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溫故已經不知道自己出神多久了。

她坐在床邊,手裡攤開著上周會議上的資料,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天氣燥熱,夏蟬在濃蔭后呱噪,帶著聲嘶力竭的疲乏感。院子里的花草被修剪的整齊,牆垣上的藤蔓卻越長越多,密密麻麻就要遮住整個窗戶。

陽光被陰影籠罩,周圍的一切都靜得不可思議。

可越是安靜,她心裡越躁動不安。

桌子上的手機突然強烈震動了一下,溫故一激靈,趕緊拿起。是助理髮來的一條信息,提醒她別忘記明天早上的集體會議。

世界又安靜下來。

一分一秒,緩慢而難耐。

她放下手中資料,目光不經意的瞥向一個角落。

那是一個深棕色的毛絨小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毛色已經發舊,衣服上的扣子也掉了兩顆。

那是溫言送給她的。

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久遠到,她想不起具體是什麼時候,只是依稀記得,那年夏天格外悶熱,街邊柳絮漫天。

那時,溫言比她大不了兩歲,卻足足高出她一個個頭。她總是喜歡追在她身後,「姐姐」「姐姐」的叫著,那時的她,不同於現在的沉穩內斂,她從小是爛漫好動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長不大。

長大了,煩惱就多了,她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姐姐為什麼從來不跟她和父親住在一起。比如溫言的母親,那個她稱之為「阿姨」的女人,究竟是誰。

長大了,也懂得了母親偶爾的暴躁和眼淚。

都是因為她們,沒錯,就是因為她們,毀了她本應該幸福美滿的家庭,毀了她父親和母親之間原本牢固的信任和愛,也毀了她跟沈寂之間的任何可能。

可是……

可是……

溫故輕輕嘆了聲氣,埋下頭,用手按住了眼睛。

秒針嗒嗒的走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她重新拿起電話。

「計劃取消。」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出這個決定,只是苦苦掙扎終於下定的決心被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擊得粉碎。

「取消?這可不行,已經晚了。」

「什麼晚了?什麼是晚了?如果補救不了,你一毛錢也別想拿到。」溫故從床上跳起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冷靜,「溫大小姐,你跟我可耍不了狠。拿不到錢不要緊,但如果現在返回去,就會連命也丟了。很快,她就會被炸得血肉橫飛,何況,豁出命去做的事,要是拿不到錢……」他笑了下,聲音變得陰騖,「你當我段然是好唬弄的嗎?」

「你說什麼?段然,你居然……」

「大小姐……」段然打斷溫故,「殺誰你決定,怎麼殺我決定。」

聲音剛落,溫故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聲音大得連她都感覺地面狠狠震了一下,她心頭一沉,手機直接掉在了地上。

電話那頭只剩下嘟嘟聲,段然的聲音也消失了。

溫言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清晨,薄薄的雲層里泛出淺色的光暈,窗外不知名的鳥兒正在枝頭喳喳鳴叫,窗戶半掩著,晨間清透的風順著窗戶縫隙一縷縷飄進來。

尹湛撐著下巴坐在病床旁的一把椅子上,看樣子一夜沒睡,眼睛熬得紅紅的,下面兩個深深的黑眼圈。要不是看到溫言終於動了動眼皮,估計他就直接睡過去了。

「姐,你醒了?」尹湛趕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問。

溫言艱難的睜開眼睛,先是意識飄忽的四處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紗布繃住的頭,接著感到耳朵里猛地發出「吱啦」一聲強烈的轟鳴,趕緊用力捂住耳朵。

「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發生什麼事?

溫言再次閉上眼睛,讓意識一點點回來,她按住太陽穴,用力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情……顧珩,漢堡店,段然,巨大的響聲,滿地的玻璃碎片,火光,血跡,還有人的哭叫和呻~吟聲……

「是爆~炸,我聽見爆~炸聲,之後顧珩抱住了我,把我護在了身下。」溫言說著身體一僵,「對,顧珩,顧珩呢?」

「呃,顧珩……那個……他……」

尹湛支支吾吾的樣子讓溫言心裡頓時一緊,慌忙掀開被子下了床,直衝沖的就往門口沖,連鞋都沒穿。

尹湛趕緊提著鞋子跟在身後:「姐,你去哪?」

充斥著蘇打藥水味道的醫院走廊里,護士和病人來來往往,迎面撞見穿著病號服,失魂落魄的溫言,會好奇的瞥過來一眼,又匆匆走開。溫言的整個腦袋和耳朵都在嗡嗡作響,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她光著腳,無意識地,急切又恍惚地在走廊里走著。

最後尹湛追了上來,攔住了溫言,先是把鞋子給她穿好,然後扶著她在一邊的休息凳上坐下來。

「姐,顧珩在做手術,陸導他們在外面等著,從昨天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還沒出來。」

溫言看著尹湛,聲音抖得厲害:「他傷的,很重嗎?」

尹湛點頭:「挺重的,昨天發生爆炸的時候你們好像在外面,所以只是受了傷,聽說裡面的人,大多都死了。」

溫言心頭忽地一沉。

尹湛繼續道:「他的情況也不太好,被送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腿又被東西壓到了,姐,他比你傷的重,所以才進去手術室這麼久。」他停了一下,然後嘆息著說,「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太可怕了。」

溫言愣怔好久,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到了下午,顧珩終於從手術室被推了出來。

命是撿回來了,但醫生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陷入崩潰。病人雖然渡過危險期,但不確定什麼時候會醒,還有,他的雙腿因受重物壓迫,腿部神經嚴重受損,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確定什麼時候會醒!站不起來!!

溫言空曠的腦袋裡只剩下這句話。

宋詞的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了。陸巡將臉轉向牆壁,久久不語。

到了晚上,人都散去,病房裡只剩下顧珩和溫言。

顧珩一直沒醒,就連意識也沒有。

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雙腿被夾板緊緊的綳起來,臉上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那雙濃密的眉頭,還在微微蹙著。

那個大口咬著漢堡,艱難地喝著黑咖啡,整張臉因為苦澀全部扭曲到一起的模樣,已經不復存在了。

溫言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想要開口,聲音已經哽咽。

這個男人,給過她愛,也極盡傷害。

愛過恨過,以為一切終歸於平靜,他們可以各自一方,互不相欠。

到頭來,她還是欠了他。

她慢慢地走過去,慢慢地俯下身,攤開手臂,將整個人輕輕地,卻不留一絲縫隙地貼在他身上,好像這樣能跟他感同身受。

怎麼會這樣?

我們還有很多話沒說,很多事情沒做,最重要的,是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答案,還沒有告訴你其實我願意,可你怎麼就聽不到了?

至少讓我說一句抱歉,至少給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

溫言的眼淚終於決堤。大顆大顆的涌了出來,瞬間浸濕了整個眼眶。

模糊的視線中,她彷彿看到熟悉畫面。車子停在大門前,顧珩面無表情地倚著車門,不緊不慢的點著一支煙,火焰騰地升起,照亮他一雙凌厲的眉,純黑的亮漆車身襯著他黑色西裝,規整,利落,充滿冷硬的距離感。

他看著她,霸道的下著命令。

她越是不屑,越是放低姿態一味遷就。習慣了他不可理喻的樣子,卻忽略掉他眉間悵然和眼底的隱隱作痛。

良久,溫言將視線緩緩地投向窗外,浩瀚星空落在眼裡,一片澄澈。

顧珩,我總是覺得你自私,你不夠好,回過頭來想想,我溫言才是自私的毫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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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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