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禮成噩夢
快吃午飯的時候，杜鴻漸過來探望光弼，光弼一看到他就沒好氣，杜鴻漸陪笑道：「李將軍還在生我的氣嗎？當時那情況，人證俱在，我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在沒辦法幫你說好話啊。」
光弼「哼」了一聲，說：「不要再說了。」
杜鴻漸訕訕地笑了笑，跟子儀寒暄了幾句就找借口告辭了。
子儀嘆氣道：「性子別太直了，你這樣很容易得罪人。」
「我現在看見他就不爽。」杜鴻漸一走，光弼立馬活躍起來，他笑著問子儀，「你怎麼又跑到東北來了？而且還來到了奚族，簡直就像及時雨一樣，今天如果不是遇上你，我現在已成刀下亡魂了。」
「這就是你命不該絕啊。」子儀笑著調侃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光弼滿臉黑線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湊巧了。」子儀也笑了起來，說：「兩個月前我又立了一個大功，王大人一高興就賞了我三個月的假期，我先去太原，然後走井陘口去河北遊玩，又一路到了東北。李益寵是我以前在長安認識的朋友，既然我到東北來了，他又剛剛做了可汗，我當然要來恭喜恭喜啊，沒想到他已出了事，我剛好趕上了他的祭禮……」
當一個人意外的遇到久別重逢的故友，那不用問也是又驚又喜的。光弼發現子儀並沒將他忘在腦後，而且還像以往一樣關心他，他的那個興奮勁就甭提了。說起話來也好像洪水開了閘。
子儀驚喜是夠驚喜的了，可伴隨著驚喜而來的是淡淡的無奈與苦惱，特別是光弼無意識地親近他的時候。
光弼白天幾乎形影不離的跟子儀聊了半天，也不覺得困，晚上居然還邀他同床秉燭夜話。
看著光弼熱情的像在燃燒一樣興奮的目光，子儀實在狠不下心來讓他失望，偏偏奚族王室待客的床又足夠寬大，別說睡兩個人，就是三個人也綽綽有餘的，子儀只得硬著頭皮跟光弼上了同一張床。
躺到床上后，兩人時不時的有一些身體接觸，光弼沒感覺，子儀卻苦不堪言，每當光弼一碰到他身上，他就酥酥麻麻的，血液好像在燃燒一樣。到後來，他根本就不知道光弼說了些什麼，他早就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了，那感覺就像第一次去娼家開葷卻被娼家姑娘嘲笑他青澀一樣，既心癢難熬又撓心撓肺的難受。
光弼發現子儀有點答非所問了，他撐起身子探過頭來，問道：「你不會是困了吧？」光弼才一湊攏來，就發現子儀臉色異樣的潮紅，他詫異地在子儀額上摸了一把，吃驚道：「好像有點熱啊，你不會是發燒了吧？」
光弼熱熱的氣息都噴到臉上了，子儀心頭蕩漾，趕緊別過頭去，與光弼拉開距離，然後打了個呵欠道：「沒發燒，被子厚了，感覺有點熱，嗯，我想睡覺了。」
光弼「哦」了一聲，道：「那就睡吧。」其實他也有點累了，折騰了一夜一天，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子儀，他早就夢周公去了。光弼轉過身去，背對著子儀，安安靜靜地閉上眼，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子儀一直等到光弼均勻的鼻息聲傳來，他才翻了個身，睜開眼，苦笑一下，自言自語道：「一時荒唐也就罷了，怎麼還越來越魔怔了？真是活見鬼。郭子儀，你沒救啦。」
一覺睡醒，天已大亮，光弼伸了個懶腰，神采奕奕的翻身起床，他的右手碰到了一個人，光弼立即想起跟他同床的郭子儀來，轉身看了一下，郭子儀似乎還沒醒。
光弼推了他一下，子儀嘟囔著翻了一個身，光弼又推了他一下，叫道：「起床了。」
子儀終於不情不願地睜開眼來，伸手揉了兩揉，連連打了三個哈欠。
光弼詫異地盯著他有點浮腫烏暗的眼圈，郭子儀沒睡好？昨夜不是睡得很早嗎？
子儀慢騰騰地爬起床來，嘆道：「我想賴一下床你也不讓我好過。」
李延寵親自來邀請他們共進早餐，光弼一看到他就跟吃了蒼蠅差不多。李延寵卻半點也不在意，彷彿昨天的不愉快根本就不存在。
子儀笑著欣然應允，李延寵也不是自討沒趣的人，他留下兩個侍女侍候客人洗漱，自己先行離開了。
李延寵一走，子儀就對光弼道：「你在祭台上任人宰割的時候那麼平靜坦然，怎麼現在就這麼沉不住氣？」
「那不一樣。」子儀一提到祭台光弼就恨得牙痒痒，「他那麼對待我，我為什麼還要給他好臉色看？我討厭他，一看到他就不舒服。」
跟李延寵共進早餐，光弼胃口倒了一半，吃什麼都索然無味。一旁的侍女端了一杯酒放到光弼面前，低聲道：「葉護給李將軍特別預備的。」
光弼抬起頭來望向李延寵，那傢伙微笑著舉起手裡的酒杯，說：「來，在下祝李將軍鵬程萬里步步高升，延寵先干為敬。」說著，李延寵一口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然後將杯子倒轉過來晃了一晃，裡面沒有一滴酒液。李延寵又微笑道：「李將軍，請。」
對方如此熱情一再邀請，光弼也不好不給面子，他展顏一笑，舉起侍女送的那杯酒來，酒杯才湊近唇邊，他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
這是什麼酒啊？光弼狐疑地看向李延寵，李延寵沖他微微一笑，光弼遲疑著喝了一口酒，酒倒是酒，只是味道苦澀嗆人。
李延寵再次晃了晃手裡的空杯，笑道：「李將軍，乾杯哦。」
光弼皺著眉喝乾了杯子里的酒，苦酒下肚后，腹內立即升起一團曖氣，漸漸延至四肢，先前那種軟綿綿彷彿沒骨頭似的走路也似乎提不起勁來的感覺消失了，渾身一下子充滿了力量。
光弼「哼」了一聲，從那天晚上喝了李延寵的酒後他一直行動困難，自然是被他下了什麼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李延寵也不好擺到檯面上講，所以借著敬酒的機會悄悄的給他喝解藥。恐怕這也是李延寵邀請他和郭子儀共進早餐的真正原因。
早餐過後，李延寵對子儀和光弼道：「殺害可汗的兩個兇手已在昨天下午招供，我們要在今天上午用這兩個兇手的心祭奠可汗。兩位將軍一位是天可汗派來的使者，一位是可汗的朋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去觀看可汗的祭禮。」
光弼渾身一震，想也不想就拒絕道：「謝謝，我沒興趣。」
李延寵看向子儀，子儀微笑道：「我也不大習慣那樣的場合，祭禮就不用去了。不過，我會參加可汗的葬禮。」
李延寵點了點頭，道：「那好吧。等葬禮開始的時候，我再來知會二位將軍。」
光弼不等他的話說完就告辭離開，子儀也匆匆告辭了李延寵，快步追上光弼，道：「你臉色那麼難看，不會是因為他提起祭禮吧？」
光弼皺著眉，低聲道：「麗婭夢思和李富貴即便做過什麼壞事，但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們充其量就是李延寵謀殺他哥的幫凶，結果卻要替李延寵背黑鍋，我想著就不舒服。李延寵還好意思邀請我們去觀看祭禮！」
子儀嘆了口氣，說：「政治鬥爭是很殘酷的，那兩個人既然有勇氣參加，就要有勇氣承受後果。」
光弼咬著唇，一路沉默著，直到回了安排給他們居住的帳篷，他才感慨地說：「把活人的心剜出來祭奠死者，那麼血腥又殘忍的事，那些奚人都像趕集一樣的湊熱鬧，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提得起興趣來。那個被當做祭奠品的也是跟他們一樣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人啊。」
子儀雙手輕輕搭到光弼肩上，光弼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他一定又回到被成千上萬的人圍觀著當祭奠品的昨天了。
子儀貼著光弼的背，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已經過去了。振作點兒，你是一位將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