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門(四)

第一章 入門(四)

寒風自在地吹著,整個華山仍罩著一片銀白,一處院牆之外,有人掃開積雪露出諾大一片空地,空地之上站著四個人。四人之中的一位少年正侃侃而談,看那少年身著一件藍色長衫,長衫在風中微微擺動,少年卻沒有絲毫冷意。仔細看去,這少年模約十四、五歲,兩道劍眉,一雙眼睛有神之極,高鼻樑薄嘴唇,五官說不上出色,然則長在他那長方臉膛之上,讓人望去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少年身前是一鬚髮花白的老者,雙眼和臉頰都略微下掉,看上去一臉倦態,儘是風霜之色。

老者右側是個垂髫童子,眉毛又粗又黑,一雙眼睛咕嚕嚕直轉,盡顯機靈。老者左側卻是個小和尚,這和尚光頭在雪光反射下十分刺眼,奇怪的是頭上卻沒有戒疤,一張瓜子臉白得幾乎透明,兩隻眼睛又圓又大,眉毛卻疏疏落落,說不出的古怪。再看他雖說是站著,卻雙手叉腰,身子歪斜,全身重量都壓在右腿,不禁讓人擔心他會隨時睡著。

這四人正是華山派當代弟子,那藍衫少年是大弟子令狐沖,他這是遵照師令向三位師弟傳授入門功法。三人中那小童梁發,老者勞德諾都認真聽記,光頭少年王炎卻顯得心不在焉,一會兒掏耳朵,一會兒摸腦袋。令狐沖實在看不下去,對王炎說道:「阿炎,這入門內功雖簡單,但卻是華山劍法的基礎,你想想,如果你內力太差,連劍也舞不動,更談何劍法?」王炎翻了個白眼,說道:「是啊,內力是相當的重要,我也沒說不學內力啊,只是你所講的,我都記住了而已嘛。」這話說出來,其他三人大驚。

令狐沖問道:「你說什麼?你都記住了?」王炎說道:「是啊,我騙你做甚。你方才一共說了四十句口訣。不就是什麼『子前午後君休錯,定氣凝神鎖心猿。瞑目調息萬緣空,念念俱無歸凈土』……」當下王炎將口訣一條一條背將出來,竟無一絲錯漏,梁發拍掌叫道:「二師兄好厲害,不過二師兄是早就學過了的吧。」王炎正色道:「小梁子,我可警告你,除了在師父面前,否則別叫我二師兄,我對『老二』這個名字相當痛恨。再說了,我只比你早入師門一天,我哪裡學過了,哼哼,天才就是天才,真讓人羨慕啊。」這下不但令狐沖,連喜怒不形於色的勞德諾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令狐沖想了想,道:「你記住了是沒錯,不過你可理解其中意思?」王炎道:「這個這個,嘿嘿,還請師兄解答。」想那個時代,各門各派的武功口訣,都似歌非歌,半文半白,王炎向來沒有研究過文言文,只是不知道他腦袋受了什麼刺激,記憶甚好,但要他理解,可就困難了。而且這內功上的事情,要是不懂裝懂,胡亂猜測,練錯了內力,輕則四肢殘疾,重則有性命之憂。令狐沖點著王炎的鼻子,說道:「你呀,昨日下山看你處理事情井井有條,現在怎麼又像個小孩子,片刻不得安寧,這練習內功可是一分也急不得,一分也錯不得的。」王炎將右手筆直舉過頭頂說道:「報告師兄,我本來就是個小孩子。」令狐沖氣結,在他光頭上「咚」的一聲敲了個鑿栗,說道:「閉嘴,在師父面前那麼老實,一出院門,還沒下山呢,本性就露出來了。」王炎捂著頭,笑嘻嘻的看著令狐沖,心裡一股暖流油然而生,人都說「交友當交令狐沖,做人得做韋小寶」,和令狐沖在一起,真是如沐春風。

令狐沖將口訣中前面四句又說了一遍,然後細細講解,講完后問道:「可記得明白?」勞德諾點了點頭,梁發叫道:「明白明白,發兒也是『天才』。」令狐沖說道:「既明白,就在此習練,寒風雖冷,但你們在練習時應當抵禦得住,這也是一種修鍊的法門。我和你們二師兄還有事要辦,梁發可不得偷懶。」

令狐沖王炎二人一起向柴房走去,轉過牆角后,王炎又將腦袋偷偷伸出,看見勞德諾和梁發二人確實在認真習練,這才拉著令狐沖躡手躡腳閃進柴房。王炎等令狐沖也進了柴房后,將門拴上,用衣袖在一個杌子上拂了拂,眉花眼笑地說道:「師兄請坐。」然後又從柴堆中取出一個大罈子和兩隻土碗。拍開封泥之後,王炎和令狐沖都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好酒~。」合著這二人是到這裡來偷酒喝來了。王炎本來不擅飲酒,但這酒度數甚低,飲著微微回甜,加上令狐沖好酒,為了湊趣,將當時搬上山的兩壇酒藏起一壇,到得此時,才和令狐沖共飲。

令狐沖雙手捧碗,一口飲盡,看著王炎也是喝得津津有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自古以來好酒之人,最喜的便是碰到另一個好酒之人,王炎雖不好酒,但這如甜酒一般的飲料,他喝起來也是豪爽之極。

王炎將二人的酒碗添滿之後,又把那酒罈藏好,說道:「師兄,這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哦,一會兒師父聞著酒氣,那可是喝不完兜著走了。」令狐沖笑道:「那是那是,對了,為何德諾和梁發都叫我大師兄,偏偏你就叫我師兄呢?」王炎聽罷,盯著令狐沖說道:「老大,你說說看,我有幾個師兄啊?」令狐沖恍然,笑道:「不錯,你乃是師父第二個弟子,除我之外便沒有師兄了。來來,飲甚。」待二人喝完之後,王炎將那兩個碗用衣袖拭盡,覆於酒罈之上,對令狐沖說道:「師兄,我們出去走走,好把酒氣散盡。」

二人出了柴房,見紛紛揚揚的又開始落起雪來,令狐沖長吸了一口氣,一股冰涼沁入滾燙的胸膛,精神為之一振,心中豪氣頓生,展開雙臂,長嘯了一聲。牆角那邊正愁眉苦臉練功的勞德諾聽見,心下暗暗吃驚:「小小年紀,內功修為便如此了得。」

令狐沖轉過身來,問道:「阿炎,你說你昨晚並未歇息,今日也不覺疲累,感覺身體輕健?」王炎說道:「是啊,師兄是習武多久才有這種情形的?」令狐沖沉吟道:「我五歲開始練武,一月之後師父開始傳我劍法,直到兩個月之後,方才有你這種情形,你內力來得如此只快,不知是福是禍啊。」王炎笑道:「當然是福了,照我這種速度,一年之後,就可以趕上師兄你了。」令狐沖道:「那也不盡然,曾聽聞師父說道,江湖邪派之中,有的功夫練起來甚快,但是根基不穩,極容易走火入魔。你這情況倒有幾分相似啊。」王炎搖頭道:「我練的明明就是堂堂華山派的正派內功,之所以練得快,那是我天份好,師兄,你要是嫉妒,就明說嘛。」

令狐沖笑罵:「我是為你擔心,你卻說我嫉妒,我看你是欠揍。」說著往王炎頭上敲去,王炎卻把身子一退,閃了開去,令狐沖「咦」了一聲,說道:「你怎麼閃開了?」王炎道:「你當我白痴啊,不閃開讓你打啊。」令狐沖正色道:「不是,你知道我這一下藏了幾個變化么?這一下雖簡單,卻用的是劍法,方才在那邊不就敲了你一下么。」王炎道:「我管你幾個變化,我只知道你的手就只有這麼長,我退出你手臂的長度,你變化再多也打不著我,再說了,你已經打著我一次,我是不會再掉進同一個陷阱的。」

令狐沖雙眉緊皺,說道:「不對,你這種想法可就入了魔道,我派講究以氣御劍,你仗著身法夠快,那是不對的。」王炎也是眉頭大皺,上下打量了令狐沖一下,說道:「老大,你是令狐沖吧,我怎麼不知道令狐沖是個傻瓜?。」令狐沖奇道:「怎麼?」王炎背負著雙手,在令狐沖身旁走著,走了兩步停下說道:「師父曾給我拿脈治病是不?」令狐沖愈加奇怪:「是啊,那又怎樣。」王炎接著說道:「師父說我半點武功也不會,對吧?」令狐沖說道:「你是半點武功也……」王炎截道:「這不就結了,我半點武功也不會,身法再快能有你快?我只所以能躲開,那是方法正確,再就是如果我不憑藉內力,身法怎麼會快?」

令狐沖恍然,笑道:「不錯不錯,看來是我想得左了,來來,我試試你內力到底有何種程度。」說著向王炎一掌打去,王炎正站在令狐沖身旁,想躲也來不及,只好也是一掌推出,「砰」的一聲,兩掌相交,令狐沖晃了一晃,王炎卻連退三步,「吧唧」一下坐在地上。令狐沖正要過去將王炎扶起來,王炎卻一躍而起,口中喊道:「好你個小鬼,竟然偷襲老夫。」令狐沖道:「不錯,方才我用了七成功力,你可有何不適之處?」王炎拍了拍衣衫,說道:「有啊,怎麼沒有,我屁股好痛。」令狐沖笑道:「那就是沒有了,來,再接我一掌。」兩人一個追,一個逃,不住傳來嬉鬧之聲。

正午時分,勞德諾和梁發兩人打坐半天,雖不及王炎功力長得那麼快,但也覺得精神健旺。

飯堂之中,勞德諾收拾完碗筷之後,岳不群說道:「你們三個今天練功覺得怎樣?可有何不明白之處?」勞德諾答道:「大師兄講解十分明白,弟子尚能理解,練習一上午之後沒有任何不適之處。」梁發也說道:「弟子以前從未練過內力,沒想到如此神奇,按著大師兄所授口訣練習,竟然不覺得寒冷。」岳不群捻須微笑:「如此看來,再過一月就能學習劍法了。」梁發奇怪:「師父,弟子有疑問。」岳不群道:「你說。」梁發說道:「為何要到一月之後方能練習劍法?弟子以前在家中跟隨武師練武,沒有練習內力,一樣學習了拳腳刀法。」岳不群雙眉一豎,站起身來。王炎心道:「來了,又要說什麼重氣重劍的大道理了。」

果然岳不群說道:「發兒,你這話可就不對,不過你年紀尚小,許多道理不明白,為師還可教導你,如若你年紀大了仍存著這錯誤想法,那可就不妙了。」岳不群說到這裡,臉色甚是嚴肅,他向勞德諾問道:「德諾,你怎樣認為。」勞德諾道:「弟子今日也是第一次練習內力,弟子覺得,倘若內力練好了,再練習拳腳劍法什麼的,當可事半功倍,是以內力是重要的。」岳不群臉色稍霽,點了點頭,問道:「發兒,你可明白?」只見梁發滿頭霧水的樣子,王炎「嘻嘻」的笑出聲來。

岳不群道:「炎兒,你笑什麼,莫非德諾說得不對?」王炎正容道:「三師弟說得很對,不過四師弟是個小孩子,大道理他是不明白的,得打個比方給他聽。」岳不群道:「哦,那你來比方比方。」王炎道:「四師弟,你可曾花過錢?」見梁發點了點頭,王炎續道:「這內力就好比是錢,拳腳劍法就好比是將錢花出去,你沒有錢,又怎麼去花呢?」岳不群笑道:「炎兒你的比方倒也有趣。」王炎接著說道:「不過至於這錢和花錢的法子哪個重要,卻不能一言以定之。」「嗯!」岳不群盯著王炎,王炎卻不去理會他:「你想啊,你練習內力,練一個月吧,就好比賺了十兩銀子,然後你又學習劍法,好比將這十兩銀子花了出去,然後你沒有銀子了,又得去賺,然後又花,這樣反覆下來,你的銀子越賺越多,花錢的法子也越來越多,你說哪個重要?兩樣是相互相成的,缺一不可,所以我們不能說到底哪個重要,而只能說先學習哪個而已。」

岳不群聽了他這一番理論,站在那裡沒有說話,王炎知道他也認同這種說法,只是需要思考而已,於是接著問道:「師父,不知道我華山派創派祖師可有說過,是內力重要還是劍法重要?」岳不群想了片刻道:「這倒沒有說過,不過你師祖……」王炎說道:「這便結了,為何又非要分出個明白呢?天下有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子的,有了海水才能襯托出陸地,有了陸地才知道海水的不同,莫非也要弄明白是陸地重要,還是海水重要麼,凡事不可鑽入牛角尖啊。」

岳不群沒有說話,寧中則看著岳不群道:「師兄……」岳不群一揮手,說道:「炎兒說得有道理,待我再思考思考。」又對梁發說:「發兒,記住你二師兄的話,內力劍法缺一不可,但你要先練習內力,至於其中道理,你長大后自然會明白。」梁發點了點頭,岳不群看著王炎緩緩說道:「炎兒,你很不簡單啊。」王炎心想:「我這還是照顧你的情緒,其實先練拳腳劍法又何嘗不可,所謂條條大路同羅馬,當初五絕之一的洪七公,不就是從外門功夫入手,由外而內,練成了一身絕技么。」

岳不群問令狐沖:「今日你教了幾句口訣?」令狐沖說道:「四句,不過阿炎……」岳不群打斷令狐沖說道:「炎兒理解能力甚強是不?你可以多教他幾句。好好練功,我華山派的希望可就寄托在你們身上。」說著和寧中則岳靈珊一起走出門去。令狐衝心道:「何止幾句,阿炎這小子將四十句都學了去,要不是我怕不妥,他今天就可以開始練劍了。」王炎在那裡因為「教導」了岳不群一番,心下暗爽,正沒事偷著樂呢。

一個月後,正氣堂內,令狐沖向岳不群躬身行禮,說道:「師父,弟子今日教導眾師弟習練劍法。」岳不群點了點頭,當下三人各領取一把劍,跟隨令狐衝來到當日他們練習內功之處,此時積雪已然融化,有些小草已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空氣之中微微帶著春的氣息。

王炎的內力長進甚快,現在與令狐沖已不相上下,這一月之中,除了令狐沖教他的四十句入門口訣外,岳不群另教導他習練了一套《養氣決》,入門內功是讓他培養丹田,從毫無武功之人逐步練出內力,而《養氣決》卻是以氣養氣,固本培源,是以修習了《養氣決》后,王炎的內功更是一日千里。

傳他《養氣決》的那日,岳不群檢查了他全身經脈,久久不語。令狐沖著急問道:「師父,阿炎可有何不妥?」岳不群搖了搖頭,問道:「沖兒,你可知道習武之人什麼最為重要?」令狐沖搖頭說不知,岳不群道:「人要習武,必然要有幾個條件,如根骨,悟性,耐性。根骨就是你的身體,這是天生的,如果身體不適合練武,那你悟性再高,再努力都沒有用。是以根骨最為重要。」

岳不群頓了一下,說道:「根骨在練習內力時,實際就是經脈,炎兒的經脈天生粗大,為師尚且不如啊。」說著不斷感嘆。令狐沖問:「經脈粗大有何用處?」岳不群道:「練內力,就好比以竹筒往碗中裝水,這經脈就是竹筒,竹筒粗了,裝水自然就快,是以炎兒內力進境神速,而這碗就是丹田,你竹筒再粗,碗中所裝之水仍然有限,然而炎兒的丹田卻也遠超常人,以這種速度練習許久的內力,丹田竟然毫無漫溢之跡象,也就是說,炎兒是練內力的天才。其實他早就可以練習劍法,不過內力越深厚,劍法長進就越容易,是以還是等發兒,德諾一起吧」

王炎一邊練著劍法一邊暗道:「什麼內力越是深厚,劍法長進就越容易,狗屁。」原來,王炎從來就沒有運動細胞,當初上學時,連學個體操都費了好大的力氣,現在練這紛繁複雜的華山劍法,簡直讓他一個頭有兩個大。王炎的內力的確深厚,拎起那把劍,輕飄飄直若無物。然而令狐沖教導的那些動作,就算是空手,也會手忙腳亂,拿著劍更不得了,只見「刷刷刷」聲音不斷,劍光閃爍耀眼,再看他動作,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要經常停下來想一想。本來他的記憶力驚人,令狐沖將劍法演示一遍他就能全部記住,可是記住不等於會使,明明知道這裡應當挽兩個劍花,但是手腕僵硬,就是挽不出來,將內力運於手腕之上,就見那劍光迅捷之極的左搖又擺,連成一片光幕,可說是水潑不進,但至於是不是挽的劍花,那可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相反,勞德諾梁發兩個,練內力的時候進境甚慢,一開始練劍,就顯示出曾經在大學預備班讀過的效果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氣得王炎暗罵不已。

看來,王炎的練劍之路,離入門還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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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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