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明兒回朔方
光弼最怕提到父親，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但他不能不在乎父親的感受。他本是父親的驕傲，突然間就變成了父親的傷痛。一夕間從天堂掉到地獄，這樣的失望有幾個人能承受呢？在父親生命的最後幾年，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讓他失望無比，但失望越大，希望也越大，父親是帶著希望離開的。如果讓他看到今天的自己，發現自己的兒子墮落如斯，他該有多痛苦啊！
李夫人伸手搭上光弼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光弼，為你父親考慮，趕緊娶了雲天吧。再等得兩年，那丫頭也非嫁人不可了。」
只有一條路才能讓父親安心，那就是早日娶妻生子。這是任務，是使命。對他來說，愛情已成奢望。光弼感覺，今生今世，他是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如果有來生，把這一切都遺忘了，或許他也可以去愛。
真要成家，雲天倒是最好的選擇，那姑娘也像他一樣傷痕纍纍，也像他一樣不敢奢望愛情。不，雲天應該是有奢望過的。光弼苦笑：雲天愛他啊。只是，在她發現他和子儀那不能見光的畸戀之後，她還敢奢望他的愛嗎？
清晨，在井邊打水的雲天聽到有人敲門，她放下水桶，打開大門，只見昨天闖來，最後把念秀抱走的女子就站在門口。
雲天一看到她就嫌惡得要命，不假思索地作勢要關門，靜樂公主右手使勁抓住一扇門，哀求道：「好妹妹，你讓我進去一下吧，我想跟蕭家姐姐說兩句話。」
昨天聽鶯鶯姐說話那口氣，她和這女人似乎早就認識了？雲天打開門，沒好氣地說：「進來吧。」
靜樂公主走進院子，道：「好妹妹，你帶我去找蕭家姐姐，好嗎？」
雲天皺了皺眉，道：「我看得出鶯鶯姐也不喜歡你。」話雖如此，雲天還是帶著這個女人往鶯鶯屋裡而去。
鶯鶯正在梳妝，看到靜樂公主和雲天，她臉上的笑容馬上就不見了，嘆道：「你還來幹什麼呢？」
「我是來看姐姐的。」靜樂公主走到鶯鶯面前，誠懇地說：「以前我不知道姐姐就住在這裡，昨天才發現，可是昨天事多，一時間什麼也顧不上了。」
鶯鶯把手裡的梳子遞給靜樂公主，道：「原來你還念著我這個姐姐啊。」
靜樂公主接過梳子，輕輕梳理著鶯鶯的秀髮，同時感慨地說：「姐姐的恩情，妹妹一直記著呢。」
「這個世界真小啊。」鶯鶯苦笑一聲，道：「兜兜轉轉，咱們又撞到一起了。靜樂，你怎麼嫁給郭子儀了呢？」
雲天腳下早已像生了根一般，這時索性一屁股坐到床榻上，雙手托腮，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面前兩個人。
靜樂公主將自己回家后的遭遇告訴鶯鶯，鶯鶯嘆了口氣，說：「也難為你了。不過，總算有個歸宿了。」
靜樂公主給鶯鶯盤好頭髮，鶯鶯回頭看了看靜樂公主隆起的腹部，笑了起來，道：「恭喜你又要做母親了。」
靜樂公主也由衷地笑了起來，鶯鶯問她，「郭子儀對你還好吧？」
靜樂公主點了點頭，道：「他脾氣其實很好的，很溫柔。至於昨晚，他是凶了點兒，可我確實也有錯。」
這麼說來，靜樂公主倒也算好命了？鶯鶯想到自己孤兒寡母形單影隻的，不由羨慕起來，「靜樂，既然得遇良人，那就好好過日子吧。」
「姐姐放心，靜樂不是不惜福的人。」靜樂公主靠近鶯鶯，關心地問：「姐姐為什麼也到河西來了呢？是因為我的事情，所以可汗對你不好嗎？」
鶯鶯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麼，床上已傳來嬰兒不滿的哼哼唧唧之聲。靜樂公主這才發現屋子裡還存在著第四個人，她疑惑地望了過去，鶯鶯已飛快地撲到床前，輕輕抱起剛剛睡醒正準備鬧騰的寶寶。
靜樂公主疑惑地望著她，「這孩子是……？」
「我和可汗的孩子，念秀的親弟弟。」鶯鶯頓了一頓，道：「我給他取名叫念遠。」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靜樂公主更加震驚了，「他怎麼能讓姐姐帶著孩子背井離鄉？」
大概是被觸動傷心之事，鶯鶯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她伸手揉了一揉，哽咽道：「可汗也出事了……」
鶯鶯和靜樂公主互訴衷腸之後，所有的不滿和誤會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雲天也跟著唏噓不已。
鶯鶯和靜樂閑聊的時候，念遠一直在吃奶，大人聊得差不多了，他也吃飽了，漸漸又不安分起來。
靜樂公主朝他伸出雙手，哪料念遠正眼也不瞧她一下。靜樂公主頗感受傷，嘆道：「念遠，你怎麼能跟你爹一樣嫌棄我呢？」
顯然靜樂公主還為李懷秀打算拿她祭旗之事而耿耿於懷啊。鶯鶯忍不住安慰她，「靜樂，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可汗本來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只是被安祿山壓迫狠了，他不得不挺身為契丹而戰鬥，偏偏你又是大唐公主，是契丹的敵人。否則，他絕不會那樣對你。」
靜樂公主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呢？只是作為差點被祭旗的那個人，她沒法一笑置之。
「小梅那裡，你帶我去跟她道個歉吧？」跟鶯鶯又親熱如初之後，靜樂公主就想起小梅來，她充滿愧疚地說：「我太對不起她了。可是母子連心，我沒法把念秀割捨給她。」
鶯鶯搖了搖頭，道：「你別白費力氣了，小梅一定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你不但搶走了她的孩子，甚至還搶走了她的幸福。」
「我搶走了她的幸福？」靜樂公主有點糊塗起來。
「你帶走念秀之後，伯母馬上就要光進娶妻或者納妾。」鶯鶯嘆了口氣，說：「光進本來都要扶她為正室的，伯母也同意了。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靜樂公主想不到她帶走念秀竟會給小梅帶來這麼大的傷害，她不安起來，「那該怎麼辦啊？」
「沒有辦法。」雲天也插口道：「我們誰也改變不了伯母，除非小梅姐姐能生了。」
靜樂公主為難起來，「那我真是傷她太深了。不過，她幫我照顧念秀那麼久，不管她怎麼不待見我，我還是要去見一見她啊。再過得幾天，我就要去朔方了，不趁早給她道個歉，以後也沒機會了。」
「你要去朔方？」忽然聽到靜樂公主要離開，鶯鶯和雲天都留戀起來。
靜樂公主笑道：「子儀的家在朔方啊，他說他在河西也沒什麼前途了，回朔方或者還能有發展的機會。」
郭子儀回朔方，那光弼呢？鶯鶯關心起來，心中思忖：光弼那裡沒聽到任何風聲，他當然不可能去朔方了，郭子儀那傢伙突然要離開，應該是和光弼鬧矛盾了吧？莫非是郭子儀故意躲避光弼？這樣也好，離開郭子儀了，或許光弼也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雲天一大早聽到了太多秘密，她都快忘記靜樂公主現在的丈夫是郭子儀了。忽然聽到靜樂公主那句「子儀的家在朔方啊」，她先是一愣，然後就激動起來，郭子儀要走了？這是不是意味著：郭子儀和光弼已經結束了呢？可是結束了又能怎樣？光弼心裡根本就沒有她！
子儀發現自己又一次被光弼無視了，他本來是特地找光弼來的，雖然兩人都已迎頭撞上了，可是光弼偏偏裝作沒看見他似的打算跟他擦肩而過。「光弼。」子儀無可奈何地叫住他。
光弼總算看到子儀了，他停下步來，非常禮貌地笑了一笑，問道：「郭大人有什麼事嗎？」
子儀嘆了口氣，說：「光弼，陪我吃個飯，好嗎？」最近哪怕是在節度府里吃大食堂，光弼也總是避著他，絕對不跟他同桌吃飯，就算運氣不好恰巧同桌了，光弼也會立即離開。最糟糕的一次，他們不但坐到一起了，而且整個食堂里都沒有別的空位了，光弼就低著頭當他不存在一樣悶聲不響地吃了一餐飯。
聽到子儀邀約，光弼想也不想就搖頭道：「對不起，我更喜歡吃食堂里的大鍋飯。」
子儀半點也不氣餒，笑道：「在食堂里陪我吃也是一樣啊。」
光弼的臉黑了起來，硬梆梆地拒絕道：「我不想陪你。」他停了一停，怒氣沖沖地質問：「你究竟什麼意思呢？」
「我就要回朔方了，咱們辛辛苦苦相守多年，到頭來偏偏留下這麼多遺憾。」子儀嘆了口氣，道：「我怕我回去以後把你忘了，所以想多看你一眼，記牢一點兒。」
這說的是人話嗎？光弼臉都差點氣綠了。
子儀不待他發作就道：「你別太激動了，這是在節度府里呢，別人看見不太好。」
光弼只覺牙根都癢起來了，他一字一頓道：「郭子儀，你見鬼去吧。」光弼說著扭頭就走。
子儀快步追上他，笑道：「別這麼絕情，你今天表現得這麼決絕，明兒可是想見我也見不到了。不過是一起吃個飯而已，你有必要那麼大動肝火嗎？」
光弼心裡委屈得要命，明明已經說過恩斷義絕的，子儀為什麼還要纏著他？而且又像過去一樣涎皮賴臉了，難道他不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