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5.16|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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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舒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在什麼時候了,她從小就是個不愛掉眼淚的人,因為事情既已發生,哭泣實則是這世上最無用的事。

她拚命地這樣告誡自己,只是那眼眶中的淚水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到底是為什麼要哭呢?得知寧玉堂的死訊悲傷過度,還是見到顧浚這副模樣難以自持。其實她心裡一清二楚,她只是痛恨自己。這痛恨幾乎將她壓垮,就像是一把尖刀剜在她的心臟上,每一下都在告訴她——事情走到了今天這步田地,最應該怨怪的就是你。

寧玉堂實在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聰明人,他不知道心魔之種,但通過自己在時之秘境、隱玄境探查到蜘絲馬跡,竟然讓他將發生在顧浚身上的事推測了個八.九不離十。

從謝琰在皇陵前出手攻擊顧浚后,事情就不對了。

葉舒也曾經察覺到異樣,顧浚在龍雁山前與她會合后,只輕描淡寫地將自己殺死謝琰的事一筆帶過。當時葉舒便覺得奇怪,謝琰就算要死,也不會死的無聲無息。那之後,顧浚似乎越來越沉默了,看起來也越加偏執。還有斬仙對他莫名其妙的敵意,在兩儀道宮時韓景臨死前的那一聲驚呼……

這一切的疑點,現在回頭看過去,都是如此的突兀和明顯,但葉舒全都輕輕放過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考慮,而在那塞滿一切的心臟中,似乎連一小塊的角落都沒有留給顧浚。

「別哭。」顧浚的聲音沙啞又乾澀,即使是在這種時候,葉舒的手指正扣在他的咽喉上,他依舊輕柔地伸出手,一點一點地拭去了那張臉上的淚痕。他專註地看著葉舒,就像過去的每一個的日日夜夜。那是哪怕他的神魂已全然被心魔之種侵蝕,他卻依然不會忘懷的一張臉。

「對不起……」葉舒輕輕一眨眼睛,長睫上又有一顆淚珠滾落而下。這聲對不起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她只想讓時光倒流,回到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

但這是不可能的。

縱使葉舒是滄元天屈指可數的大能,縱使她手握周天廣河鏡,但大錯既已鑄成,哪怕她傾盡所有,也無法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顧浚笑了笑,他幽深的眼瞳中,光亮已經全然消失了,只是那笑容依然如舊日般溫柔:「師父,你不需要……」你不需要對我說抱歉,因為你的辜負,我也甘之如飴。

葉舒的手慢慢滑落了下來,她不受控制地倒在顧浚懷中。青年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朝密林的深處走去。

「你要去哪……」葉舒的意識一陣模糊一陣清醒,她直覺這是心魔之種的作用,心中卻沒有一絲恐慌。就算顧浚親口承認自己殺了寧玉堂,但葉舒總是不願意去相信。

她還記得自己有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借著醉意和徒弟們閑聊。那時候顧浚恰在閉關,葉舒抓著曹衍的手:「小衍啊,你說說,是師父對你好,還是你大師兄對你好。」

曹衍乾脆地回答:「自然是師父,不過……要是師父喝醉了,說不定會不小心拿刀子戳我,但大師兄喝醉了,寧願戳自己,也不會戳我們隨便哪個人。」

是啊,他是那樣的一個人,總是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但從曹衍到寧玉堂,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顧浚會傷害他們。

寧玉堂的信里,所有的字跡都歪歪扭扭,顯然是匆忙間寫就的,最後一句話更是潦草得要飛起來——

「要是我出了什麼意外,那必然不是大師兄的本意。師父,請你立刻制住他,但不要怨怪他。」

葉舒又有什麼資格去怨怪顧浚,她吃力地抓住顧浚的手腕:「小浚,放我下來……你要去哪……」

顧浚不說話,只抱著葉舒快步在林間穿行。密林中的煙瘴已被葉舒一袖子掃光,之前還一片幽詭的樹林,此時看起來,竟帶著一種別樣的寂靜之美。

轉過一片石崖,葉舒看到了一個山洞。那山洞顯然是人工開鑿過的,顧浚抱著她走進山洞,洞口窄小,但山洞內卻別有天地。

葉舒立時便認出來了,這是一處上古遺府。

遺府里破敗不堪,充滿了陳朽的氣息,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顧浚抱著她穿過大殿,走過長長的走廊,停在了一扇石門前。

「我探訪了許久,終於找到了這個地方。」顧浚低聲道,「這是天魔道人留下來的唯一一座還沒有徹底損毀的遺府。」

石門后是間空蕩蕩的屋子,屋裡什麼都沒有,只除了地上那個古怪的陣圖。那陣圖似乎是鐫刻在地板上的,雖然歷經千萬年的歲月沖刷,卻依舊清晰可見。

顧浚仔細地將四周的灰塵清掃一空,又把葉舒放在了陣圖中央。

葉舒有些著慌起來,她覺得不對勁:「小浚,你要幹什麼?……你不要亂來。」她見顧浚只是輕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中更加慌亂。

通過寧玉堂和天微道君,葉舒已經知道了顧浚被謝宣種下了心魔之種,而臨崖道君正是死在他手中。心魔之種詭異難除,修士一旦被種下這種東西,要麼就如天微道君那樣,在猝不及防之下元靈被心魔之種吞噬,要麼就像顧浚這樣,反過來融合心魔之種。

可是心魔之種一旦與己身融合,只會後患無窮。修士會變得偏執瘋狂,不可理喻,進而抑制不住殺戮的欲.望,徹底淪為心魔的奴隸。

而要除去心魔之種,只有兩個辦法。其一是像謝宣那樣,索性順應心魔的力量,在經過種種折磨后,還能得到利用心魔合道的機會。若是還堅守著本性不願與心魔同流合污,便只能殺了身中心魔之種的修士,讓他神魂俱散。

顧浚自然不可能會就此墮入魔道,那麼他僅剩的選擇……

葉舒的心狂跳不止,她渾身無力,只能拚命地伸手去拽顧浚的袖子:「小浚,別……別那樣做。」

顧浚輕柔但堅決地壓住她的手腳:「師父,別擔心,很快就好了。」

他直起身,在自己的手腕上劃開了一條口子。石室里只有一點幽幽靈火,在不斷跳躍的火光中,血滴便如同一粒粒晶瑩剔透的寶石,泛著妖異又冷凝的光。

鮮血順著地板上凹下去的線條流淌,很快就布置出了一個用人血構成的法陣。

葉舒眼看著顧浚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恐懼和怒意讓她喘不過氣來。她一開始只是不斷地祈求,但發現顧浚不為所動,幾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顧浚,你要幹什麼!你給我住手!住手!」

顧浚按了按自己手腕上的傷口,血流很快止住了。他在葉舒身邊坐了下來,撥開女人因為掙扎而弄亂的頭髮,那雙黑亮的眼睛中,悲怒像是潮水一般洶湧而出。

就在這短短的一天內,顧浚看到了葉舒的淚水,看到了她從未在人前展露的脆弱,還是這樣絕望的眼神。

「師父,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青年喟嘆般的撫上了那雙眼睛,「我做了那麼多錯事,卻連面對你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說一開始,他只是不想讓葉舒擔心,因而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隱瞞了下來。到了之後,他已經無顏再面對葉舒了。

顧浚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就在他離山後,心魔反噬得最嚴重的時候,當他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只能看到一地屍骸。

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驚懼地發現了這件事後,顧浚幾乎是連夜從門中逃了出來。若是不遠遠地離開,即使他將自己關在禁制森嚴的洞府中,恐怕也有破開禁制,在山上大開殺戒的時候。

「我已經……沒辦法再和你在一起了。」

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殺光葉舒身邊的所有人,困住她,將她鎖在只屬於自己的囚籠中。甚至是吃掉她,連著骨血與靈魂,都永遠地與自己融為一體。

顧浚像是著了魔一樣地撫摸著葉舒的脖頸,有無數次,在葉舒毫無保留地將後背交給自己的時候,他都想撲上去,狠狠地咬在那脆弱的咽喉上。

這個衝動驅使著他低下頭,吻在了葉舒的脖子上。白皙的肌膚下,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顧浚舔舐著那片柔嫩的肌膚,他的牙齒似乎在顫抖,葉舒感覺到了輕微的疼痛。他的身軀將葉舒密密實實地罩住,不知不覺間,兩人的十指緊扣在了一起。

「咬下去吧。」葉舒一瞬不瞬地看著顧浚,「要是你敢在我面前……」她頓了頓,似乎不忍說出那個詞,「正好這樣一了百了,你若是不咬,那你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顧浚笑了起來,他埋首在葉舒的頸側,笑聲順著耳廓傳到葉舒的胸腔中,卻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不會的。」顧浚輕聲道,「因為你是葉舒啊,自盡這種懦弱的事,還是讓我來做吧。」

葉舒強忍了許久的淚水又在那一刻流了下來,她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哽咽:「我求求你……不要,不要這樣好嗎……」

她從未像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一個人,顧浚的心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著,在這讓他抽痛的祈求聲中越攥越緊,但他只是搖著頭:「我可以吻一吻你嗎,師父。」

「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他開玩笑一樣地輕鬆道,那雙冰涼的唇印在葉舒的臉頰上,它依戀又不舍,繾綣又纏.綿——因為這是最後了。

「軟軟的……」顧浚用嘴唇勾勒著那兩瓣嬌軟,他恍惚記起了自己和葉舒的第一個吻,也像是這樣,甜蜜得讓人幾乎落下淚來。

「其實我沒有殺五師弟。」大概是因為要死了吧,顧浚覺得自己的話特別多。

法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發動了,在他與葉舒交握的掌中,一根細細的線正連接著二人。他所有的力量開始源源不斷地湧入葉舒體內,等到這些力量全部變成了葉舒的,顧浚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葉舒已經不再掙扎了,她吃力地伸出手,摟住了顧浚的脖子:「我恨你。」女人的聲音平靜如同一汪死水。

顧浚的笑聲又回蕩在了她的胸腔里:「我想,要是你以為我殺了五師弟,一定也會恨我的。恨我好啊……恨我就不會傷心了。不過我又想明白過來了,遲早,你也會知道五師弟並沒有死。」他將葉舒額前的一綹碎發撥到耳後,「我大概是糊塗了,想記住你的臉,好像也記不清……」

他就這樣絮叨著,似乎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出來,或許正如顧浚所說,他已經快要糊塗了吧。

但葉舒,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那個人。

她無能無力地躺在那裡,看著生命力飛速地從顧浚身上流走。不知是從哪裡來的衝動,她摸索著扯開顧浚的腰帶,將手伸了進去。

顧浚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下意識地想推開葉舒,卻發現自己竟然掙不開的葉舒的手。

「師父……」青年的呼吸急促又乾澀。

葉舒拽住顧浚的衣襟,惡狠狠地吻了上去。她的動作生澀之極,磕磕絆絆的撫觸中,顧浚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葉舒已經完完全全地被顧浚摟在了懷中,兩人交.纏在一起的身體里,似乎有燎原的烈火驅使著他們竭盡全力地貼近對方。葉舒扯開了顧浚的衣襟,顧浚也吻上了她胸前那片雪白的柔軟。

忽然,顧浚悶哼一聲,葉舒只覺得手中一片濕黏。但很快,那裡又重新火熱了起來。葉舒將手拿了出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物掉落聲后,兩人終於在這一刻坦誠相見了。

滅頂的快.感還殘留在自己的腦海里,眼前又是如斯美景。顧浚剋制不住地想,這大概是在夢中吧,所以他不用去顧慮任何事,也不用去想,這就是他與葉舒最後的訣別。

終於,他與葉舒融為了一體,在洶湧的浪潮中,他狠狠地咬在了葉舒的脖子上,深可見骨的齒痕中,血珠一滴一滴地滲了出來。

那鮮妍的色彩落在地上,和不知是誰的淚水混在一起,漸漸地,洇成了微不可見的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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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之一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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