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覆水已難收

第四十七章 覆水已難收

王思禮將光弼一家人迎進石堡城中,讓他們在驛館內安頓下來。光弼剛剛洗去一身風塵,王思禮已過來請他們一家人去他那裡吃個便飯了。

王思禮的便飯弄得豐盛無比,真是山中走獸雲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全都彙集在餐桌上了。

主人熱情無比,光弼也不客氣,在壓抑那麼久之後,終於又重見天日了,心情那個暢快啊,吃得那個高興啊。

賓主盡歡,席間,光弼問王思禮這幾個月軍中的情況。王思禮笑道:「真是一言難盡:我現在是石堡軍使,積石軍使已換成了高秀岩,你好像跟他有點過節?」

光弼點了點頭,道:「我一到河西就跟高秀岩打了一架,讓他大失面子,後來他就在背後嚼我的舌根,可能你都聽到過。」

思禮在光弼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道:「確實聽到過,他那些話簡直不堪入耳,我都不敢轉述給你聽。你也真是的,老大不小了,早就該考慮成家了。眼光別太高,我就不相信咱們大唐沒有一個配得上你的姑娘。你老拖著,高秀岩之類的傢伙就會想方設法的敗壞你的名聲,除了人身攻擊,他們也沒有別的能為了。」

光弼苦笑一下,難道這終身大事真要成為他人生的敗筆嗎?這世間為什麼有那麼多東家長西家短的閑人?

思禮道:「對了,還有一件大事,我差點都忘了。你打算在河西就職還是在隴右就職?我希望你留在隴右。」

光弼一愣,道:「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屬於隴右節度府的呀。」思禮笑道:「我感覺跟你挺談得來的,你要是去了河西,以後我就很難見到你了。」

光弼道:「我覺得河西、隴右都差不多,反正都屬於王忠嗣管轄,你今天在隴右,說不定明天就回河西了。」

「啊?」王思禮被光弼說得一愣一愣的,他猛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我忘了告訴你:王忠嗣大人已經出事了。現在河西屬安思順管,隴右屬哥舒翰大人管。對了,你弟弟李光進還留在河西,你的好朋友郭子儀也留在河西......」王思禮說著,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道:「親友都在河西,你當然也會留在河西了。」

聽到王忠嗣出事,光弼又是一愣,關心地追問起來。

「別提了。」思禮嘆道:「王大人被宰相李林甫和董延光等人陷害,皇上也不放心他,於是趁機把他所有軍職都撤了。就連我都差點被董延光陷害:那傢伙給我扣了個「押糧失期」的罪名,然後將我推上軍事法場問斬,幸虧哥舒翰大人出手相救,我才僥倖躲過一劫。這也是我選擇在哥舒大人麾下效力的原因。」

原來已經發生這麼多事了。光弼也嘆了口氣,說:「我想我會留在河西,而且我現在也還屬於河西節度府的人。」

哥舒翰對王思禮倒是不錯,可是對他......雖然還不能算絕情,但哥舒翰不信任他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要不然,當初他在積石軍使任上就不會被王思禮替代了。

王思禮見光弼興緻缺缺,聰明的他立即猜到光弼可能對哥舒翰有點不滿,他嘆了口氣,道:「河西、隴右本就互為犄角之勢,就算咱們一個在隴右,一個在河西,以後合作的機會想必也不少。」

光弼點了點頭,他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我聽馬重英說:咱們唐軍當中,有人跑去吐蕃劫持了吐蕃公主,我才得以重回大唐。劫持吐蕃公主的行動是誰安排的?又是由誰執行的?」

光弼思忖:做出這種安排的人,大概不是哥舒翰就是安思順吧?如果是哥舒翰,那他也算得有仁有義了。或許自己也可以考慮留在隴右?那樣就不用天天面對子儀了。

「你還不知道嗎?」王思禮奇怪起來,「劫持吐蕃公主根本就不是河西節度府安排的,而是郭子儀私自行動的,他為此翹了兩三個月的班不說,回大唐后還跟哥舒大人面和心不和,在這次攻佔石堡城的大戰中,哥舒大人乾脆把他晾到了一邊,許多人都因為這一戰而升官發財,他卻是寸功未立。」

這麼說,救他的人是子儀了?子儀甚至還為他得罪了哥舒翰?忽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光弼心中五味雜陳,一時又愛又恨。

王思禮見光弼低著頭,半天不說話,他忍不住伸手在光弼面前晃了一晃,光弼抬起頭來,思禮笑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沒什麼。」光弼站了起來,道:「思禮,謝謝你的款待,我想回河西了。」

「這就要走嗎?不用這麼急吧?」思禮也跟著站起身,道:「你這一去,再見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光弼笑道:「不管有沒有機會再見,我都會記得你這個朋友的。」

思禮戀戀不捨地在光弼肩上拍了一拍,大聲吩咐僕人給光弼準備馬車、行囊。

光弼歸心似箭,無奈拖家帶口的,行動偏偏緩慢得要命。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急著回去,回去又能做什麼?他跟子儀不是早就一刀兩斷了嗎?那他還在等待什麼?奢望什麼?難道就因為子儀私自去吐蕃救他,他就感動了?

雖然他確實很感動,可這似乎改變不了什麼。子儀還是那個既多情又花心的子儀,那傢伙的世界不會只有他一個人。他鬥不過那些美女們,也早就斗倦了,他和子儀早就走到了盡頭。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心存奢望吧?「自古覆水難收。李光弼,你不能兜兜轉轉又回到那個死胡同了!」光弼咬了咬牙,心道:「算了,什麼都不管了。以後還是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吧。欠他的情,有機會慢慢還就是,還不了就欠著。」

終於回家了,離家日久,屋子裡已結了蛛網,光弼沒在家裡逗留,才把母親他們送進家門他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出門。

當他走出門的時候,依稀聽得母親的聲音,「這才多久沒住人啊,已經變成這個鬼樣了。」母親大聲招呼雲天和廚娘張嬸跟她一起清理房間、打掃灰塵。

快吃晚飯了,節度府早已下班,子儀應該在家裡吧?光弼心潮翻滾,他停留在子儀家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終於慢慢走進院子。

光弼還沒進門就看見子儀攙著靜樂公主在院子里踱步,兩人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麼和諧。

不過幾個月不見,靜樂公主的肚子已高高的隆了起來。她又要做母親了,女人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她低聲對子儀說了一句什麼,子儀笑著搖頭,靜樂公主不滿地推了他一下。

光弼心裡酸溜溜的,或許,他根本就不該來這裡。光弼咬了咬唇,轉身就要離開。

子儀卻在這個時候抬起頭來,看到他,愣了一愣。光弼更加尷尬起來。子儀卻漫不經心的笑著叫了一聲「光弼」。

光弼不好意思就這樣離開了,靜樂公主原本挎在子儀臂彎里的手放了下來,她熱情地扭著笨笨的身子迎上前來,笑道:「李將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光弼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剛聽到你家出事的時候,我真是急壞了。」靜樂公主遲疑了一下,關心地問:「我的念秀,他還好嗎?」

「很好啊。」光弼終於平靜下來,道:「我們都不曾吃什麼苦,小孩子長得胖乎乎的,可愛極了。」

靜樂公主聽到念秀平安,她也放下心來,道:「那一陣子,我急都快急死了,夜裡總是做噩夢......」

子儀笑著介面道:「我早就跟你說了不會有事,你偏要疑神疑鬼的。」

靜樂公主笑道:「母子連心嘛,孩子不是你的,你當然不急。」

子儀伸手在靜樂公主臂上捏了一下,靜樂公主嬌笑著倚到他肩上。

看著子儀和靜樂公主言笑宴宴,光弼感覺自己完全是個局外人了,事實上,他來這裡本就是多此一舉。

光弼嘆了口氣,道:「我就是來報個平安的,不打擾你們了。」他說著就作勢離開,轉身的剎那,他的眼睛已濕潤起來。

「等一等。」子儀叫住他,光弼聞聲停步,卻是不敢回頭。

「光弼,我請客,咱們出去吃個飯,祝賀你和你的家人平安脫險。」子儀說話的腔調彷彿他們是最普通的朋友一般。

光弼沒敢吭聲,只聽得子儀低聲對靜樂公主道:「你身子重,早點回房歇息,我跟光弼出去一下。」

子儀快步走到光弼面前,伸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好久沒跟你出去喝酒了,今晚定要一醉方休!走吧。」

光弼如木偶一般任由子儀擺布,子儀帶著他步行來到花門樓,要了一個雅間,兩人坐了下來,子儀招呼胡姬上酒上菜,光弼默默地看著。

「剛到家就來看我,見了我卻一句話也沒有。」子儀給光弼倒了一杯酒,笑道:「你這麼悶的性子,除了我,估計也沒人受得了了。」

光弼端起那杯酒,澀聲道:「子儀,你還愛我嗎?」

「其實我對你的心一直都沒變啊。」子儀笑道:「是你自己決定要跟我恩斷義絕的。不過,你如果改變主意了,我也還是會要你的。」

「可是我不能再放任自己這樣下去了,在你面前,我沒有半點尊嚴。」光弼咬了咬唇,狠心道:「我根本就沒想過繼續,我不能忍受你那樣對我,那種生活太墮落了,繼續得過且過下去,等待我的只有毀滅。」

「你太多心了。」子儀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我怎麼可能害你呢?反正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的,既然你決定一刀兩斷,那就一刀兩斷吧。你年齡大了,也該成個家了。」

光弼像看陌生人一樣盯著子儀,半晌,壓抑許久的淚終於潺潺而下,他放下酒杯,伸手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低聲道:「我要走了,不能陪著你一醉方休……」光弼還想再說什麼,喉頭卻似被什麼梗著,半晌,他勉強道出一句,「你多保重!」

光弼拋下這句話,只覺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他咬了咬唇,轉身狂奔而去。

子儀卻是一動不動的坐著,直到光弼離開,他才嘆了口氣,有氣無力的抓起光弼根本就沒沾唇的那杯酒,舉了起來,一仰脖子,咕咚一飲而盡,子儀茫然鬆手,杯子滑落下來,摔在地板上,一聲脆響,杯子裂成幾片,破碎的瓷片映著燭光,殘留的酒液如留戀的清淚。

子儀呢喃道:「光弼,你也保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從軍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從軍行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七章 覆水已難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