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山(一)

第二章 下山(一)

寒冬已過,萬物復甦,華山上的積雪正漸漸消融,不少枝頭上已發出嫩芽,遠近現出一片薄薄的綠來,間或可見一處處的紅或粉紅,那是傲骨的梅花。屋檐上緩緩滴著雪水,地上濕漉漉的,不時能看到一隻小兔或松鼠迅速串過。正是一年之中的初春時節。

此時距王炎拜入華山派已二月有餘,他那光頭之上已長出寸許長的短髮,用一根繩勉強縛住,成了一根衝天掃帚。這兩個月來,王炎的內力是愈加深厚,單說對掌的話,令狐沖也只能勉強平手,但他的劍法卻絲毫不見長進,到得現在,他一練劍,梁發等人就躲得遠遠的,岳靈珊卻拿了傷葯及針線在一旁等候,只因他劍一練完,不是割破了衣衫,就是刺傷肩膀,後來只得換成木劍。王炎用上木劍之後,劍法倒也稍顯圓轉了一些,想來是不必害怕自傷,不過針線用不上,傷葯仍不可少,只因劍傷沒了,然而額頭的烏青時時可見,王炎嘆道:「奶奶個熊,我這不是變成石破天那傻小子了么,空有一身內力,卻無半點武功,不過石破天是無人教他,我是有人教學不了啊。若說我這『劍法』也能殺敵,想來那敵不是被我所殺,而是笑死的。」

這段時間,王炎內功長足進步,劍法半點沒有,不過酒量卻日見高深,當時偷藏的那壇美酒,早就被他和令狐沖兩人喝了個乾淨,這二人還不時借口下山偷偷喝酒,岳不群也知道自己門下的大弟子好這杯中之物,見他沒有耽擱武學,也不見誤事,就睜眼閉眼隨他去了。華山腳下的那間大宅,梁羽聲早已修建停當,臨街的幾間也租了出去,而院內也改成一處客棧。

這華山風景是好的,岳不群作為華山掌門倒也不禁旅人游山,是以那客棧的生意也慢慢上了路,不時有些武林消息通過信鴿傳上山來。只不過客棧收益,卻在王炎和梁羽聲仔細商量之後勻出四成,與令狐沖勞德諾一併分贓,帳簿上的收支記載,由梁羽聲做得四平八穩,絲毫不見端倪,不過反正岳不群、寧中則也不去管這等閑事,就算有何不妥,也無人查看。梁中書知道這華山大弟子、二弟子好酒,不時也遣人上山,挑著的兩個大盒,一裝美酒,一裝菜肴,菜肴師兄弟四人加上岳靈珊分食,酒卻是令狐沖王炎偷喝,到得後來,柴房之中放滿了空酒罈。幸而自勞德諾上山之後,日常起居、生火做飯諸多雜事,都是他帶著這些師兄師弟一起完成,寧中則樂得清閑,柴房之內的乾坤,是以岳不群並不知曉。

至於華山派的建築,除了正氣堂、有所不為軒請了匠人修葺之外,還另覓他處修建了好幾所院落,本來岳不群是不願如此鋪張浪費,但王炎勸道:「師父,這五嶽劍派之中,那嵩山、衡山、泰山三派向來都是氣勢磅礴,我們也不去說他,就連那恆山一派,雖說大都是出家的師太,但廳堂閣樓卻絲毫不見寒酸,那懸空寺更是天下有名,這些雖然是身外之物,但我派也不可自墮威名,一個門派,當然以武功高低,江湖聲望為重,但這固定資產也是必不可少的。」岳不群也不好自降身份去問他什麼是「固定資產」,想了一想之後,就由得他去張羅了。是以現在華山派內,岳不群和寧中則不管俗事,令狐沖負責教導武功,王炎將經濟暗自把握,勞德諾相當於大堂經理,竟是三權分離的態勢。

這日,王炎又練了兩趟劍法,坐在一大石之上,讓岳靈珊幫他敷藥。岳靈珊對這二師哥是很喜愛的,因為他不時地給她些驚喜,一會兒是什麼「飛去來器」,一會兒又是用牛筋竹條給她做「自動人偶」,就連那扔在牆角,連燒火也用不著的樹疙瘩,也能做成陀螺。寧中則向來是寵愛岳靈珊的,見她高興,也是歡喜,認為這王炎來了之後,岳靈珊任性之時少了許多。令狐沖也很高興,只因岳靈珊似乎沒有像以前那樣時時糾纏於他,讓他感覺自由許多,而且現在岳靈珊見到他時變得親切又不那麼粘人。

岳靈珊看著王炎,覺得二師哥真是有雙神奇的手,不過這雙手拿著劍的時候,好似變成了豬蹄,就連自己的劍法也比二師哥的高明得多。岳靈珊想著王炎練劍時的笨拙模樣,臉上笑靨頓開。岳靈珊說道:「二師哥。」王炎道:「嗯。」眼睛卻不看她,岳靈珊將傷葯收好后又叫:「二師哥。」王炎這才轉過頭來,問道:「什麼事情?」岳靈珊笑嘻嘻的道:「二師哥,你不是說你習武是天才么,怎麼連入門劍法都練不好呢?」王炎以手撓頭道:「這個這個,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么,我此時練不好劍法,不代表我以後練不好,時間問題時間問題而已。」

岳靈珊笑道:「二師哥,你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好像鎮上的老學究,大師哥的教的劍法,你也說得明白,還能指出三師兄他們的不足,不過你自己怎麼就偏偏練不好呢。」王炎心下暗暗叫苦,這個年紀的小孩,最是一根筋,什麼事情非得弄明白不可,上次給她做的那個「飛去來器」,實際就是一個十字飛鏢,但岳靈珊一見之下大為喜歡,不但愛不釋手,還連連追問他這東西為何會自動飛回,最後只得胡吹這是西域傳來的機關,切記不可外傳云云,方才得以脫身,現下又開始追問他的劍法,王炎鬱悶之至,不由說道:「小師妹,你最好去買本《十萬個為什麼》來看。」話一出口,又後悔不已。

果然岳靈珊問道:「十萬個為什麼?那是什麼啊?」王炎站起身來,口中答道:「那是一本專門告訴你為什麼的書。」眼珠亂轉,盼望能找到什麼能轉移她的注意,有了,王炎手往遠處一指,說道:「小師妹,你看那是什麼?」岳靈珊正待追問哪有什麼《十萬個為什麼》的書,聽王炎這麼一說,眼睛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口中叫道:「哇,好可愛哦。」原來遠處樹上正有一隻松鼠在吃松果,那松鼠雙爪捧著松果,蓬鬆松的大尾巴卷著,吃得津津有味,看上去的確憨態可掬。王炎說道:「要不要我給你抓來……」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岳靈珊驚叫:「不要!」王炎奇怪,小師妹什麼時候轉性了?如果是往常,看見這等可愛好玩的事物是非要弄到不可的。岳靈珊又叫道:「蛇,蛇!二師哥,蛇。」王炎心說:「二師哥,怎麼是蛇。」凝目看去,果見一條蛇順著那樹蜿蜒而上,松鼠顯是發現了危險,驚得呆了,不知逃跑。岳靈珊抓住王炎的衣衫拚命搖晃,口中叫道:「二師哥,快救救它啊,它要被蛇吃掉了。」王炎心道:「我怎麼救,隔著這老遠,我就算飛過去也來不及。」於是低頭四處找尋,終給他尋到一塊石頭,腦海中沒半點思緒,一抖手,石頭便掛著風聲飛了出去。那蛇已經爬到松鼠旁邊,張大了口,準備一舉將松鼠吞下,這塊石頭卻「咚」的一下砸在七寸之上,蛇昂起的上身突然一軟,「吧嗒」一聲掉在樹下,此時松鼠這才反映過來,向高處爬去,爬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將松果拿起撫摸兩下,緊緊抱在懷中,「哧溜」一下跑得不知去向。

岳靈珊鬆了口氣,拍手道:「二師哥好棒。」王炎也拭掉頭上冷汗,如果方才那石塊沒有中的,這小師妹估計十天半月都不會消停,不過扔那石塊之時,卻沒有瞄準的,怎麼會那麼巧剛好打在蛇的七寸?王炎心中納悶,耳中卻聽到有腳步聲,於是對岳靈珊說道:「大師哥來了。」岳靈珊轉過頭來,果見令狐沖遠遠走來,臉上笑盈盈地,人還未到,口中就喊:「阿炎,你劍法練得怎麼樣了,讓我來考校考校,今天晚上,師父可要親自查看的。」

王炎頭上才擦盡的汗又「刷」的一下,布了滿臉。這一月之中,岳不群只是不時尋他們去問話,並沒有讓他們演示,每次問到王炎,王炎總說尚可尚可,岳不群知他內功進境甚速,想來這劍法當沒有什麼問題,卻哪裡知道王炎練劍一月有餘,也只能熟練耍得一招半式,更別說在實戰中運用了,這下岳不群要親自查看,肯定是讓他們將劍法一一演練,好指出其中不足,瞞了許久的馬腳,終於要露出,你說王炎怎麼能不著急。他害怕的並不是惹岳不群生氣,關鍵是岳不群的國文基礎甚是紮實,被他尋著了錯漏,除了批評指責以外,還上至三黃五帝,下至販夫走卒,說古道今,說了半天,喝一口茶之後,還能說半天。

岳靈珊聽見令狐沖如此說,便笑道:「今晚可有好戲看羅,二師哥,加油哦。我就不陪你練劍了。」說著蹦蹦跳跳,跑得遠了。王炎聽她幸災樂禍,不由恨恨不已,心想怪不得平日岳不群問話之時,知道他底細的岳靈珊只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也不來揭穿他,原來知道岳不群最終會查看,好等著看好戲。

令狐沖走到王炎身前,「唰」的一聲,將劍拔了出來,笑道:「醜媳婦終要見公婆,阿炎,你可瞞不下去了,來來,我看看你到底能接住幾招,好知道師父會數落你幾個時辰。」王炎見他這一下拔劍瀟洒之極,胸中更添悶氣,心道:「你怎麼不學了左冷禪,將劍拔得驚天動地。左冷禪,左……,有了。」心中定了主意,抬起頭來,說道:「我們試招對吧,好咧,來吧。」說著拿起那把木劍,下頜微抬,擺出姿勢,準備等令狐衝出劍。令狐沖奇道:「阿炎,你怎麼用左手拿劍?」王炎笑道:「左手拿劍,有何不可,反正我右手也接不了你幾招,用左手也一樣。」說著木劍前刺,一招「金針渡劫」遞了過去,只是他左手拿劍,這本來刺向令狐沖左胸的劍法,現下卻是刺向右肩,令狐沖一呆,微一遲疑,木劍已然碰到他肩膀,王炎哈哈一笑,將劍收了回來,說道:「師兄,我這招使得不賴吧。」令狐沖搖頭道:「古怪,有意思,再來再來,你換一招。」

王炎道:「好,換一招便換一招。」木劍斜劈,又是一招華山劍法,不過仍是左右相反,令狐沖這次有了防備,側身避開也是一招還了過來,當下你來我往,兩人過了幾招,倒是王炎的劍招進攻的多,防守得少。令狐沖本來見王炎練劍甚是困難,所以這一月之中並沒有和他拆解,而王炎平日里練習劍法,都是用右手,和勞德諾梁發等人過招之時,那兩人也是右手使劍,再加上令狐沖對這劍法及其熟悉,看王炎的眼神一動,就知道他要使什麼招式,心中早想好了怎麼閃避怎麼反擊,誰知此時王炎竟然換成左手,他的劍招對是對了,遞到身前時卻左右相反,先前想好的種種反擊之法全然無用,只好慌忙避開,一時之間竟然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好在王炎攻了幾招之後得停下來想一想,趁王炎發獃的功夫,令狐沖手上長劍加緊,「嚓嚓」連聲,將王炎的木劍削得只剩一個手柄,手中仍未停,一招緊似一招的遞將過去,王炎見令狐沖得理不饒人,心下發狠,左手一抬,將那木柄擲了過去,這木柄之上灌了他的內力,在空中「嗚嗚」有聲,令狐沖大驚,這一下要是挨上了,頭上必然起一大包,於是長劍回撤,仰身躲避。王炎乘機揉身而上,欺近他身前,待令狐沖站定,卻發現臉前一張大臉,笑嘻嘻地,一雙眼睛咕嚕嚕轉個不停。王炎將嘴唇嘟起,直欲吻上去,令狐沖嚇得臉色蒼白,將長劍一扔,抱頭而竄。

王炎哈哈大笑,雙手叉腰得意非凡。令狐沖怒道:「阿炎,你這是什麼古怪招式,左手用劍也還罷了,為何還想親我。」王炎伸出一根食指,緩緩搖道:「此言差矣,我所用的乃是華山劍法。」令狐沖更怒:「胡扯,我何時教你這種華山劍法了。」王炎雙手一攤,說道:「這可怪了,我明明時華山弟子,所用劍法可不就是華山劍法啰。」不待令狐沖開口,王炎接著說道:「師兄啊師兄,你可知道,如果方才與你對陣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敵人,你已經身首異處了。」令狐沖道:「如若是真正的敵人,我當會加倍小心,再說哪個敵人會有你如此卑鄙無恥。」王炎正色道:「這可不對,卑鄙無恥之人到處都是,比我這奇怪的招數更是層出不窮,更有甚者,還要下毒挖陷阱。」令狐沖道:「這倒也是,不過我也是先入為主,對華山劍法太過熟悉,才讓你乘虛而入。」

王炎搖頭道:「師兄,你又何必管我用左手還是右手,你只要把它當成別派招式不就得了,眼中要有劍而無劍招。」令狐沖沉吟道:「有劍而無招?有劍而無招……。」王炎道:「正是。」眼睛卻向玉女峰思過崖望去,尋思道:「真正的有劍而無招的高手在那上面呢,莫非我練不得這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劍法,最終還得去練那獨孤九劍,不過獨孤九劍也夠麻煩的,什麼『破劍式』,『破掌式』,還有什麼『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一時之間,王炎覺得頭也大了,又尋思:「這獨孤九劍,令狐沖是可以練得,他記憶甚好,悟性又高,況且自小習武,對劍法浸淫數年。而我雖是看上去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實際卻是成年人,此時再來從基本功練起,當真難煞我也,那獨孤九劍雖說無招,但卻要對用劍的法門熟悉之極,我連劍花都挽不了又如何練之,就算找到了敵人破綻,就算知道了如何出劍,但我又怎樣出劍呢?唉,入寶山空手而歸。放著武功高強的老岳,幾近天下無敵的風老頭,卻學不到一丁半點。」

王炎想到此處,鬱悶不已,抬起頭來,見令狐沖也向他望過來,「師兄。」「阿炎。」兩人同時開口,相視而笑,令狐沖道:「阿炎,你說的我依稀覺得很有道理,只是師父教導我時,極為嚴厲,每一招都要求毫無偏差,你說……」,王炎道:「這有什麼,練劍好比寫字,開始描紅臨摹之時,肯定要一筆一畫規規矩矩,等你學好了基礎,懂得字中神韻,方能加入個人意願,寫出自己風格么,你現在才學了幾套華山劍法,為時尚早啊。」令狐沖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你說得很對,不過你自己……」令狐沖眼睛看向王炎丟出的木柄,眼中全是笑意。王炎搖頭道:「不管了,今晚就對老……就對師父實話實說,讓師父幫我想想辦法。」令狐沖道:「也只好這樣了,還真是奇怪,不過你說的那個什麼『運動細胞』是什麼東西?」王炎笑了笑,說道:「就是能把腦袋中想的招式變為手上劍招的意思。」說著緩緩走開,心中在想:「要不要找點棉花來將耳朵堵上先呢?」

「師父,弟子懇請師父允許試招。」王炎雙手抱劍,向岳不群躬身行禮。方才晚飯過後,從入門最晚的梁發開始,一一向岳不群演示劍法,勞德諾演示完畢之後,便輪到王炎,王炎硬著頭皮,拿著那把篆有他名字的佩劍向岳不群請示。梁發勞德諾練習之時,岳不群只是坐著看,他們練完之後也不置可否,想來是覺得很平常。

但當王炎得到岳不群准允之後,左手拿劍往那裡一站,眾人的目光全都被他吸引過去,連在一旁的寧中則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王炎被這麼多眼睛盯著,感覺頭皮發炸,微微搖了搖頭,長吸一口氣,定下心神,拿劍的左手緩緩伸出,擺了個起手式。只見他雙目炯炯有神,雖站在那裡不動,但眾人都感到一股氣勢撲面而來,一時間只覺得他氣峙山嶽,彷彿站在那裡的不是一股小孩,而是一代宗師。岳不群站起身來,點了點頭。王炎左手一探,正是他最熟練的「金針渡劫」,然後手腕一翻接著「千迴百轉」,劍光耀眼,「嗤嗤」有聲,身體前傾,長劍上挑,看架式是「老君掛犁」,此時令狐沖,勞德諾,梁發,包括岳靈珊都蒙上了雙眼,果然聽得「哧啦」一聲,王炎手中長劍將肩上衣衫劃了一個大口子,岳不群晃了兩晃,險些坐倒,臉上神色甚是古怪。王炎這獃子還愣著想下一招手法怎樣,岳靈珊卻極其熟練地拿出針線走上前去替他縫補。寧中則看著女兒,不知是哭是笑。

岳不群吐了一口氣道:「炎兒,你好,你很好。」然後轉身進入屋內,說道:「進來。」轉頭看了看令狐沖:「沖兒,你也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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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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