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第一次見血

第009章 第一次見血

張守珪顯然對這個自吹自擂的待斬罪犯相當感興趣,他笑著揮揮手,吩咐光弼,「給他鬆綁。」

光弼吃了一驚,仰頭瞪著張守珪,眼裡滿是疑問。

「父親!」

「節度使!」

張獻誠和薛嵩幾乎異口同聲叫道:「他犯了死罪!」

張守珪像是沒聽到,依然沉聲命令道:「給他鬆綁。」

光弼放下刀,轉身面對那個罪犯,踮起腳尖給他解了綁繩,然後退到一邊。

「你叫什麼名字?」張守珪問那個罪犯。

罪犯單膝跪下,雙手抱拳,畢恭畢敬回道:「報告節度使,在下安祿山。」

「安祿山。」張守珪慢悠悠地說:「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不過要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抓住。」他轉頭對薛嵩道:「你來試試他的功夫。」

薛嵩有點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上前兩步。

張守珪對安祿山道:「起來吧,趕緊去挑一件最趁手的兵器。」

安祿山大喜過望,響亮地應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兵器架前,東挑西撿一番,最後拿了一支丈八蛇矛在手,這傢伙躊躇滿志地返回來,雙手抱著蛇矛行禮道:「啟稟節度使,在下已經挑好了。」

「嗯。」張守珪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很清楚地指著薛嵩說:「這位是前節度使薛楚玉大人的公子薛嵩,他雖然年輕,本領卻好得不得了,在范陽軍中已經罕有敵手了。今天,如果你能抵擋住他五十招,你就可以活命。」

安祿山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雙手抓著蛇矛,虎視眈眈般瞪著薛嵩。

薛嵩接過張獻誠遞過來的陌刀,輕鬆無比地說:「請。」

隨著這聲「請」,眾人不自覺地騰出場地來,圍成稀稀拉拉的一圈觀望著。

安祿山緊握蛇矛,後退十數步,像瞄住獵物準備獵食的熊一樣弓著身子,不停地在原地轉來轉去。半晌,他大吼一聲,飛一般地沖了起來,長矛如蛇吐信,朝著薛嵩疾刺過去。

薛嵩揮刀一格,只聽「錚」的一聲,火花四濺。

一著不中,安祿山長矛瞬間掃向薛嵩雙腿,薛嵩如泥鰍一般利索地滑了開去,兩人身形錯落,黃塵漫起,頃刻間戰成一團。

「一招、兩招、三招……四十九招……」張獻誠大聲數著數。

金鐵交鳴之聲驟然而止,張獻誠最後的數字還沒來得及報出來,薛嵩已「騰」地跳出戰場,他雙手抱著陌刀,臉不紅氣不喘地微笑著,慢悠悠的道出一句,「第五十招。安祿山,恭喜你獲得活命的機會了。」

安祿山拄著蛇矛「呼呼」喘著粗氣,那個激動啊,身子不斷顫抖著,國字形的闊臉像血一般的通紅。半晌,他狂叫一聲,「我活了,哈哈……我活了。」

「是的,你可以不死了。」張守珪威嚴地宣布。

安祿山衝到張守珪面前,雙膝一屈,連連磕頭道:「多謝節度使大人的不殺之恩!」

「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張守珪哼了一聲,道:「今天雖然不殺你,但你還是一個貪污犯。脖子上的人頭,只是借給你暫用的。」

張守珪沉吟了一下,斬釘截鐵般地說:「今後,你要在軍隊中白衣戴罪立功。如果再有什麼違規違紀行為,我會殺你個二罪歸一!」

「安祿山願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安祿山舉起右手莊嚴地宣誓,接著又「砰砰砰」連磕了三個響頭。

「不是為我。」張守珪笑著糾正他的話,「是為國家。」

安祿山從善如流,立即改口,「安祿山願為國家竭盡所忠,只要國家有需要,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安祿山也決不皺一皺眉頭。」

他以前不知偷賣了國家多少牲口,這樣一個貪污犯,他絕無可能為了國家上刀山下油鍋!光弼冷眼旁觀安祿山欣喜若狂的笑臉,心中不斷嘆惜:真是太便宜他了!只是因為他有一點點本事,就這樣給放過去了,這簡直是在鼓勵犯罪。節度使不會是腦子進水了吧?居然這樣只看重武功而錄用一個聲名狼藉完全沒有半點德操的傢伙?

張守珪不知道,在那一瞬間,他的光輝形象在少年心中迅速坍塌了下去。

安祿山的感激涕零讓張守珪心情大好,他摸著唇上的八字鬍,志得意滿地說:「起來吧。」

安祿山又磕了一個頭,站了起來,極有眼色地弓著身子慢慢退到張守珪身後。

張守珪清了清嗓子,朝他兒子張獻誠揮揮手,笑道:「今兒耽誤你們訓練。嗯,大伙兒繼續。」

已經逐漸恢復生氣正如局外人一樣看熱鬧的待斬罪犯們驟然聽到這話,剎那間個個臉色灰敗起來。

薛嵩的陌刀早已被人放回了兵器架,聽到張守珪的話,他立即走到光弼面前,撿起地上的屠刀,笑著遞到他手裡,問道:「還記得我剛才跟你說的不?」

光弼胡亂點了點頭,硬著頭皮走到一個罪犯身後,一手拿刀,一手扯著他的綁繩將他拖到一個適合行刑的所在。

這個罪犯似乎全身骨頭都是軟的,光弼才一放手他就倒在地上了,死亡的恐懼讓他全身劇烈抽搐著,他夢囈般地哀求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也要戴罪立功……」

光弼咬咬唇,舉刀的雙手似乎也在顫抖,他在心中暗暗鄙視自己:懦夫!

光弼深深吸了口氣,雙手用力砍了下去,在屠刀即將落下的剎那,他的眼睛不由自主閉住了。

「啊——」

尖銳駭人的長長的慘嚎聲響了起來,光弼心臟都幾乎跳停了,他茫然睜眼。他手裡的屠刀已被染紅,那個罪犯五官扭曲變形,拚命哀嚎著,像被捅了刀子正在放血的豬一樣醜陋恐怖。

光弼雙手一哆嗦,刀都差點掉地上了。

身後驚叫聲不絕。在喧嘩聲中,薛嵩大步上前,皺著眉,一把抓住光弼握刀的雙手,斥道:「怎麼搞的,你砍到哪裡去了?」

屠刀不斷滴著血,罪犯尖聲嚎叫著。光弼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涌,他緊閉雙唇,強迫自己認真傾聽薛嵩的訓話。然後在他的指揮叮嚀下,有點麻木地舉起刀,砍了下去。

駭人聽聞的慘叫聲終於消失了,光弼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那個頭髮亂糟糟像鳥巢一樣的腦袋骨碌碌地滾了開去。

光弼如釋重負,鬆了口氣。那個腦袋終於停止了滾動,五官依然扭曲著,它瞪著光弼,眼珠子都幾乎突出來了。

光弼心有餘悸,有氣無力地丟了刀,跌坐於地。

薛嵩安慰般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輕聲道:「沒關係的,第一次嘛。」

光弼雙腿有點發軟,在薛嵩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他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

薛嵩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的反應是正常的,這並不丟人。」

光弼抓住他的手,仰頭望去,薛嵩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起來特別順眼。

「人心都是肉做的,大將軍其實也跟尋常人一樣,沒有誰是天生的鐵石心腸。真正殺人不眨眼的,他一定不是將軍,而是魔鬼。」薛嵩微笑道:「其實,我當初更丟臉,第一次見血后,我翻腸倒胃般嘔了半天,連隔夜飯都嘔出來了。那感覺,真是苦不堪言。」

光弼沉默半天,終於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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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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