給葉染煮了粥。

顧霜衣甚至在心裏面覺得，就算是跟十個葉染住在一起，那也比跟一個穆秀住著要好得多。

然而顧霜衣在心裏面想了一下十個葉染與自己在同一個房間裡面的情景之後，立即便打住了。

想來想去這情景還是有點可怕的。

顧霜衣乾脆不想了，收拾好了桌子之後才道：「今日是哪位先生過來？」

「是教聲樂的先生，今天好像是接著教我彈琴。」葉染覺得彈琴也還不錯，總比趴在桌子上寫字要好了許多。

兩個人便坐在院子裡面沉默著等那先生到來，不多時，院外便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顧霜衣當先起身，讓葉染坐著，自己去開了門。

然而開門之後，顧霜衣的神色才微微變了變，然後閃身讓門外那人走了進來。

葉染看著顧霜衣的反應，覺得有些不對勁，便站起身看了過去，正看到門外那人走進來，不禁也是一怔。

「蘇瑾苑？」葉染出聲問到。

這剛敲門進來的人便是蘇瑾苑，他面上依舊是和煦笑意，如同往日一般，只不過這會兒他腳步比之平時還要慢了些，且手上不知為何還包了一層白色的紗布，看起來像是受了傷一般。看蘇瑾苑走進來，葉染一時也不知道這人究竟要做什麼，隔了一會兒她才問到：「是之前看的那株花出了問題？」

蘇瑾苑搖了搖頭，笑意斂了半分：「我惹怒了我爹，蘇家暫時是不能回了，不知商玉姑娘可否……讓我在此地留宿一段時間？」

蘇瑾苑這個問題，換來了葉染和顧霜衣的一陣沉默。

葉染覺得京城的男人真可怕，總喜歡跟家裡面的長輩吵架，吵完還總喜歡離家出走，離家出走就算了，還總喜歡去麻煩別人，她自問與蘇瑾苑和穆秀並不算熟悉，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就獨獨想到了她這個地方。

在感受到顧霜衣和葉染的沉默之後，蘇瑾苑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出聲問道：「……二位可是不方便？」

葉染搖了搖頭：「沒……不過我想你朋友看到你應該挺高興的。」

「嗯？」蘇瑾苑沒懂葉染的意思。

葉染嘆了口氣終於道：「穆秀現在也在這裡。」

「……」這回輪到蘇瑾苑沉默了。

於是蘇瑾苑也跟著留在了這小院當中，蘇瑾苑來了沒多久，那教聲樂的老師便來了，教了葉染彈了幾曲之後，讓葉染勤加練習，便又離開了，而在葉染那實在是算不得美妙的練習聲當中，穆秀終於被吵了起來。

「早啊。」穆秀打著哈欠從房間裡面推門走了出來，方一出門就看到了正坐在不遠處練習彈琴的葉染，還有葉染身後正饒有興緻的盯著那琴看著的蘇瑾苑。

穆秀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了，他有些不能確定的問到：「蘇瑾苑？」

「阿秀。」蘇瑾苑朝穆秀笑了笑，「沒想到你也躲到了這裡。」

穆秀用最快的時間抓住了重點，瞪大了眼睛道：「什麼叫『也』？你也離家出走了？」

蘇瑾苑嘆了一口氣，眉目裡帶了點淡淡的無奈：「是啊。」

兩個人相互說了各自的情況，然後同時苦笑了起來，看來短時間之內兩個人都不能回去了。

於是問題又來了，如今蘇瑾苑也來了，那麼他們應該怎麼睡呢？

葉染立即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應該這樣，穆秀和蘇瑾苑住一間房間，我和陸青衫住一個房間。」

這個打算立即又被顧霜衣給否決了，顧霜衣腦子裡面不知為何想起了十個葉染同時跟自己呆在一間房間的樣子，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道：「我們三個男子睡一間，你睡一間。」

於是第二天一早葉染起床的時候，就看到顧霜衣坐在院中涼亭裡面，面上什麼情緒也看不到，但葉染莫名就是覺得這人似乎在這裡坐了很久很久。

「你睡得怎麼樣？」葉染如同往日一樣接過顧霜衣熬好的粥喝了起來，一面喝一面開口詢問。

顧霜衣輕輕點了點頭，卻不多說。

事實上一個穆秀已經非常可怕了，但是顧霜衣萬萬沒想到，加上了一個蘇瑾苑，那房間簡直就變成了一個集市，兩個人異常興奮的談論著話本子裡面的情節，興奮到根本沒有要睡覺的意思。

好死不死的是顧霜衣正巧看過那本書，正好也將情節和人命都記得非常的清楚，那兩個人聊了一晚上，卻一直將那主角的名字給念反了，顧霜衣想要出言糾正，但又實在不想加入他們的討論，如此一來便是硬生生憋了一個晚上，實在是前所未有的難受。所以今天一大早顧霜衣就跑去書房將那本話本的最新一冊翻了出來，然後故意擺在了房間的桌上，等他們早上起來好好看看那主角究竟叫什麼名字！

葉染不曉得顧霜衣一個晚上竟然經歷了那麼多，她只是在顧霜衣的面前坐了下來，問到：「這兩個人突然一下子都離家出走，且都跑到我們這裡來，不會有什麼蹊蹺吧？」

聽葉染這個猜測，顧霜衣淡淡一笑，出言道：「你說對了，還真的有蹊蹺。」

「真的？」葉染不過隨口說說，沒想到還真的叫她給猜中了，「你說他們是故意鬧出這麼多事情，然後來這裡的？」

顧霜衣沉著眼道：「穆秀那邊我並不清楚，但是蘇瑾苑和蘇絡我卻了解得很，蘇絡寶貝他那個兒子寶貝得緊，從小到大他就沒有讓蘇瑾苑受過一點委屈，你說這樣子的爹，怎麼會弄傷自己兒子的手，然後讓他有機會離家出走？」

如此說來，蘇瑾苑那邊果真不簡單了。

葉染想了想道：「你之前說蘇家應當不會再繼續調查我了，那蘇瑾苑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蘇瑾苑的目的是什麼，顧霜衣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他卻知道蘇瑾苑絕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他默然片刻，忽的道：「你自己小心些。」

葉染聽出了不對勁：「我自己？」

顧霜衣點頭，接著道：「我有些事情要去辦，所以這幾日白天我可能沒有辦法陪著你，等到晚上我再回來。」

葉染知曉顧霜衣是不會將時間給花在不重要的事情上的，所以她也沒有去阻止，只是詢問道：「跟……對抗當今皇帝的事情有關？」

「對，來了京城那麼久了，是時候該有所動作了。」顧霜衣應道。

「我能夠幫得上忙嗎？」葉染情緒有些低落，又問了一句。

顧霜衣搖頭：「不必你幫忙，你只要好好獃在這裡，不要被蘇瑾苑和穆秀知道你的身份就可以了。」

等說完這些之後，葉染又去準備了一會兒等今日教書的先生到來，再走出房間的時候，顧霜衣果真便已經不在了，葉染回到房間托著腮坐著，覺得自己這陣子的改變果真是還不夠多，她還想要變得更多一些，變化更大一些，然後幫助城書和顧霜衣他們一同處理這些事情，而不是一個人被保護得好好地呆在這裡，什麼也不用走，只等著他們將消息給帶回來。

這天穆秀和蘇瑾苑也是很晚才起床的，兩人起來之後便跟葉染在院中一通玩兒，末了才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裡面，對於顧霜衣究竟去了哪裡，蘇瑾苑也問過，葉染便說是他有事出去給自己辦置些東西去了。

當天，葉染吃過晚飯便在院子裡面等了起來，只不過一直等到太陽都落山，月亮都懸挂在天邊了，也沒有看到顧霜衣回來。

穆秀和蘇瑾苑兩個人都已經回房間去睡了，葉染還抱著雙膝坐在房間外面的台階上面，等著顧霜衣從外面回來。顧霜衣說過他白日里雖然會出去，但晚上還是會回來的，只是不知道他這日辦事辦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遇上什麼麻煩的事情。

就在葉染這樣一面等一面想著這些東西的時候，一道身影已經到了葉染的面前，遮住了葉染頭頂的清涼月光。

葉染抬起頭來，看著那背光的人，隔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人是穿著一身雪白單衣的蘇瑾苑。

蘇瑾苑臉上還帶著葉染鄋熟悉的笑意，他指了指葉染身旁的台階，詢問到：「我能坐在這裡么？」

葉染不知曉蘇瑾苑想做什麼，怔了片刻之後仍是點了頭，只不過在蘇瑾苑屁股坐下來之前，她又道：「這台階有些臟，我先給你擦擦吧。」

蘇瑾苑也不管，就這麼直接坐了下來，他抬眸看著頭頂上那一輪漂亮的彎月，帶著些感慨般道：「我發現這裡的月亮似乎比蘇家的要好看了許多。」

「月亮怎麼會有變化？」葉染有些不解的問了一句，卻見蘇瑾苑又是一笑，他搖頭道：「月亮當然也分美醜，我平日里難以入睡，便總會出來看月亮看星星，我在很多地方看過月亮，每處的月亮總會有些不同的。」

葉染明白了過來：「不一樣的不是月亮，是月亮旁邊的景色。」

蘇瑾苑笑笑：「商玉姑娘很是明白。」

葉染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誇是個「明白」人，她怔了一怔，覺得蘇瑾苑的笑實在是非常順眼。

蘇瑾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也許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又或許大家都不知道，眾人只知道這蘇瑾苑是京城第一公子，文武雙全，似乎只要將各種優點往他身上套過去，總沒有錯。

只是這樣子的蘇瑾苑，卻總叫人看著覺得有些不真實。

唯有蘇瑾苑唇畔那抹笑意，卻是實實在在的，蘇瑾苑笑起來讓人有種很舒服的感覺，這感覺與任何感情無關，就是舒服而已。葉染盯著蘇瑾苑，想著自己果真還是看不懂這人的，若是此刻換成了顧霜衣在這裡，或許能夠弄明白蘇瑾苑來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蘇瑾苑沒有給葉染太多的時間去想這些，他微微抬手遮了眼前的月光，忽的開口問葉染道：「你這些年，過得快不快活？」

葉染用了好長時間想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過的日子，到底算是快活還是不快活，若說快活，那實在是快活得有點慘，她跟商齊窮得看到錢都兩眼發綠了，然而若說不快活……其實秋園的日子還是挺自在的。

葉染想到這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嗯，挺快活的。」

蘇瑾苑看著葉染的神色，也跟著笑了笑，「那便是還不錯了。」

他雖是笑著，但是少見的神色中帶了些落寞，葉染不明白，便問了出來：「你呢，你覺得不快活嗎？」

「我也過得挺開心的。」與葉染所想的不一樣，蘇瑾苑看起來很是釋然，只是接著卻又道：「只是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事情是不如意，不能受自己控制的，比如說……」

停頓了片刻，蘇瑾苑盯著葉染低聲道：「比如再過段時間，你現在這樣快活的日子或許就沒了。」

還沒等葉染再問，蘇瑾苑又笑：「我也沒了。」

葉染覺得蘇瑾苑應該是知道些什麼的，但是她又不能夠確定他究竟知道多少，所以她只能獃獃站在原地看著蘇瑾苑說這些話。她又覺得蘇瑾苑應該是在隱瞞著些什麼，可是她也不敢問，只得緊緊盯著蘇瑾苑的眼睛看，希望能看出點什麼。

便在此時，顧霜衣披著一身月色從外面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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