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他的選擇

188 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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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扳倒林賽家並不容易,南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現實世界中擁有強大勢力的利益集團不是話本里以片面單薄的寫法描述的「魔王」,也完全不是激進份子想像中的那種擊殺某一兩個標誌性代表人物后就會崩塌掉的可笑的勢力集團。

即使以暗殺手段幹掉亞爾維斯·洛因·林賽,對於這場「戰爭」也毫無意義……林賽家這一輩的人才儲備絕對不止一個亞爾維斯,倒下這一個,還有另一個。這是盤踞在黑森林這個富庶之地數十代的底蘊深厚大貴族世家的底氣,絕非底層可以想像。否則……安格斯早就取走了亞爾維斯的項上人頭。

要真正地針對林賽家,就必須從這個大貴族之家的根基上下手,黑森林、以及保證林賽家在黑森林利益的紫荊軍,才是最佳的目標。

但……戰爭是不可控的,安格斯無比清楚這一點,所以安格斯從未想過從外部力量入手來擊敗紫荊軍這支軍隊,即使他確實有能力這麼干。也正是看清楚了這一點,南才會發出「安格斯終究是人類」的感嘆,以外部力量擊潰的方式或許能更簡單地幹掉紫荊軍,但其中的變數太大,且——比起最糟糕的秩序,更糟糕的是無秩序。常年盤踞黑森林上空的林賽家驟然消失后黑森林就能獲得解放嗎?並不,失去了林賽的震懾和最基本的秩序,黑森林恐怕只會在幾十年間產生可怕的混亂、比戰爭中流出更多的血——這麼大的區域除了林賽家估計也很難有哪一家能快速接下盤口,更有可能在戰爭中消耗殆盡,而沒有足夠力量優勢又過度貪婪的多家勢力同時對黑森林伸手,其結果只能是……將所有在黑森林中求生存的人們盡數拖進地獄。

「安格斯正是考慮到後果,才會選擇從紫荊軍從分離出現成勢力、就勢接管乃至取代林賽家對黑森林的控制的吧……這麼一想,他把瓦爾克營地防務指揮官昆·夕巴斯丁爵士帶到鬣狗老巢也是提前在做準備的了……瓦爾克營地和薩卡蘭姆營地是最靠近這個地下城前線據點的正式營地,如此看來,待第一師的人落入圈套、豪斯曼少將能夠獲得接近一個師的兵力時,這兩個營地也差不多到了宣佈獨立的時候了。」

坐在帳篷角落、頭枕着簡在無意識狀態下伸出來的金色藤蔓海洋,南輕輕地轉着筆,視線卻並沒有落到攤開的筆記本上。這些東西是不能落成文字的,只在他的腦中不住活躍、被他一點點地回味、吃透。

「這兩個營地處在黑森林領地中段,實際統治並佔領了這一片區域,就等於將黑森林領地整個斬為兩段……劣勢是會陷入左右包夾圍攻境地,優勢是只要能站得住腳,整個黑森林就等於被分|裂成三塊。到了那個時候,已經將觸手伸到切斯特前線和伍德山脈沿線的林賽家就必須做出選擇——是放棄新佔領區收縮實力收回黑森林,還是……被拖到兩頭難顧、焦頭爛額境地?無論結果如何,林賽家都必然元氣大傷。」

「尤納爾沒有說錯,安格斯並不是一個嚮往無秩序的人,他只是沒有找到正確的道路。」回想起尤納爾曾經的勸說詞,南有些心裏發緊,「他一直在尋找的……一直在嘗試的……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可當時的我卻狂妄地對他的行為肆意批判。」

帳篷里有些悶氣,南起身撥開無處不在的金色藤蔓擠了出去,外間星空依舊,入秋的時節,對於黑森林來說和夏季時的夜晚沒什麼兩樣。

南抬頭看向無盡黑夜,忽然有些恍惚……自他離開家鄉到現在,居然還不足一年。而這短短的大半年時間,他所經歷過的時期比之前的二十四年經歷的還要多無數倍。

「果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發現自己的無知啊。」南下意識地發出感嘆。

「嗯?南,你沒有休息嗎?」熟悉的聲音響起,南側頭,看見席琳騎士西澤正扶著腰間佩劍走過來。

「西澤……今晚是你值夜。」南道。

「是的。」對外沉默寡言的西澤私下跟南接觸時倒沒那麼孤僻,點了下頭走過來。這位暗精靈騎士並不如人們對暗精靈的刻板印象那樣生活奢靡、放浪形骸,相反,他總是有節制又循規蹈矩,且具有出身優良人家的好教養,寒暄幾句后才以不會冒犯到任何人的口吻說道,「布雷迪先生對你的康復非常高興,他提議在營地里舉行一場晚會作為慶祝、也讓『赤炎之劍』的大夥兒能放鬆一下神經。」

一年……或半年之前的南會厭惡西澤這種繞圈子的說話方式,三天前的南會接受這種對話的形式但心中會有不滿,而現在的南聽了西澤的話沒有絲毫異樣,反倒有些想笑:「我們這團人確實是過了好一陣子的苦修士般的日子了,布雷迪也該到無法忍耐的時候了。」

西澤略微驚訝地看了南一眼,他沒有從南的眼中看出丁點兒情緒。

「你在奇怪我沒有表現出反感、暴躁之類的情緒嗎?我確實是很不喜歡布雷迪這種人,但這個世界……哪兒都是這樣的人呢,西澤。」南笑了笑,「略有小成,就急於把自己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急於享樂、急於搶奪話語權,這樣的人實在太普遍了。發覺到我這個可以擋在他與安格斯之間的人沒有事兒、還能繼續遮風擋雨,他就急着慶祝他還能繼續過輕鬆放|盪的生活……最好再順便讓這個團里的人更加了解他多麼的有地位、能說得上話。我們整個團的人要面臨的危險處境、未測的前路,在他那兒都比不上自身的小小利益來得重要。可是啊……」轉過身正對西澤,南擠了下眼睛,「正如我所說,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更重要的、風險與機遇並存的大事,那麼我們實在毫無必要把精力浪費在布雷迪這樣的人身上。他現在確實會給實際管理營地你和霍根製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煩,這誰都知道。但只要有任意能取代他的人出現,我們也可以『輕鬆』地放棄他——不喜歡這樣一個無視我們整體利益的人的同伴……我們並不缺乏。」

西澤震驚地看着眼前神態放鬆的神聖騎士,很有些不體面地張大了嘴,愣神了好一會兒才接上話:「是的……包括莉迪亞女士、包括布雷迪自己的人,不滿他的人也很多。」

「那麼只要等到換掉他的麻煩比他本人給我們製造的麻煩更小的時機——你看,我們是有選擇權的。」南偏頭,做了個攤手動作。

西澤露出略微失態的表情,不可思議、難以置信地:「是的,只需耐心等待。」頓了頓,這個席琳騎士忍不住道,「希望你別介意,南,你好像變了很多。」

「不變的話就很糟糕了。」南笑着搖搖頭,「站在原地太久的人,是會被時代拋棄的吧。」

西澤並不知道南陷入昏迷的這兩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從他這個異教徒的角度來看,眼前的神聖騎士確實變化非常之大,大到讓他驚詫——即使是那些迷失的神官也總會表露出固執、墨守成規的一面,在實際做事當中常常被他們堅信的那一套理念束手束腳、把許多簡單的事情弄得更複雜,而這樣的毛病……雖然很弱,但之前的南確實也有類似傾向。

現在的南在西澤這個遊離歷練的席琳騎士眼中無疑順眼了許多,至少現在的南能夠擺出做事兒的態度,而不是堅持那些所謂的信念。對着這樣的南,西澤也有了說出更多話的興緻:「……雖然我並不知道很多,但我能看出你和那位安格斯先生的合作建立在一致針對洛因大公爵的立場上,而這種合作是從內部分化紫荊軍開始的,其源頭,是關於林賽家試圖用紫荊軍這支大陸第一強軍向教廷聖地投誠,對嗎,南。」

南沒有想到西澤會跟他談這個,畢竟這個席琳騎士一向都對無需他出力的事兒表現得毫無興趣。他忽然有些好奇異教徒是如何看待如今的教廷聖地的,於是南毫無信徒自覺地、好奇地問道:「是的,西澤,我並不認同現在的教廷風格,且我的家鄉很糟糕地被卷進了此事。在你看來……我這樣的行為算不算是背叛?」

暗精靈席琳騎士沉默了一陣,忽道:「我的族群,也曾經發生過原教旨派與新教徒派的對立。」

「嗯?!」南還真是首次聽到這樣的時,暗精靈這個種族太過神秘、且並不樂意讓外人得知他們的歷史。

「種族戰爭之後我的族群面臨着是否向別的大陸遷移的問題。布拉德里克大陸是冰雪精靈王的領域,並不歡迎暗精靈一系,而當時的艾美卡斯戰亂不休,我的族群得不到繁衍生息。」西澤緩緩地道,「當時的原教旨派固守月之女神的誓言,堅持回到布拉德里克、奪回我們曾經的故鄉,但那時的暗精靈一族戰力貧乏,經不起再一場戰爭,新教徒派便提議向更廣袤的布龍菲爾德遷移、或是留在艾美卡斯退到南部荒原深處,也比強行征戰布拉德里克來得強。」

「爭執的最後……我族必須向現實妥協,穿過無盡之海前往布龍菲爾德或是到布拉德里克發動下一場戰爭都太過不符實際,我族的長老們只能選擇最適合當時的暗精靈一族生存延續的道路,退到南部荒原深處。但這個決定激怒了原教旨派的堅持者們,他們認為我們違背了月之女神的誓言,離開族群,甚至在我們退回南部荒原的路途上向族人中的老弱發起進攻。」西澤說到這兒的時候面上浮現明顯的厭惡神色,「這已經不是是否虔誠於月之女神的問題,而是原教旨派的那些人想要奪取族群中的話語權,整個族群的未來如何在他們眼中比不上他們手中的權力來得重要。好不容易活過了種族戰爭的族人有不少喪生在退回南部荒原的路途中,而這僅僅是原教旨派在宣揚他們的武力、威脅整個族群向他們的訴求低頭。」

「……」南一時間無話可說,藉著□□義謀利的齷齪事兒,原來並不只是人類的特色。

「我族回到南部荒原后,族中的長老便徹底禁止了原教旨派在族內的傳播,並立下石碑、禁止我族的族人接觸原教旨派教義、我族的族人供奉月之女神僅作為種族圖騰,任何人不得以月之女□□義發動任何形式的內部戰爭。」西澤頓了頓,看了眼南,「以我這個後輩的角度來看,這個決定拯救了整個暗精靈一族。至少在我出生的時候,我族要比當年種族戰爭之時興盛了數十倍。」

南花了幾秒才聽出西澤的「炫耀」之意,不禁苦笑……長壽種智慧種族都有繁衍困難的通病,在人類「衷情」於宗教戰爭的這些年裏暗精靈一族興盛了數十倍,這確實足夠讓暗精靈的西澤炫耀一番。

月之女神、席琳女神是黑暗與好戰的主神,暗精靈一族作為這位主神的子民做出這樣的選擇並非背叛神祗,而是他們的長老們深知主神絕不會希望她的子民以她的名義互相征戰。南明白西澤是想告訴他這一點,而若非自己做出改變,西澤絕對不會跟他說這樣的話。

長吐一口氣,南伸手握住這位黑皮膚夥伴的手:「謝謝你,西澤。」

西澤微微一笑后嚴肅躬身:「願你的種族早日得到真正的和平,我的朋友。」

莫妮卡·豪斯曼在午餐的時候得到通傳,基地外那個營地中的民間團體,有個神聖騎士想見她。

莫妮卡自然知道那個民間團體的來路,她強悍的記憶中也有這個團隊重要人物的資料:「神聖騎士……是那對兄弟嗎,東·托萊還是南·托萊?」

她最忠誠的親衛彎下腰替她拿來毛巾:「應該是弟弟。」

「弟弟的話……我記得來到時候見過一次,是個優秀的年輕人。」莫妮卡擦了下手,「讓他到客廳中稍微等一下吧,維克多。」

南見過幾次豪斯曼,但還是第一次與這位前帝國少將近距離接觸,這讓他有些緊張,笑容也難免有些忐忑:「午安,少將。」

「別用那個稱呼吧,托萊先生,你願意的話叫我莫妮卡或豪斯曼都行。」前少將穿着隨意的便裝、帶着一臉輕鬆的笑容走進這間整個地下城前線基地中陳設最完善的客廳,這也看得出莫妮卡是頗為重視與這位神聖騎士的會面的——無論對方來這兒是否出於那位末日審判的意志。

南當然不敢叫她莫妮卡,這太過失禮:「好的,豪斯曼閣下。」

雙方坐下,作為親衛的維克多為南倒了杯水,南趕緊起身像這位大戰士道謝。坐下后的莫妮卡沒有急於開口,觀察了這位看上去很有些年輕的神聖騎士數秒后才道:「托萊先生有什麼需求需要向我提出嗎?」

莫妮卡這句話把自己擺得很低,她想看看這個年輕人是不是那種被人吹捧客氣一下就會飄飄然的人,這有助於她確定要在這個人身上「浪費」多少時間。

換個與南同齡的人來無疑是很容易上套的……擺出低姿態的前王國少將、大陸戰術大師,確實是太容易讓這個年紀的人忘記了自己的定位、做出不合時宜的舉止來。

南沒有察覺到自己被試探,雖然有了安格斯的部分閱歷,但要吃透那些東西對他來說還太早了些,他恭敬地向莫妮卡微微躬身表示敬意后坐得筆直,直接道:「請原諒我的冒昧來訪,豪斯曼閣下,我注意到基地後方的麵包樹林有些萎靡不振,這或許是因為照顧的人手不足或其它原因,也本不該是我有許可權關注的事,但我的同伴中有精通於照料植物的人,我希望能將他推薦給您。」

南說的人是簡——簡的木靈身份是個危險的地雷,但同時,木靈也確實是再適合不過照顧麵包樹林的人。地下城前線基地從兩個營地得到的補給只限於香料方面,原材料必須自給自足,前期帕特里克軍團所種植下的麵包樹林經不起損失。

這個提議在莫妮卡的立場上是沒辦法拒絕的,之前管理麵包樹林的人在這個基地兩度易手期間差不多都死光了,現在在照料的人都是趕鴨子上架。但……這個神聖騎士畢竟是安格斯那個團隊里的人,且,神聖騎士這個身份讓莫妮卡不得不忌憚。

……想到這一層的莫妮卡忽然神色怪異起來,古怪地打量了下這個表面上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也很符合人們對神聖騎士刻板印象的青年,和安格斯那個瘋狂的混沌散播者走到一塊兒的神聖騎士?

「也請你原諒我的冒昧,托萊先生,你此來是出於你自己的想法?」莫妮卡突兀地問道。

南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豪斯曼這個奇怪問題的緣由……這讓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安格斯這個人,確實是只憑存在就讓人不得不小心謹慎:「是的,閣下,我並不是受安格斯先生驅使,而是自發前來。」停頓了一下,南苦笑道,「不過……我想我會來也應該是在安格斯先生的推測中的,我的這位同伴,確實是再適合照顧植物不過了。」

他說得很隱晦,但……也是被安格斯算計得團團轉的莫妮卡瞬間就理解了他的話,有些明了,但疑惑也更深了:「你沒有受到脅迫嗎?托萊先生,你應該明白這些麵包樹林是用來供給什麼人的。」

這個問題或許是南今後會被無數人問到的,在南胸中也早就有了答案:「當然,閣下,我為我的信仰而戰。」他將手放在胸前,認真地道:「我想信仰並不僅限於高呼某位神祗的名字來展現虔誠,在我看來傾聽神祗真正的聲音、為祂行祂所期待的、所願意看見的事,也是信仰的一種。我們的天父是希望之神,那麼作為祂真正的信徒,我們應當讓更多的人看見生命的希望,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信仰。」

莫妮卡瞪圓了眼睛,這個神聖騎士沒有攻擊半句現在的教廷,但他的態度就是對現今教廷最大的嘲諷,畢竟現今教廷教義中,一再重複的就是讓信徒等待死後救贖!

生命女神座下、行希望之光神職的弗朗西斯·奧卡錫,以祂的名義代行神職的教廷卻並不宣揚生命的意義、而是口口聲聲只有信仰着祂的人才能在死後得到救贖,這是多麼可笑的謊話!

深吸一口氣,莫妮卡·豪斯曼站起身,鄭重地向年輕的神聖騎士伸出手:「你才是真正傾聽神明低語的人,托萊先生。」

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起身與這位前王國少將伸手交握:「我只願我能不迷茫地走到最後。」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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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靈的送葬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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