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還如一夢中

第四十六章 還如一夢中

光弼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悉諾羅軟禁多久了,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里,他連日子都懶得計算了。那天他拒絕了乞力徐和尚結贊的勸降,悉諾羅居然沒有對他的家人下毒手,也沒有真把鶯鶯、小梅和雲天送給馬重英等人做媳婦兒。

一家人都是別人砧板上的魚肉,光弼雖然害怕思考,卻又忍不住一個勁地思考,不斷想象那最慘烈的結局。但最後悉諾羅卻什麼也沒有做,這著實有點出乎意料。

哪怕還沒有突出困境,光弼的心理壓力卻已減輕了不少。悉諾羅為什麼會發了善心?難道真的是贊普和王子愛才如命、求賢若渴,所以悉諾羅就沒把壞事做絕嗎?

光弼雖然只不過是別人的階下囚,但是悉諾羅卻費盡心思討好他,甚至特地找了一個會做河西、隴右口味飯菜的廚子來侍候他,大概是怕他不習慣吐蕃飲食吧?天天吃好的喝好的,這待遇不像囚徒倒像是座上賓了。除了奢侈的飲食,悉諾羅甚至還先先後后給他送了好幾位美女過來,光弼禮貌地將這些送上門的美女回絕了。

吐蕃高層並沒有放棄勸降,時不時的有人前來遊說光弼投降,甚至連吐蕃贊普——棄努悉弄都曾大駕光臨,真是給足了面子了。贊普的行為讓光弼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禮賢下士」。

光弼不知道這樣優厚的待遇還能維持多久,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也許過不了幾天,吐蕃貴族們的耐心就會磨盡了吧?事實上,悉諾羅早就給他下了結論:油鹽不進。既然已經肯定他油鹽不進了,吐蕃人為什麼還要挖空心思的勸降他?

光弼想不通,他也懶得去想,自投羅網以來,他就已經豁出去了,連最壞的打算都做過了。雖然如此,他還是有點害怕那一天的到來,他不怕死,但他害怕連累家人。他一個人死不足惜,但他害怕母親他們也得跟著自己陪葬,就算贊普和悉諾羅能饒過母親他們吧,可是作為別人的階下囚。待到吐蕃人終於覺得他沒有利用價值的那一天,母親他們會不會淪為最卑賤的奴隸?

吐蕃人對奴隸是非常沒有人性的,而且一旦為奴,那就一輩子都不得翻身了。吐蕃雖然自己炫耀自己日益繁榮、昌盛、文明,可在唐人眼裡看來,這還是一個野蠻之邦。在大唐,哪怕你只是一個最卑微的奴隸,只要你努力進取,也一樣擁有封候封爵的機會。單單河西軍隊里就有好幾位奴隸出身的高級軍官,別的軍區當然也一樣有。據說安西節度使高仙芝的父親就是一位奴隸,可是經過父子兩代的努力,高仙芝已經位極人臣了。而在吐蕃,奴隸不但沒有機會翻身,而且是世世代代為奴為仆,永遠永遠的低人一等。

他不能讓家人淪為吐蕃人的奴隸,無論自己最終結果如何,他一定要為母親他們爭取回大唐的機會!否則他死不瞑目。

除了尚在懷抱中的兩個嬰兒,光弼是人質中唯一的男人,所以被單獨關著。一個人渾渾噩噩的日子先是讓他幾乎發瘋,後來就慢慢的麻木起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光弼感覺,再這樣下去,他都要成豬了。

為了讓自己清醒,光弼開始想方設法的給自己找事做。房間里看不到一本書,也沒有一支筆,自然更不會有武器之類的東西。光弼就只能練練拳腳。

練武開了頭之後,光弼漸漸的越練越來勁了。奇怪的是,不管他做什麼,悉諾羅都沒有干涉。如果不是經常有人來勸降,光弼都要懷疑吐蕃人是不是把他遺忘了。

被禁閉的日子像流水一樣靜悄悄的逝去。現在,光弼認為自己真的被吐蕃人遺忘了。因為悉諾羅已有兩三個月沒來看他了,其他吐蕃貴族也沒來。不知道是不是被關久了,漸漸的居然也習慣了禁閉,光弼已懶得去追究吐蕃人為什麼忘記他了。雖然如此,他的腦子也還沒完全生鏽。他猜測:沒人來找他的麻煩,應該是吐蕃人遇到麻煩了。什麼麻煩能讓吐蕃高層完全無暇顧及於他?恐怕是大唐和吐蕃的石堡之爭愈演愈烈了吧?

雖然這樣猜測,光弼卻懶得去追問,此時此刻,哪怕天塌下來他也管不著了。如果只有他一個人被關禁閉的話,他倒還可以趁此機會逃跑,但是他家裡還有那麼多人不知被關在哪裡,想找到他們並帶著他們逃離,那就難於登天了。

煎熬了許多天,光弼終於又見到了悉諾羅,這傢伙臉色陰沉沉的難看得要命。悉諾羅變臉,他可能就要遭殃了。雖然心裡明白,但光弼還是忍不住去觸他的逆鱗,甚至帶著幸災樂禍的腔調:「石堡丟了吧?」

悉諾羅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光弼笑了笑,道:「從你臉上讀出來的。」

悉諾羅的臉色更陰沉了,半晌,他才從牙縫裡迸出一句話來,「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光弼笑道:「不用提醒,我能看得出。」

悉諾羅更加恨得牙痒痒了,他走近光弼,揪起他的衣領,一字一頓道:「知道嗎?我真想把你拉到集市上去,一刀一刀的活剮了。」

光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千刀萬剮,這種死法是殘忍的,也是最恥辱最折磨人的!零零碎碎沒完沒了的受罪,還不如一刀給個痛快呢。

悉諾羅看到光弼眼裡似乎有了懼意,他得意起來,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光弼嘆了口氣,說:「我早就知道你不願放過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狠毒這麼冷血!」

悉諾羅奇怪起來,道:「可你又好像不是很害怕。」

「因為你不能真的把我活剮了!」光弼道:「你剛剛說的是你想把我活剮了。言外之意就是:你雖然想,但你辦不到。」

悉諾羅一時啞口無言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悶悶的說了一句,「最後的結果已經定下來了,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要知道,贊普還是挺敬重你的,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會後悔。」光弼不假思索道,他盯著悉諾羅,對方始終目無表情。光弼審視他半晌,笑道:「再見。」

悉諾羅鬱悶無比,問道:「你不怕死嗎?」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光弼道:「但我覺得自己不會死了。」

「你什麼都知道?」悉諾羅好奇起來,臉色也不再像剛才那麼難看了,他追問道:「難道你是諸葛亮嗎?世間真有人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嗎?諸葛亮的本事應該是你們吹出來的吧?」

「諸葛亮雖然不會未卜先知,但他洞悉人心,我也一樣不會神機妙算,但我能從你的臉上讀出你隱藏的心事。」光弼笑了笑,道:「如果不是真的拿我無可奈何,在石堡丟失之後,你不會有閑心思站在這裡跟我廢話這麼久,也不會還想勸降我,因為你根本就沒這個心思了,你只想把我拉出去活剮了泄憤。」

悉諾羅的臉又黑了起來,哼了一聲,道:「你挺得意?」

光弼伸了個懶腰,愉快的道:「生活真的很美好,活著就是一種享受。突然發現自己還可以活著,而且能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我說不出來的開心。」

悉諾羅陰沉著臉,吩咐一聲,「來人。」

久違的馬重英很快就出現在光弼和悉諾羅面前,他畢恭畢敬的道:「請大將軍差譴。」

悉諾羅有氣無力的道:「你送李光弼和他的家人去石堡交換公主吧,我不想再見到這些唐人了。」

馬重英答應一聲,悉諾羅轉身走了。

「怎麼回事?」光弼好奇地追問:「你們的公主被我們唐軍俘虜了?難道吐蕃竟然讓公主上戰場?這未免也太瘋狂點了吧?」

「我們怎麼可能讓公主上戰場?」馬重英恨恨的道:「是你們唐人跑吐蕃來把我們公主劫走的。」

「原來如此。」光弼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們沒什麼好抱怨的。」

光弼終於和母親等人見了面,將近半年的磨難之後,一家人驟然再度相逢,大家又驚又喜,哭的哭、笑的笑,各種激動心情不在話下。

大概是打了敗仗的原因,馬重英心裡很不舒服,所以他沒少折磨光弼和他的家人。出發去石堡交換俘虜前,馬重英用一條結結實實的牛繩把光弼五花大綁了,牛繩是用油水浸過幾天幾夜的,堅韌無比,就是拿刀子都很難割斷。

馬重英又叫人把光弼的母親和廚娘張嬸、丫頭雲天也都縛了雙手,跟光弼一起丟到牛車裡。抱著孩子的鶯鶯和小梅待遇稍好一些,沒有束縛手腳,坐的也不是牛車而是相對舒適的馬車。

一路之上難受得要命,好不容易才熬到石堡城前,母親和雲天等人已變得憔悴不堪,光弼也感覺又累又乏,雖然看不見自己的狼狽模樣,但他相信自己的臉色比母親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天剛剛亮,石堡城門還沒有打開,馬重英吩咐屬下們把俘虜一個個拖下車來,推到城下,然後向城上放哨的士兵大聲喊話。

站在石堡城前,看著城樓上大唐隴右軍的旗幟,光弼激動起來。這座城池落到吐蕃手裡多年,如今終於又回到大唐的懷抱了。

不大一會兒,石堡城門被緩緩的打開了,一隊唐軍奔出城來,左右分開。緊接著,一個女子雙手被反綁著推了出來,這女子應該就是吐蕃公主了。光弼感慨不已,他們一家人能平安活著回到大唐,可是託了這位公主的福了。

送吐蕃公主出城的是王思禮,他曾經代替光弼擔任過積石軍使。雙方交換俘虜已畢,王思禮熱情地解開光弼身上的牛繩,一把抱住他,在他背上拍了又拍,笑道:「歡迎回來。」

活著回來的感覺真好!光弼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也緊緊擁住王思禮,喃喃道:「我回來了。」

王思禮麾下的唐軍也早已把光弼家人身上的繩子都給解開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都激動無比。做了幾個月的囚徒后,突然獲得自由,感覺就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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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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