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如竹籃打水

第四十八章 如竹籃打水

光弼一氣跑回家,天已全黑了。他在門口停了下來,擦乾臉上的淚痕,推開大門,客廳里燈火輝煌的,他朝著光亮處慢慢走了過去。

光進雙手捧著一疊碗放到桌上,抬起頭來,看見光弼像夢遊一樣摸進客廳。

光進愣了一愣,問道:「哥,你跑哪兒去了?都快吃晚飯了呢,你總算沒錯過晚飯,今兒的晚餐可豐盛了。」

光弼心不在焉地聽著,慢慢走到餐桌邊,光進靠過來彎著腦袋盯著他看了又看,關心起來,「眼睛紅紅的,你不會躲著哭了吧?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放開點,哭什麼呢。」

光弼低著頭沒做聲,光進左右看了看,貼著他哥的耳朵低聲問道:「又去見郭子儀了?他對你說了什麼?」

光弼依然一聲不吭的,光進嘆氣道:「郭子儀其實也不算太壞,可他畢竟是個男的,又那麼花心,妻妾成群,你跟他糾纏不清,以後有你受的,只怕你眼淚哭幹了他都不知道。」

「住口。」光弼站了起來,一拍桌子,怒道:「光進,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光進一下就被震住了,他搔搔頭,笑道:「發什麼脾氣呢?我關心你還不行啊?你不喜歡聽,我不說就是了。真是的,人家一片好心都被你當成驢肝肺了。」

第二天,光弼去節度府報到,他才一走進節度府就被許多同僚圍了起來,大伙兒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同僚們的關心讓光弼激動起來。他平時沉默寡言,所以人緣也不是很好,跟許多同僚都只是點頭之交,沒想到他家裡發生一點事,竟然招來這麼多人的關心。光弼心裡暖和和的,在大伙兒的簇擁下去使院參見新任節度使安思順。

安思順也熱情地噓寒問暖,又說了許多激勵的話,光弼不斷點頭。

安思順笑道:「石堡戰爭結束,邊疆又恢復寧靜了,現在也沒什麼事,你這兩天暫且去校場練練兵吧,過幾天我再派點事給你做。」

光弼低頭躬身,道:「遵命。」

生活恢復正常、感覺充實起來的時候,時光溜起來也特別快,真正白駒過隙,一天一晃就過去了。

晚上,光弼兄弟回到家裡,還沒走進院子,他們就聽到了小孩子洪亮的哭聲。

「好像又是念秀。」光進皺起眉來,埋怨道:「這孩子真夠鬧騰的。」

光弼站在大門口,懷疑地望著院子里的人。好像發生什麼事了?家裡所有人都在院子里聚齊了,另外還有一位熟悉的客人:靜樂公主。

哇哇大哭的孩子正是念秀,他在辛小梅的懷裡胡亂掙扎著,胖胖的小手小腳一個勁的撲騰;李夫人的臉色很難看,像有人賴了她十萬八萬的賬似的;小梅抱著哭個不停的孩子,似乎根本就沒心思哄他開心,她臉上也是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

光弼在心裡暗叫「糟糕」。這情形不對,靜樂公主前來一定沒什麼好事,十有八九是沖著念秀來的。他扭頭望向弟弟,光進也正滿腹狐疑地瞪著他。

發現光弼兄弟回家,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向他們投了過來,靜樂公主指著光弼道:「念秀確實是我的孩子,光弼最清楚了,你們問問他吧。」

「這孩子我們都帶了一年多了。」李夫人怒沉沉地追問光弼,「你說吧,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孩子又多出一個母親來了?念秀究竟是不是光進生的?」

靜樂公主來討她的孩子了?光弼嘆了口氣,道:「孩子確實不是光進的。」

聽到孩子真的不是光進的,小梅的眼淚一下子像洪水開了閘。

光進見媳婦兒傷心,他慌忙奔了過去,哄道:「你別哭啊,沒什麼了不起的。她來要,你就給她唄。」

「哭什麼哭?」李夫人也怒斥道:「難道我們李家稀罕養雜種嗎?給她,還給她。」

小梅抱著孩子泣不成聲,光進試著伸手想抱她懷裡的孩子,卻是抱他不動。

靜樂公主慢慢走到小梅面前,伸出雙手,小梅理也不理。靜樂公主哀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捨不得,可孩子畢竟不是你們家的,你就還給我吧?」

一直站在李夫人身後的鶯鶯忽然走到靜樂公主和小梅面前,鶯鶯嘲諷道:「靜樂,你別逼人太甚了,小梅都幫你養了一年多了,你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說要就想要啊?孩子一生下來就被你扔了,如今你還有什麼資格做他的母親?你看看念秀,他捨得離開小梅嗎?」

「姐姐,你也清楚當時的情況。」靜樂公主哽咽道:「那時候我也是沒辦法啊……」

「不要叫我姐姐。」鶯鶯冷笑道:「我當不起,請問你是哪家的少夫人啊?好像我跟你丈夫素不相識吧?」

「我說要就要確實有點不近人情。」靜樂公主含淚道:「可我實在是太擔心了,我沒法把孩子放心的交給別人去養了!剛聽到孩子被吐蕃人抓走的時候,我急得都快發瘋了,可是沒有人能幫到我……倘若你們回不來,出了事,我的孩子該怎麼辦?……所以不管有什麼困難,不管你們怎麼怨我恨我,這個孩子我必須帶走。」

「你知道嗎?小梅比你更關心這個孩子!」光弼嘆了口氣,說:「在吐蕃的時候,念秀遇險,小梅拼死拼活的護著他。她比你這個真正的母親更盡責。」

光進終於把小梅懷裡的孩子抱了過來,他賭氣往靜樂公主面前一送,道:「想要就帶走吧,我不稀罕。」

靜樂公主雙手接過孩子,孩子哭鬧得更厲害了。小梅也淚流滿面,光進抱住妻子,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別難過了,咱們再養一個就是。」

一個人旋風般的衝進院子里來,光弼聞聲回頭,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那個人是子儀,他最不想面對的人。

子儀盯著靜樂公主,聲色俱厲的喝問她,「你跑別人家裡來鬧什麼?」

靜樂公主回頭看了子儀一眼,平靜地說:「我想孩子了,所以過來帶他回家。」

「這麼大的事你也私自行動?」子儀被靜樂公主滿不在乎的表情氣得臉都彎了,他一揚手,「啪」的扇了靜樂公主一個耳光,「誰叫你自作主張的?你有問過我嗎?」

「你打我?做母親的想念孩子,難道這也有錯嗎?」靜樂公主瞪著子儀,控訴道:「你只會說些甜言蜜語,其實半點都不關心我,你還記得你都給我承諾過什麼嗎?你甚至早就忘了我還有一個兒子了。」

靜樂公主一發脾氣,子儀的態度反倒軟了,他低聲道:「別鬧了,你先跟我回家。」

靜樂公主哭道:「念秀是我兒子,我離不開他。你不養他,我自己養!我還回娼家去。你別忘了,我肚裡這個可是你親生的,我都帶到娼家去……」

「誰說我不養啊?」子儀哀求道:「姑奶奶,這是別人的家,要吵你回去再吵吧。好不好?」

李夫人不知從哪裡拿起一個大掃把來,她黑著臉,走到靜樂公主和子儀身邊,一言不發,彎腰掃起地來。

掃地出門!這是變相逐客的意思。子儀苦笑著,伸手在靜樂公主肩上推了一推,道:「走吧,識相點兒,伯母不歡迎我們,難道你一定要別人開口趕你走嗎?」

靜樂公主被子儀哄著離開了,他們後腳才跨出門檻,李夫人立即丟下掃把,跟了過去,怒沖沖地關上大門。

光弼硬著頭皮上前,道:「母親彆氣壞身子了。」

「你們厲害啊。」李夫人冷笑道:「騙得我老婆子歡歡喜喜養了兩年的狗雜種。」

鶯鶯怯生生的過來勸道:「伯母,念秀是無辜的,他什麼也不知道,請您不要這樣罵他。」

「你就不要過來湊熱鬧了。」李夫人瞥了鶯鶯一眼,沒好氣地說:「這是我李家的家事。」

鶯鶯哪裡是湊熱鬧啊,李夫人口裡那個狗雜種的父親就是她的丈夫!雖然念秀不是她生的,可她一樣不願意聽到別人辱罵自己丈夫的孩子。但是這些亂得一塌糊塗的事情,哪裡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楚的?

眼見李夫人正在氣頭上,鶯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神色尷尬地退了開去。

李夫人搬了一個胡凳,坐了下來,威風凜凜地喚道:「光進。」

光進快步奔到母親面前,雙膝跪下,頭垂得低低的。

「你好有出息啊,哄我老婆子開開心心養別人的孫子,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李夫人吩咐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小梅大概是不能生了,我也不能一直等下去,李家的香火必須有人傳承。以前的事情我懶得計較。咱們只說以後的:你得趕緊準備再討一個媳婦兒。娶妻也好,納妾也行,反正一個月之內,新媳婦兒要進門,聽見沒有?」

小梅臉色蒼白,可憐兮兮地盯著光進。

光進猶豫半晌,愁眉苦臉的道:「謹遵母親吩咐。」

李夫人臉色和緩下來,揮了揮手,道:「行了,別都站在這裡了,我看著鬧心,散了吧。」

一聲令下,大伙兒像聽到了聖旨一樣紛紛告退。

光弼也上前告退,李夫人不緊不慢的道:「光弼留下陪我說說話。」

所有人都散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夜色漸濃,母親的面目模糊起來。

「把念秀抱進家門都是孩兒的主意。」光弼不安地說:「孩兒欺騙了母親,請母親責罰。」

「罷了。」李夫人擺了擺手,嘆道:「光弼,郭子儀是什麼樣的人,你今天也算看到了,他對自己的妻妾都那麼薄情寡義,何況是你呢?難道你還要執迷不悟跟他不死不休嗎?」

「母親。」光弼低聲道:「咱們在吐蕃落難的時候,如果不是子儀相救,可能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夫人一時語塞,只靜靜地盯著他,眼神複雜。

光弼渾身不自在起來,補充道:「孩兒跟子儀,已經斷了。」

「啊?那太好了!」李夫人又驚又喜,追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娶媳婦兒?」

光弼搖了搖頭,道:「我還沒考慮過。」

「合著又是哄我歡喜啊?」李夫人又氣又急,追問道:「那你什麼時候考慮?」

光弼茫然搖了搖頭,以前他天天為要不要跟子儀分手而糾結,跟子儀相戀是痛苦的,那種不能告人的隱秘就像身上長了暗瘡,分手的痛苦更像一直小心捂著的暗瘡被捅開,哪怕再痛苦他也只能躲著獨自忍受,因為沒有人願意看他那淋漓的鮮血。

「如果你父親看到你這個樣子,他會怎麼想?你這是讓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啊!光弼,再蹉跎下去,你父親會死不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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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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