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從顧珩被推進手術室到現在,過去了二十一天。

他一直沒醒。

太陽升起,又落下,日復一日。

溫言停掉了所有工作,每天往返於她的小屋和醫院之間。她經常會做一些清淡可口的飯菜,比如熬點小米粥,或者做些茄子面帶到醫院。

這樣只要顧珩醒來,就不會餓肚子。

可是他一次都沒醒,每天僅靠輸液維持。

有好幾次她就伏在他的床邊睡著。夜裡醒來的時候,她會給他掖掖被角,出神地看著他好久,然後用微涼的指尖輕輕劃過他額頭,自顧說一些從前的事,而他依然在睡著,平靜安穩。

世界突然變成兩個人的,與他人再無關係。

她多希望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快點醒過來,像從前一樣用冰冷諷刺的目光把她打量個遍,然後輕蔑地說:「溫言,你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脫離顧家存在,你不可能成功。」

即使是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語,也會變成好聽的音樂。

但即使是這樣尖酸刻薄的話語,她也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

顯然,那枚炸彈不僅炸掉漢堡店的大多生命,也將整個娛樂圈炸到沸騰。

從爆炸案發生開始,幾乎每天都有一群記者守在溫言的小區門口,只要等到她出現,就會立刻圍堵上去,爭先恐後遞過話筒,七嘴八舌的問著問題。甚至不等她對上一個問題做出回答,後面的問題就像連珠炮一樣被接連拋出。

溫言大多時候是沉默的,這是她一貫風格。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和破壞是致命的。不僅因為顧珩現在還躺在醫院,還有那些被無辜牽連的生命更加值得尊重敬畏。

溫言已經被道行高深的娛記們左右夾擊,寸步難行了。

「溫言小姐,請問你對於上個月的那起爆炸怎麼看?」一開口就目的性十足。

「溫言小姐,請問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您是恰巧在那個餐廳用餐所以才被波及嗎?可我們聽說當時您正在店外?是您已經用過餐準備離開,還是有其他的什麼原因?」

「溫言小姐,您是否認為那起爆炸,或許是沖著您來的?」提出問題的人是個年輕記者,他一面問得大膽,一面又顯得小心翼翼,「之前您也有過被綁架經歷,您是得罪什麼人了嗎?」

「溫小姐,請問顧珩先生的傷怎麼樣了?我們得到消息說他很可能……」

「他會站起來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溫言,突然凝神望向剛剛提出疑問的記者,冷靜而篤定的說道。

那個記者先是愣了一愣,接著尷尬的咳了一聲:「當然!我們也希望如此……」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問著,突然傳來一聲強烈的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一輛黑色轎車穩穩噹噹的停在小區門口。

眾人下意識回望,集體訝然。

只見儼燃從車裡走下來。她穿著一條黑色的露肩長裙,高跟鞋,戴著墨鏡,嘴唇塗著一貫張揚的正紅色。

她面無表情的朝這邊走來,然後撥開將溫言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一手抓住溫言的胳膊,另一隻手擋住瘋狂往前擁擠的記者。

她一句話沒說,只是拉著溫言迅速走出人群,接著將她推到了副駕駛的座位。那幅畫面,就如當初,她被娛樂記者瘋狂堵截的時候,跳出來為她解圍的溫言一樣。

車子很快開走,只留下雲里霧裡的記者們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一路無話。

儼燃將車子開到海邊,停了下來。然後,她將車窗搖落一半,不緊不慢點著一支煙。

溫言一直目視著前方,她下意識地,微微抬起了面龐,夕陽餘輝透過車窗灑在她輪廓清晰的側臉,看起來格外柔和。

「你還好嗎?」半晌,儼燃緩緩開口,不等溫言說話,又自顧笑了,「我希望你不好。」

「這些天,我一直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些可怕的畫面,我看見他在大火里掙扎,最後被燒成灰燼……所以我來找你,只要看到你痛苦,我就會好受些,他為你做的那一切,才會值得。」儼燃轉過頭來,打量著溫言,「顯然,這段時間,你很難熬。」

「我只希望他能醒來。」良久,溫言輕聲說道。

儼燃冷笑一聲:「是啊,那樣他就會知道,你沒日沒夜的守著他,他就明白你對他的情意了。人啊,都是賤骨頭,擁有的時候不懂珍惜,失去了才想著要彌補挽回,溫言,你不覺得你是一個自私又虛偽的人嗎?」

「我承認。」

然後,彼此沉默了好長時間。

「那天,顧珩對我說,他堅持不下去了。」良久,儼燃再次開口。

「他說,他跟你一直在較勁,用盡全身力氣證明誰可以更狠心絕情,所以你母親的事情曝出來后,他就去了你的見面會現場,就是想證明沒有他你就完蛋了。他這個人,有的時候聰明冷靜,有的時候簡直幼稚到可笑。」儼燃飽滿的唇畔掛著譏諷的笑意。

她說著掐滅煙頭,放緩了語調:「這些年,他一直忙著怪你,忙著恨你,好像折磨你他就能得到快樂,就會滿足,其實不是,他只是因為愛而不得,他只是用錯了方法。多可笑啊,他在我的面前,對我說這些,好像這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跟我分手,好像這樣分手了對我就沒有傷害。」

「他還說,他不是聖人,不能夠包容全天下,他只願意保護他愛的人。溫言,你知道我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在想什麼嗎?你知道我有多恨嗎?不愛我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呢?難道是我儼燃主動投懷送抱求他跟我在一起的嗎?他當我是傻子,這個混蛋。」

溫言看著儼燃的目光有些詫異,目光在她明艷的臉上停留半晌,然後恢復平靜神色,想要開口說什麼,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儼燃又點著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淡白色的煙圈:「他雖然說你倔強,無情,甚至可恨,可他還是想幫你。白筱的死,你被卷進去,他甚至想要為了你做假證……那時我就知道,我再也沒有機會了!其實他要的不多,他要的,只是你的心罷了,而我,就算把整顆心掏出來捧到他面前,他也不要。」

「什麼是悲哀呢?這就是吧!」

「沒錯,我是看你不順眼,因為你比我幸運。溫言,我比你努力百倍千倍,你現在擁有的這些,只是因為你比我幸運。」她說著又狠狠吸了一口煙,「三年後萊頓電影節,你我再分高下。」

溫言看著她,目光誠懇:「你想要的,終會得到。」

儼燃哼笑一聲:「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儼燃將溫言送到醫院門口就走了。溫言本以為她會進去看一眼顧珩,她卻只是露出一絲苦笑:「讓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怕後悔把他還給你。」說完一腳油門,車子飛快駛去。

這天晚上,溫言就伏在顧珩的床邊睡著了。

她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回到很多年前,那時候她母親還在,就坐在小院子里的長椅上,一邊給她編辮子一邊講故事,父親在一旁看書,溫故圍著那株巨大的楊樹跑來跑去。長著小虎牙的沈寂翻牆跳進院子,淘氣地揪著她剛剛編好的小辮子……可夢中卻沒有顧珩,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夜裡醒來的時候,床邊淚濕一片。

第二天中午,她接到一通電話。

溫言看著手機屏幕上跳躍著的電話號碼,沉默許久。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老式復古的房屋,門前的大樹參天挺拔,大門是敞開的,院子里的花草像是很久沒有經過修剪,有的葉尖已經泛黃。院子里的大黃狗蹲坐在地上曬陽光,看到溫言進來,懶洋洋的扭過頭去,壓根沒理。

一切都顯得死氣沉沉。

溫言走進客廳,行動不便的男人正坐在扶手椅里,他微微躬著背,厚實的手掌撐住了額頭,眼眸低垂,彷彿若有所思。

直到溫言禮貌而客氣的喚了一聲:「溫先生。」他才抬起眼睛。

大概是上了年紀,又或者別的什麼原因,他總覺得眼前的影子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於是從茶几下面的抽屜里摸出一副眼鏡。

「言言。」老人的表情在看清溫言的一瞬變得喜悅,「你來了。」

他頓了一下又問:「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我看電視才知道發生了爆炸,聽說你受傷了。」

「我沒事。」

「那就好。」他垂下眼睛,停頓片刻,然後緩緩抬起頭來,看著溫言的眼神有些閃爍:「溫故失蹤了。」

溫言微微皺眉。

「我想,是沈寂帶走了她。」

溫言將眉頭皺得更深:「我不懂您的意思。」

老人沉默了下:「沈寂愛你,溫故恨你,你懂了嗎?上個月的爆炸,他以為是溫故做的。」

「既然您知道是沈寂帶走了她,為什麼不去找沈寂?」

老人長長的嘆了聲氣:「我當然可以找出沈寂,但是不確信可以救出溫故,那孩子已經瘋了。」他懇切的望著溫言,「言言,沈寂最聽你的話,只有你能救她。」

「如果那場爆炸是溫故做的,我憑什麼救她?」

老人有些難堪的垂下眼眸:「當然,你完全沒這個理由,但不管怎麼說,她是你妹妹,小時候你帶著她玩,教她踢毽子,還送過她一個玩具小熊,你還記得嗎?」他似乎有點著急了,「直到現在,她還留著那個小熊,言言,在她心裡,你一直是姐姐。」

「而且,溫家也需要一個繼承人。」

話音未落,溫言突感冷意襲來。

她慢慢抬高了眼睛,面無表情的望著玻璃窗外那道蒼白到刺眼的光線,「溫先生,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想救溫故,究竟因為她是你女兒,還是溫家需要一個繼承人?」

老人不語,按在腿上的手卻無法抑制的微微顫抖。

溫言冷冷地笑了:「您真不愧是個生意人,這一生都在算計。你算計每一個人,母親,我,甚至是溫故。」

說完,立刻轉身往外走。

「言言。」老人的聲音變得急切:「你……」

走出客廳的時候,溫言停住了腳步,她微微側臉,餘光瞥向他的方向,一字一字無比清晰地問:「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母親?」頓了頓,苦笑,「我想是沒有的。」

溫言走出溫家大門的時候,覺得眼前一片朦朧,大概是陽光刺眼,她無法承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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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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