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夏天的夜,突然變得漫長。

溫故光着腳站在水泥地上,藉著灑進來的一縷月光往外看,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世界彷彿只剩她自己。

「啪——」耳邊傳來輕微的輕響,房間一瞬變得明亮,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她知道沈寂回來了。

他打開房間的大吊燈,脫掉外套,然後一步步朝她走來。

溫故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來,她一點都不感到害怕,眼神仍充滿從容與自信,即使她像個囚犯一樣被關在這裏已經整整三天。

「你把我關在這裏,到底想要做什麼?」口氣一如從前。

「應該是我問你。」沈寂在溫故面前站定,他望着她美麗卻暗藏着心計與狠毒的面孔,擰緊了眉頭,咬牙切齒地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她是你姐姐,你怎麼下得了手?你是不是瘋了?」

「我瘋了?沈寂,我溫故不是生下來就是瘋子,我也想做一個好人,我也想寬仁大度,海納百川,可我做不到。」溫故說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譏諷又有些無奈,「我戰勝不了自己,你也是。」

「我沒想過戰勝你也不想改變你,你可以繼續做你自己,繼續殺人放火,只要你離她遠一點。」

「真偉大啊!」溫故眼底露出一絲輕蔑,「你為她做的這些她知道嗎?就算知道,她領情嗎?」

彷彿被說中心事,沈寂眼裏有一閃而逝的倉皇:「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對,那的確是你的事。」溫故的眼神突然變得鋒銳,「如果不是你一直拚命維護,我會把她放在眼裏嗎?對我來說,她就像生存在地上的螞蟻,看見了只會噁心。」

「可你卻連這隻螞蟻也不如,溫故,你恨她,因為你嫉妒她。」沈寂定定望着她,眼裏沒了從前的笑意,只有徹骨的冰冷。

溫故怔住了。她微微皺眉,默不作聲地看了沈寂好久,似乎在仔細咀嚼他的話,最後笑了起來:「我嫉妒她?我嫉妒她……」她不停重複著這句話,笑得越來越大聲,可是這笑聲里分明夾雜着不易察覺的一絲痛意,「沈寂,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沈寂用一種自帶審視的凌銳目光仔細看她:「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好?我們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從一開始,就在欺騙和利用,從前的溫情和甜言蜜語,都是假的。」

溫故的心就這麼抽了一下,沒出聲。

半晌,她彎起嘴角,故作心平氣和地問:「你為了她,一定要這樣傷害我嗎?你也愛過我不是嗎?為什麼這麼對我?」

沈寂冷笑:「我沒有愛過你。」

多麼生硬,多麼殘酷!

溫故的臉唰的蒼白,她抿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不愛我,我們為什麼會有孩子?」長久的沉默后,溫故再次發問。她眼裏分明有痛意,卻又帶着幾分徒勞的固執。

「所以他不在了,我們連這唯一的聯繫也沒有了。」沈寂不假思索的回答,冰冷而殘忍。

「我們會有的。」溫故說着抓住他的胳膊,微微的用力,「沈寂,只要你肯放手,只要不再讓溫言出現在我們之間,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沈寂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看着她,眼睛裏有一種平心靜氣的銳氣。

「不會再有了。」

溫故輕咬了下嘴唇,慢慢鬆開了手,眼神變得有一點意味深長:「你不會以為,你跟她之間還有可能吧?」

「為什麼沒有?」

溫故大笑起來。

「為什麼會有?」溫故略帶懷疑地微笑着,「誰會跟一個殺人兇手在一起呢?還是殺害她母親的兇手。」

沈寂攥緊了拳頭,一字一頓生硬地說:「我沒有。」

溫故依舊笑着,目光既同情又絕望:「她已經不信你了。」

沈寂的聲音更冷,眼神變得暴戾且兇狠,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是你嫁禍我。」

「那又怎麼樣?事實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永遠不會原諒你,而你,也永遠得不到她。」

沈寂的臉色開始發白,是一生只為一件事最後卻功虧一簣的那種無力,月光在他背後,他的臉有一些冰冷的陌生感和極度沉寂的陰暗。

顯然,溫故很滿意眼前的這幅畫面,更滿意此時沈寂臉上的表情。她微微抬頭,望着窗外朦朧的月光,聲音有幾分飄渺:「對,我嫉妒溫言,我連螞蟻也不如,那你呢?在溫言心裏,你又是什麼?顧珩那樣對她,到頭來,她寧願重投顧珩懷抱也不願接受你,沈寂,比起我,你又好得了多少?

沈寂的心狠狠抽動了下:「閉嘴。」

「你利用我,欺騙我,最後卻被自己處處維護的女人誤解,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沈寂,你好可憐。」

「我讓你閉嘴。」沈寂突然吼了起來。

溫故沒再說下去,她看着沈寂,臉上完全沒有了從前那種逢迎的笑容,眼睛迸發出冷而憤怒的光,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略微發乾的嘴唇綳得緊緊的,她知道自己真正激怒了他。

「你說得對,在她面前,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一隻可憐蟲。」他的表情變得怪異,語調也變了,「你不是說我們還有機會嗎?

你不是想跟我有一個孩子嗎?我現在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溫故手腕,反手一甩,將她用力摔在了床上。

當溫故意識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沈寂已經扯掉了她的衣服扣子,將上衣褪到腰間。

他覆上來,一隻大手攥緊她的兩隻手腕,整個人壓在她面前,身形高大的可以完全遮住照在她身上的月光,將她攏在自己的陰影里。

「放開我。」溫故用盡全身力氣推他,「沈寂,你放開我。」

沈寂將她的手腕攥得更緊,力氣大得甚至聽得見骨頭被捏碎的咯吱聲。

越掙脫,他越變本加厲。

她像被困在牢籠里的動物,四面楚歌,好像隨時處在死亡邊緣。

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長久以來,就像一棵大樹在心裏生根發芽,時刻想念,時刻渴盼著能夠跟他用力擁抱親吻的這個男人,突然發了瘋,變得這樣陌生,這樣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溫故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沈寂卻無動於衷。

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力地抱緊了不住發抖的身體,狠狠地進入。

身體突然襲來巨大的疼痛,心也被掏空。

為什麼?!

這個男人,是她為自己選的,是她掃除一切阻礙拚命堅持的。

這個男人,她愛了很多很多年。

但是!

不是這時候,不該是這種時候。

這時候的他沒有愛,甚至不願看她一眼,這時候他只有滿腔的怒氣要發泄。

可憐蟲?

呵呵,這裏有兩隻!

夜越來越深了。

沈寂站起身來,走到窗邊。

溫故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月光溫柔地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隱約有晶瑩的東西閃動。

「沈寂,我想要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你這種報復的行為。」

沈寂沒有看過來,他只是微微抬眸,望着窗外的某處地方,嗓音冷淡:「是誰報復誰?」

溫故扭頭看向他,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她眉頭輕皺,嘴角卻帶一點安靜的微笑:「你說,是誰報復誰?」

沈寂沒有說話,他只是動作遲緩地穿上了襯衫。

「都是假的嗎?」他的無視令溫故發狂,這個美麗驕傲的女人對着他的背影大聲叫喊著,聲音中已經帶了眼淚的味道,「你說過的話,你曾經對我的縱容,還有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都是假的嗎?!」

沈寂的背影彷彿與夜色融合了,很久,他才轉過頭來,眼睛雖然看着溫故,聲音卻是疏遠而冷淡的。

「你也知道,是曾經。「他停了一下,「你知道那個孩子,是怎麼沒的嗎?」

溫故望着他的眼睛,愣怔許久。然後,垂下眼眸。

她不知道!是的,她一直不知道,她只是歸結於自己的身體問題,讓沈寂痛失了這個孩子。她一直覺得歉疚,根本無法面對,所以她跟沈寂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提孩子的事,沈寂也不提。

她以為時間會帶走一切,沈寂也會慢慢忘記這件事,所有的傷痛都會一點點癒合,他們就可以重新開始。

為什麼?他會突然提起。

為什麼,這雙黑色的眼睛裏,會籠上一層冷,還有嘲諷的笑?

溫故從床上坐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都變調了:「是你?」

沈寂再次將臉轉回去,不緊不慢系好襯衫的最後一顆扣子。

「我跟你不會有結果,所以我不能要他。」

溫故臉色瞬間蒼白,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會的,你在騙我。」她無意識的搖著頭,嗓音沙啞。

「對,我在騙你,我承認我一直都在騙你。只有這件事,是真的。」沈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無表情,無悲無喜,但是目光是懇切的。

溫故下意識地低頭,她遲鈍而艱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而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沈寂已經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溫故突然不受控制地大叫起來,她從床上跳下來,光着腳跑到門前,用力地敲打着古舊的木質大門,對着沈寂離開的方向拚命的叫喊,可是,沒有回應。

她不知道自己哭喊了多久,直到沒了力氣,再也叫不出聲。

她恍惚地退回到床邊,獃獃地看着眼前這扇門,就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孤獨而冰冷。

她不相信。

她怎麼能相信這麼殘忍的事?就算沈寂一直愛着溫言,就算她所有的風光和快樂都是假的,就算她說出的一切做過的一切都是笑話,她仍然相信沈寂是愛過她的,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現在,就連那可憐的一點點也在現實面前徹底的崩塌。

在溫故的記憶中,她好像沒有哭過。

眼淚是什麼滋味,她從來不知道。

她為了這個男人做盡一切,到最後,什麼都沒有了。愛情,尊嚴,對人心的解讀,還有她一直小心維護著的驕傲。這一刻,統統被踩在了地底下。

沈寂早已走遠。四周靜悄悄一片。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來,蜷縮在地上,月光灑滿身。

終於忍不住,將臉埋在膝蓋里,崩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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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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