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笑臉后的刀

安祿山剛到平盧的時候，光弼對他是懷有戒心的。後來日子久了，光弼也就漸漸淡忘了。如果不是父親特別提醒，他根本不會有危機意識。被父親那麼一說，他煩惱起來，當夜就給郭子儀寫了一封書信。

光弼在書信里表達了自己多年來對子儀的傾慕、敬仰之情，如今他已成年，一天比一天想去朔方向他學習並期待與他並肩作戰。他問子儀能否幫忙將他引薦給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在書信的結尾，光弼蜻蜓點水般略略提了一下他與安祿山潛在的矛盾。

書信寄出去久無迴音。剛剛寄出去的時候，光弼不知有多關心郭子儀的反應。雖然明知兩地相距遙遠，他甚至不能確定郭子儀是否還在朔方。說起來他和郭子儀也不過兩天的交情，當時他的能力與名聲都跟郭子儀相差太遠，誰能保證那樣的大人物會一直將他一個小鬼頭放在心上呢。

營州軍營里依然風平浪靜，光弼怎麼看也看不出安祿山有伺機報復他的意思，不僅如此，安祿山還很看重他，許多事情都要找他商量，雖然他是那麼年輕。

大白胖子安祿山的反應與父親猜測的太遠。光弼忍不住懷疑起來：會不會是父親在家閑得太久了，整天胡思亂想的，所以變得對什麼都疑神疑鬼起來？

安祿山給了光弼一個任務：護送大唐使節杜鴻漸去奚族冊封他們的新任首領李益寵為歸義都督。

奚族原來的首領是李益寵的父親李詩，他剛過世不久。李詩死後，他的兩個兒子派譴使者前來大唐給天可汗報喪。奚族使者到營州后，安祿山很有禮貌地接待了他，然後請他在驛館歇息，並且派人將奚族的喪報代他送往長安。現在皇帝派了杜鴻漸出使奚族，安祿山就派光弼護送杜鴻漸。

自從大唐建國以來，奚族與大唐時戰時和，李詩當可汗期間，兩國暫時和平，然而也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小範圍小規模的衝突。

李詩在世時，他曾被大唐冊封為歸義都督。現在他死了，大唐打算維持舊好並且冊封他的繼承人為歸義都督。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任務。光弼欣然應允，整理了一點出門必須品，光弼就陪同大唐使節杜鴻漸踏上了奚族領土。

杜鴻漸是禮部的一位文官，標準的書獃子，說話文縐縐的動不動就「之乎者也」。好在光弼也讀了不少漢家書籍，所以聽得懂對方滿口的詩云子曰，書獃子杜鴻漸也不至於有對牛彈琴的感慨。

奚族新任首領——李詩的大兒子李益寵率領奚族人民熱情地接待大唐使者。

杜鴻漸宣讀天子詔書，冊封李益寵為歸義都督。李益寵對著大唐首都長安所在的方向跪倒磕頭感謝天可汗隆恩，草原上歡呼之聲四起，霎時載歌載舞的好不熱鬧。

奚族與契丹族雖然鬥爭不斷，其實兩族同源，都是漢朝時草原上一個名為「東胡」的民族的後裔，所以奚和契丹的習俗很相似。

光弼童年時跟隨父親在契丹呆過一段時間，因為李楷洛和另一位契丹酋長相約為親家，光弼還未出生就和一個沒出生的契丹小姑娘指腹為婚了，李楷洛曾經帶兒子去見過他的准岳父和準新娘子。

光弼看著這些載歌載舞的既淳樸又彪悍的奚族百姓，感覺倒彷彿又回到了童年。不知道那時形影不離跟在他身後的那位契丹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算起來她也十六歲了呢，當年的鼻涕蟲應該已蛻變成大姑娘了吧？

作為大唐尊貴的來賓，光弼被奚族的貴族們一個接一個的輪流敬了不少酒。

奚人喝酒很豪爽，也很熱情，他們敬酒的時候還會唱祝酒歌。如果客人不喝，他們就唱個不停，一直到客人感覺盛情難卻不得不喝下他們的敬酒才罷休。客人喝酒的時候，如果就著他手裡的酒碗喝，那你喝多喝少都沒關係，如果伸手把他們的酒碗接過來了，那就非得喝光一碗酒不可。

書獃子杜鴻漸不懂奚族禮儀，沒有就著別人捧著的酒碗喝酒的習慣，一不小心接了歸義都督李益寵的酒碗。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喝光了一大碗酒，一下子就被灌醉了。

杜鴻漸喝得這麼大方這麼給面子，歸義都督高興地笑著叫人扶杜大人先去休息。

杜鴻漸醉倒，光弼就成了眾人敬酒的對象。這兩年，李楷洛不再禁止兒子喝酒了。光弼的酒齡並不長，但是軍隊里的將軍們喝酒一個比一個豪爽，光弼的酒量也被練得不小了。即便如此，那麼多人挨個敬來，他也有點擋不住了。

一個年輕的奚族男子捧著一碗酒走了過來，邊走邊唱著祝酒歌，他走到光弼面前，笑盈盈地說：「李將軍，延寵久仰你的大名啊，前陣子你一個人闖到我父親的王帳附近，膽量可真夠大的，我就敬佩你這樣的英雄。而且咱們都被天可汗賜姓『李』，這也算是有緣吧？來，李將軍，請幹了這碗！」

這年輕男子正是歸義都督李益寵的弟弟李延寵，此人是奚族葉護，如果是在大唐朝廷里，他的地位相當於宰相。

李延寵身份雖然尊貴，無奈光弼已經喝得夠多，不敢再喝下一整碗了。他雙手負在背後，帶著告饒的語氣笑道：「隨意就好吧？我怕這一碗下去我也醉倒了。難得一個這麼開心快樂的夜晚，我可不想躺著打鼾。」

李延寵微微一笑，道：「既然這樣，那就隨意吧。」

說著李延寵雙手捧著酒碗湊了過來，碗里的酒香味異常濃郁，直撲鼻子，那濃濃的香味熏來，中人慾醉。光弼忍不住笑道：「這酒好香，我還沒喝就先醉了。」

李延寵舉著酒碗湊到光弼唇邊，道：「這是奚族王室窯藏的好酒，輕易不給人喝的。你是我們尊貴的客人，最好的酒自然要招待最尊貴的客人了。」

光弼低頭喝了一口，笑著抬起頭來。李延寵卻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他捧著酒碗唱著祝酒歌圍著光弼跳舞。光弼無可奈何地笑，看他這麼熱情的架勢，只喝一口顯然是不行的。

李延寵跳了兩圈，手裡的酒碗再次送到光弼面前來，光弼搖頭道：「恐怕不能再喝了。」

李延寵卻不罷休，繼續唱著他的祝酒歌，光弼拿他沒辦法，低頭正要再喝，忽然感覺有點暈眩，光弼一愣，驚覺自己雙腿也軟了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李延寵扶住他，笑道：「別真醉倒了。」

這醉意來得太突然了，似乎有什麼不對頭，難道是李延寵的酒有問題？

光弼暗道「不好」。然而他已來不及思考了，只覺身子越來越軟，眼前漸漸昏暗，迷糊中他倒在一個人身上，耳邊似乎是李延寵的笑聲，隨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