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老院

第二章 元老院

坐落在巴拉丁山腳下的羅馬元老院,如王者般藐視向它涌去的人潮,不論他們如何激動,它都不曾抽動一絲嘴角。

從昨天下午開始,羅馬共和國的公民們就知道了奧古斯都今天要來元老院。隨著屋大維進入垂暮之年,他越來越懶於行動了,通常只是在自己家旁邊的阿波羅神廟柱廊里召開元老會議,許久沒來元老院了,所以這消息引起了全城的關注。除了一千名元老很少有人缺席外,大批民眾也趕來看熱鬧。

元老院大門正對著法比魯廣場,元老們通常就在這兒開會,雖然它並不是神廟,羅馬人卻把它看作聖地。元老院的門前有一個拱廊,好象神廟的入口一般,元老院本身的建築則是一個寬廣的正方形大廳,每一面都裝飾著一列圓柱,圓柱上面是迴廊,現在已被民眾們擠得滿滿的。

在下面,是排成半圓形的三排大理石凳,那就是元老們的座位,座位上面鋪著絲綢的毯子或者獸皮上放著墊子。正對著大門是兩張大理石桌子和兩把給執政官坐的華麗的凱旋椅。在最高的一排半圓形的大理石座位的中間部分,是年長的元老們的專座;正對著執政官,背朝著大門,是保民官的座位,那是在近二百年前才爭取到的,再以前,元老院開會時,保民官的座位是設在院門前拱廊下的。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奧古斯都的轎輿從巴拉丁山上慢慢來到了元老院前面,轎輿旁除了六個近衛軍的指揮官在撫劍護衛,就只有步行跟隨的日爾曼尼亞庫斯了。昨晚從伽路斯家裡回來后,日爾曼尼亞庫斯就被告知,他的祖父希望他這幾天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

那頂羅馬人熟悉的裝飾儉樸的四人抬轎輿停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聲浪頓時降低了它的分貝,廣場上、迴廊里的目光都盯在轎輿出口處的轎幔上,等待它的主人——羅馬人心中和神一樣偉大的愷撒奧古斯都把它掀開。

可是奇怪,等了好一會,轎輿里仍然沒有動靜。克拉斯提努斯——這個在本書中最早出現的人物,把腦袋湊近了轎輿,他給提比略送完公文回羅馬後,就在奧古斯都的安排下進入了近衛軍「普拉埃托利亞」,並負責指揮其中的一個營。這個年輕的軍官把耳朵貼在轎輿的屏障上聽了一兩分鐘,很快,他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克拉斯提努斯和日爾曼尼亞庫斯耳語了幾句,奧古斯都的孫子走上前,把自己的身子探進了轎輿……不一會,奧古斯都的身軀從轎輿里鑽了出來,羅馬的統治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密密麻麻的人群說道:「朋友們,我在路上睡著了,你們知道的,我討厭早起。唉,我昨晚睡的夠早的了。」

一陣鬨笑再次把廣場的聲浪抬高,在這巨大的噪音下,屋大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紫袍,在人群讓開的通道中安詳地向元老院的台階走去:無數雙手伸向他,渴望能和他握一下手;不斷有人高喊著奧古斯都的名字,並祈禱天上的神明保佑他;一束束春天的鮮花投向這個老人,嬌嫩的花瓣沾在屋大維的肩膀上、衣襟上、和他那已經顯出老態的皮膚上。

屋大維含笑面對這一切,他的儀態莊重而又不失和藹,溫和的目光讓每個人都感覺到自己被他注視到了。登上台階后,許多聽到外面歡呼聲的元老們也在瑪賽納斯的帶領下趕出來迎接自己真正的主人。

突然,屋大維的目光落在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身上,她竭力想擠到前面來,卻被軍官們強壯的臂膀擋在了外面,又在人群的擁擠下險些跌倒。

「讓那位可敬的婦女過來。」周圍的人聽到了奧古斯都溫和又威嚴的聲音響起。

英俊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立即健步跨了過去,先用強有力的手臂幫那個婦女從人群中掙脫了出來,然後攙扶著她來到自己祖父面前。

「如果我沒猜錯,您好象有什麼事情想要對我說?」奧古斯都帶著他那招牌似的溫柔笑容輕輕說道。

那個婦人顯然還沒有從剛才差一點被人們踐踏的驚嚇中恢復過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等她的喘息逐漸平穩,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站在了奧古斯都的面前。看著統治億萬人的奧古斯都,女人天生的膽怯使她不由得向後退縮了一步,嘴唇抖動幾下沒有說出話來。

奧古斯都敏銳的眼神早已看到那婦人手裡拿著一卷文書,毫無疑問那是一份向自己請求幫助的請願書。他微微一笑,風趣地對已來他身邊的元老們說:「看,她好象是在向一隻大象募化一個硬幣那樣。朋友們,請告訴她,羅馬的奧古斯都沒有那麼可怕。」這句玩笑讓那個婦女放鬆了些緊張的心情,可是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在奧古斯都面前陳詞,只是默默地把請願書遞了過來。

屋大維打開請願書,迅速瀏覽了一遍,「噢,你的丈夫剛剛去世了,願天上的神明保佑他的靈魂……嗯,他給你留下了一堆賭債和三個幼小的孩子,債主們還威脅著要把你們從現在居住的房子里趕走。」

「是啊,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來祈求我們祖國的父親,指望他的慈悲能幫助我從這可怕的境地擺脫出來。」婦人的淚水湧出,伏在地上開始親吻屋大維的手。

屋大維親切的扶起了她,「請起來,既然愷撒屋大維知道了這件事,請相信,他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今天晚些時候,我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就是剛才攙扶你的那個年輕人,將到你家裡去拜訪,以後你就不會感到有什麼缺乏的了。」

隨即,他又思索了一下說:「看來你已經很疲憊了,你一定從很早就在這裡等我,現在請坐上我的轎輿回家吧,這樣你可以節省些體力。」

當旁邊的近衛軍軍官催促婦人登上奧古斯都的轎輿時,她才從一陣暈眩中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用被淚水模糊了雙眼開始搜尋奧古斯都,卻只看見了他的袍袖閃動,奧古斯都已經在元老們的簇擁下走進了元老院的大廳。

進入元老院后,奧古斯都面容仍然帶著笑容,但緊緊跟隨著他的日爾曼尼亞庫斯還是敏銳感到了其中的變化:笑容中失去了迷人的魅力卻添加了少許倨傲,廣場上那個和氣又熱情的屋大維,在這裡變成了充滿尊嚴與莊重的羅馬元首;顯然在廣場上他的祖父希望那些普通的民眾忘記他的身份,而在元老院的大廳,他則希望有權坐這裡的人們都牢記他是羅馬的主人。

奧古斯都等到元老們都安坐下來,才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向元老們致意問候,不需人提醒就清楚的叫出了每個人的名字,讓幾個新進入元老院還沒有機會認識他的元老又驚又喜。這位羅馬元首的態度既親熱又高傲,一連串合乎被問候者身份和性格的話語象陣春風在大廳刮過,對如潮向他湧來的諛詞卻毫不在意。

來到最高一排半圓形的大理石座位后,屋大維文雅地向下面的兩個執政官鞠了一躬,安靜坐了下來。日爾曼尼亞庫斯則悄悄退到了迴廊下,在那兒他看見了正斜倚在大理石圓柱上的奧古斯都的公文侍從李錫努斯,幾個近衛軍里的軍官也呆在那裡。

日爾曼尼亞庫斯禮貌的和他們打過招呼,就和他們站在了一起,然後眼光集中到他祖父的座位上,過了一會,他眉頭皺了起來,坐在奧古斯都旁邊的一些元老紫袍下面好象都穿著厚厚的衣服,這在初夏是很令人奇怪的。很快,他又從那幾個元老的略顯僵硬的動作里判斷出:托加袍下面是鎧甲!

日爾曼尼亞庫斯大吃一驚,他竭力保持著鎮靜,腳下卻開始悄悄向那裡移動。一直關切注視著奧古斯都孫子一舉一動的李錫努斯發現了年輕人的動作,他恭敬而又小心的攔住了日爾曼尼亞庫斯。

「我的主人,請不用擔心。」他小聲說道。

聽到這個稱呼,日爾曼尼亞庫斯鎖緊了眉頭,因為屋大維非常討厭人家稱他為「主人」,所以除了他忠心耿耿的管家狄奧美德斯死活不肯改口,奧古斯都也拿他沒辦法外;家裡的其他人,包括象李錫努斯這樣被奧古斯都從奴隸境地解救出來的人,都不再這樣叫他了。可是今天,李錫努斯卻把這個稱呼又加到了他的頭上,這讓日耳曼尼亞庫斯心裡很不愉快,不過此刻他已經顧不得計較這些了。

「你沒看到我祖父身邊的人都穿著鎧甲么?也許他們還藏著武器!」日爾曼尼亞庫斯同樣小聲說道。

李錫努斯微微一笑,他當然看到了,而且他還知道那幾個元老帶的是什麼樣的武器。每次奧古斯都來元老院,瑪賽納斯總會安排十個忠心可靠的元老暗中身穿鎧甲,攜帶短劍在元老院貼身保護他,謹慎的屋大維可不希望愷撒的那一幕再在他身上發生。

「他們都是奧古斯都忠心的朋友,自願來保護他的。」他小心選擇著措詞,對日爾曼尼亞庫斯說道。

日爾曼尼亞庫斯鬆了口氣,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執政官的發言。

兩個執政官站了起來,向奧古斯都的座位彎下了腰,「愷撒奧古斯都啊,首先請讓我們代表羅馬元老院願好運和吉祥眷顧你和你的家庭!我們覺得我們這樣做是在祈求我們國家的長久昌盛和我們城市的幸福。」

迴廊上民眾的叫好聲響成一片,元老們也從座位上站起來,用掌聲為執政官的話喝彩,只有屋大維還坦然端坐那裡,接受這一切。

「下面,我們想大家一定都同意,今天第一個發言的榮譽應該屬於我們的祖國之父,神明之子、羅馬的第一公民、第三十一年擁有保民官權力者——偉大的愷撒奧古斯都!」執政官熱情洋溢地說出了這番話。

日爾曼尼亞庫斯看到自己的祖父謙遜地擺了擺手,示意請其他元老先發言,可是其他人卻不答應。在迴廊上不知道是誰帶頭喊道:「奧古斯都!奧古斯都!」很快,這個聲音就匯聚成一片強烈的呼聲,一時「奧古斯都」之聲如山呼海嘯般回蕩在元老院里。

看到奧古斯都慢慢站直了身子,李錫努斯悄悄碰了碰日爾曼尼亞庫斯,「到奧古斯都身邊去,他馬上就會找你了。」果然,不等英俊的年輕人詢問李錫努斯這句話的含意,日爾曼尼亞庫斯就看見了奧古斯都對他作的手勢,他只好把疑問放在肚子里,快步走到他祖父的身邊。

年邁的屋大維牽著正處在一生中最珍貴的青春期的日爾曼尼亞庫斯,緩步走向執政官座位旁的演講台。

「羅馬的執政官、元老、騎士和公民們,從外邦來的朋友們,我今天確實有些話要向你們說,二十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日子,我帶著一個年輕人來到了這個講台上,把他推薦給你們;那時候北方野蠻的日爾曼人正延續著他們幾百年的習慣,不停地侵略我們偉大的羅馬,連我父親愷撒親手建立的光榮的雲雀軍團也敗在他們手裡。此後他肩負著你們的重託,經過浴血奮戰,克服了無數艱難,征服了日爾曼蠻人,給羅馬建立了一個幅員遼闊的日爾曼尼亞行省。你們把日爾曼尼亞庫斯這個光榮的稱號授予了他及他的後代,而我則高興的看到我沒有向你們推薦錯人!今天,我同樣帶來了一個青年,他就是那個令羅馬引以為傲的年輕人——羅馬之鷹德魯蘇的兒子日爾曼尼亞庫斯。請允許我把他,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優秀的青年介紹給你們!」

這段突如其來的讚揚如同一道電流擊中了年輕的日爾曼尼亞庫斯,既便從小把神經鍛煉象鋼鐵一樣堅強的他,在這一刻也變得有些茫然。兩個執政官按著早已準備好的步驟,每人拉著他的一隻手,把他送到演講台上奧古斯都的身邊。

屋大維疼愛地看著自己的孫子,繼續他那充滿深情的演講,「你們給了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父親德魯蘇崇高的榮譽,因為他慷慨仁厚,又為羅馬立下了不朽的功勛。當他在軍營里因公殉職的不幸消息傳到羅馬時,我的心象被剜去了一塊肉一樣痛苦,這種痛苦不只是因為我失去了一個孩子,還因為羅馬失去了一個在將來可以引領她繼續前進的驕傲的兒子!最傑出的羅馬公民把他的遺體一路由日爾曼尼亞抬到羅馬,在把他安葬在戰神廣場時,你們的悲傷、你們對他的愛,使我感到無比的欣慰,甚至暫時忘記了那痛不欲生的感覺。因為我知道,他也深深的愛著你們!

不過,現在我認為德魯蘇最大的功勛不是為羅馬征服了一個強悍的敵人,讓他跪倒在你們面前。也不是為我們的國家拓展了廣闊的疆域,而是培養出了日爾曼尼亞庫斯!這個名字由你們賜予的孩子,是我見過的任何人都不能與之相媲美的:他外貌英俊、勇敢無比、口才超群、精通希臘羅馬文化、極其善良、強烈渴望獲得你們的尊敬和愛戴。現在我把他推薦給你們,如果你們認為他稱職的話,請考驗他吧!」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屋大維牽著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手,默默站在演講台上,掃視著周圍的人群。

「向德魯蘇的兒子致敬!」瑪賽納斯從元老席位站了起來,振臂高呼。

奧古斯都富有真摯情感的演講深深打動了人們的心靈,在場的羅馬人以熱烈的呼喊回應瑪賽納斯的話,一時間,「向德魯蘇的兒子致敬!」、「向日爾曼尼亞庫斯致敬!」的喊聲響徹元老院的上空,彷彿連這座建築的地基都被晃動了。大批元老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演講台前親吻日爾曼尼亞庫斯。

如果說人們對奧古斯都的愛戴還有些畏懼的因素在裡面的話,對日爾曼尼亞庫斯的尊敬要相對純粹些,因為德魯蘇的品行給羅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堅持要恢復共和制度的信念,也贏得了那些暗中反對奧古斯都統治人們的支持。更重要的是,他死的早,更方便人們把各種幻想的光環加在他身上,給自己心裡塑造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偶像,順理成章的,現在他們把這種光環轉移到了他的兒子身上。

提奧看著幾個和自己關係緊密的元老也去向日爾曼尼亞庫斯行禮了,暗中嘆了口氣。「瓦魯斯」、「日爾曼尼亞庫斯」,「日爾曼尼亞庫斯」、「瓦魯斯」這兩個名字反覆在他心頭交織。此刻他的心裡格外矛盾,出於對於以前和德魯蘇的深厚友情,他很想去對他的兒子表示一個父輩的關懷,雖然當初他和的德魯蘇交好是因為那位偉大將領的政治理念,以及想利用他為自己謀取更高地位和名聲的心理,但後來他卻被德魯蘇的信念深深感染,真心支持他。自從德魯蘇意外去世后,他一度灰心喪氣,直到瓦魯斯突然崛起,他才又找到了一個可以寄託的目標。

現在,現實把這樣一個形勢擺在了提奧面前:如果他不支持日爾曼尼亞庫斯,在重視榮譽的羅馬,他將被視為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居然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無視自己摯友的兒子;屋大維這次巧妙的安排,明顯是為了想讓羅馬的統治者由愷撒家族世襲,如果他出於感情不抗爭,由於他不了解日爾曼尼亞庫斯的思想是向哪個方向傾斜,也許屋大維死後,羅馬又會出現一個把一起權力牢牢抓在手中的獨裁者,這正合奧古斯都的心意。

提奧慢慢把視線移到坐自己周圍的朋友身上,這些元老和他一樣穩穩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卻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已經有一些群眾開始不滿了,朝他們這個地方喊叫起來。提奧冷笑一下,對從上面迴廊傳來的挑釁聲毫不理會,將視線又投向了講台:那裡日爾曼尼亞庫斯正在接受元老們祝福,他雖然禮貌周全,卻抿起了嘴唇,英俊的面孔變得有些嚴肅,沒有被幸運沖昏了頭腦的表現,相反好象還有點不高興。

提奧仔細觀察了日爾曼尼亞庫斯一舉一動,尤其是他的眼神,他發現那個青年的舉止簡直和年輕時候的德魯蘇一模一樣,隨即,一絲奇妙的感覺在他心裡掠過。

「賭一下吧!」提奧拿定了主意,穩重地從元老席站起,向下面走去。看到他的動作,他身邊的一批元老們鬆了口氣,也採取了和他們領袖同樣的行動,跟著他向日爾曼尼亞庫斯走去,這一小群元老已經被民眾針對他們的越來越大聲的叫聲和口哨聲搞得有些不安了,這些聲音逐漸變得帶有威脅的味道了。

「高尚的德魯蘇的兒子,英俊的日爾曼尼亞庫斯,請接受一個你父親的好友給你的祝福!」提奧大聲說道。

「謝謝您。」只有短短三個字的回答,這讓提奧暗中更加有把握了。

「二十幾年前,當你父親站在這裡時,我對他說過一番話,年輕人,你想不想知道它的內容?」

「尊敬的提奧元老,我非常想知道,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告訴我。」日爾曼尼亞庫斯恭敬地向他父親過去的朋友行了一禮。

「那時候我對他說:現在人們稱你為奧古斯都的兒子,希望人們有一天會用更榮耀的稱號來稱呼你!我很高興,他做到了——你父親後來不再被稱為奧古斯都的兒子,而是被稱為『日爾曼人的征服者』。」

「那在今天,作為一位令人尊敬的長者、一個我父親的摯友,您願意對一個青年、一個您好朋友的兒子,也說一番話么?」日爾曼尼亞庫斯昂起了頭,表情嚴肅的說。

「那好,我要對你說,你父親後來不再被稱為奧古斯都的兒子,而是被稱為『日爾曼人的征服者』,我希望將來人們談論你父親時會說:啊,他就是『日爾曼尼亞庫斯的父親』!」

提奧平靜說完這番話,就優雅地轉身走回自己的元老席,裝作沒有看到突然銳利起來的屋大維的眼神,羅馬元首兇狠地盯了他一眼,這眼神許久沒有出現奧古斯都眼中了。這不是威脅的目光,奧古斯都近些年來從不威脅人了,只是勸告,如果沒有奏效的話接踵而來的就是懲罰。

「種子已經種下,就看它怎麼發芽了。」提奧雖假作全然沒有注意到奧古斯都眼裡一閃而過的凶光,但實際上他心底打了一個冷戰,不過他必須冒這個險:以前的羅馬也出現過獨裁者,象蘇拉、愷撒,但是沒有一個把獨裁權傳下來的,作為元老院里少數一些沒有被奧古斯都控制的元老中的帶頭人,他認為不讓屋大維開這個先例是他的責任,現在只能指望青年人的榮譽感了。

一個相貌威嚴的元老登上了演講台,他是瑪賽納斯精心挑選的,在每個人都精擅演講的羅馬元老中,他的演講技巧也是非常著名的。雖然他不如屋大維的講演那麼出色,但他從另一個角度出發,把德魯蘇在惡劣天氣下和士兵同甘共苦、戰場上指揮若定及和武藝高強日爾曼人首領決鬥的事迹用一個個小故事娓娓道來。這個元老還用生動的語言讚美日爾曼尼亞庫斯雖然年少,卻才華橫溢、品行優良,他一一列舉了德魯蘇兒子生活軼事,連他偷偷寫了一部希臘喜劇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引起聽眾們一陣讚歎;而這卻讓日爾曼尼亞庫斯大吃一驚,他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元老居然知道這件事情!

演講者熱情洋溢的話把民眾的情緒帶到了另一個高潮,他剛剛說完,瑪賽納斯在起立鼓掌的同時用眼神示意兩個執政官:該他們出場了。

就在這時,人群一陣騷動,瑪賽納斯朝入口處瞧去:雙目失明的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在兒子小伽路斯攙扶下顫顫微微走了進來。

「尊敬的執政官,我請求發言!」進入大廳后,伽路斯車爾里尼烏斯舉起手來。

執政官把目光投向瑪賽納斯,他們可不知道伽路斯會說些什麼,萬一搞出點什麼意外來,他們可就要擔心自己未來的「錢途」了。按慣例執政官任期結束,會分到阿非利加、亞細亞這兩個富裕的行省擔任總督,一任總督下來就可以使他們立刻成為巨富,歷史上既便是執政官卸任后在最窮困的西里西亞行省當總督的最清廉的西塞羅,也在任上獲得了過百萬賽斯特斯(相當於現在剛剛升值的人民幣一千萬左右)的財富。

瑪賽納斯卻是心花怒放,這份意想不到的禮物來的真是時候,他忙不迭地使眼色表示同意。

「羅馬的人民、元老院的同僚們,你們也許不知道,就在昨天,因為失去了光明,我還是一個對生活絕望了的可憐蟲;而今天,我又有了對美好明天的期盼——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寬厚的奧古斯都和他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來到了我家裡!

我在元老院里不少次反對過奧古斯都的意見,還匿名散發過諷刺他的小冊子,裡面的詩歌在一個脾氣很好的羅馬人看來都是很刺眼的。而奧古斯都雖然極力反駁它的內容,但並沒有追查作者是誰,他只是笑著說『建議以後用假名發表誹謗別人的小冊子的作者,應當讓大家知道他是誰』。我不用對奧古斯都說感謝話,雖然他把我從悲慘的境地里解救了出來,以他的寬厚和崇高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我的感激。我要說的是,奧古斯都的孫子、人人稱頌的德魯蘇的兒子,善良的日爾曼尼亞庫斯!

你們能想象嗎?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從昨天下午到晚上,在一個陰暗的房間內陪著一個骷髏般的瞎子,不停的用話語安慰他、替他說笑話解悶、給他喂水果吃;而作為奧古斯都的孫子,有無數的家庭化妝宴會盼望他光臨,他的戀人一定渴望他來陪伴,他卻把時間都花在了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身上。我請問,在場的羅馬青年,你們做得到嗎?

今天,我聽人說,奧古斯都帶著這個年輕人來到了元老院,正在把他介紹給羅馬的人民,我不顧醫生的反對,執意要到這兒來,就是要告訴大家,羅馬有這樣一個優秀的青年!

我的朋友們,如果你們還記得我的友誼,請把它轉移到日爾曼尼亞庫斯身上!我還要對我的家人說:如果你們將來背棄了這段恩情,做出對不起奧古斯都和他的家庭、尤其是日爾曼尼亞庫斯這個可敬的青年的事,哪怕我已經死去,我也會從墳墓里爬出來譴責你們!這就是我的發言,感謝執政官給了我提前發言的機會。」

老伽路斯走下講台,摸索著來到日爾曼尼亞庫斯面前,後者臉龐已被羞得泛起紅暈。老伽路斯抱住他的身子,輕輕說道「祝福你,年輕的日爾曼尼亞庫斯。」

趁著伽路斯演講帶來的效果,兩個執政官對視了一下,並肩登上了演講台。「尊敬的諸位元老們,按照最新制定的法律,只有二十五歲以上的羅馬人才能開始擔任公職。今天我們——蓋約索里納斯和蓋約阿西尼阿斯,羅馬城建立第七百六十一年的執政官,提議元老院打破這個慣例,任命還不到這個年齡的日爾曼尼亞庫斯擔任羅馬城的財務官!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下面就請諸位尊敬的元老表決。」

這一提議在沒有任何反對聲音中迅速被元老院通過了,兩個執政官殷勤地把一件早就準備好的鑲著紫邊的托加袍披在日爾曼尼亞庫斯身上。英俊的年輕人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居然成了今天的主角,他被一連串發生事情弄得驚訝無比,恐怕就是連續幾個霹靂落在他腳下,也不會比他現在的心裡感到更吃驚了。不過這一切並沒有在他臉上表現出來,象每個羅馬貴族一樣,他從小就被培養出了面對什麼都要保持從容態度的習慣。

「既然是元老院的決定,作為一個羅馬公民,我會服從它的命令並盡我的職責。」日爾曼尼亞庫斯簡短的對元老們說道,這是他第一次以羅馬官員的身份講話。

屋大維欣慰地看著自己愛孫的表現,接著他再次走上了講台,「親愛的朋友們,大家都知道,作為財務官,它的職權除了掌管公款、監視軍事財政、制止浪費軍事開支的情況發生,還有一項職責就是負責監督競技賽會。海神節就要到了,在這裡我宣布:除了國家的節日招待,我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將出錢舉辦前所未有的盛大表演,每個羅馬市民都可以免費狂宴一周,享受種種娛樂。」

這個消息一被宣布,迴廊上的羅馬人的情緒簡直歡快到了沸點,這就等於說要舉行持續一周的免費酒宴、很多次的戲劇演出、角鬥士的格鬥表演、賽車和拳擊比賽……一些消息靈通的市民昨天下午就聽說,這個喜訊奧古斯都將於今天在元老院對公眾宣布,他們早早趕到這裡就是為了等它宣布——對他們來說什麼潘諾尼亞的戰事、什麼多瑙河的叛亂、什麼帕提亞的威脅都是發生在很遙遠地方的事情,即將到來的節日狂歡才是對他們最有誘惑力的。因此當剛才瑪賽納斯安排在民眾中的手下帶頭用喊聲支持奧古斯都時,不少人就是抱著這樣心情來熱烈附和的。

「奧古斯都,這次海神節上有賽車比賽嗎?」一些人興奮地問道,這項運動是羅馬人的最愛,每有比賽,從顯貴、元老貴族到普通公民都前往觀看,奧古斯都也熱衷於觀看這項運動,僅次於觀賞他最喜歡的拳擊比賽;這項運動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僅在於它令人刺激的速度和緊張的氣氛,還在於羅馬各個階層的都有自己的代表車隊,他們按車夫的服色來區分:比如元老貴族車隊的顏色就是藍色,普通貴族選定自己車隊車夫穿紅色衣服,羅馬騎士們把綠色當自己車隊的標誌,而白色車隊的狂熱支持者就是平民百姓了。

「有的,請放心,我不會剝奪大家噓我的機會。」奧古斯都含笑點頭,在賽車比賽中,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對奧古斯都發出噓聲來發泄自己的不滿而不用擔心自己受到懲罰。

「有角鬥士比賽嗎?」

「有拳擊比賽嗎?」

「有戲劇演出嗎?」

「這些都有,而且除了這些節目,」奧古斯都提高了聲音,「我的孫子日爾曼尼亞庫斯還將在羅馬城舉辦一次海戰表演!」

「天哪!在羅馬城舉辦海戰表演!!」

在場的羅馬人紛紛交頭接耳,一個元老從座位上站起來,「偉大的奧古斯都,你準備怎麼在羅馬城舉辦海戰表演?難道你想把大競技場灌滿水?還是傳說是真的,不朽的朱庇特神把他的神力附在了你的身上?我可是聽說,朱庇特神那位掌管海洋的兄弟和你關係不太好啊。」說完這番話,這個元老環顧了下四周,為自己這幾句俏皮話得意不止。果然,群眾們為他的幽默紛紛喝彩,使他很是出了迴風頭。

「以前在內戰期間,當大海掀起風暴幾次吞噬了我的艦隊時,我確實說過『儘管海神尼普頓不高興,我也會取勝的』,還在競技場上接著進行娛樂活動的那天,把海神的塑像從神聖的遊行隊伍中拿開了。」奧古斯都也笑了起來,「再說了,這次是日爾曼尼亞庫斯舉辦,那位尊貴的神明也該對隆重慶祝他的節日滿意了,不至於還對我年輕時的冒犯耿耿於懷。」

奧古斯都等大廳里的笑聲逐漸平息下來,繼續說道:「這次海戰表演將分成兩軍對戰,所有有能力的羅馬公民都可以裝備一條船來參加,其中表現最出色的那條船將獲得二十萬賽斯特斯的獎金,第二名將得到十萬賽斯特斯,第三名五萬,船隻的主人還可以在船頭上刻上獲勝的標誌。不過參賽的船隻必須具備一個條件,就是從非洲給羅馬運一船糧食來,讓人們在娛樂之餘不用擔心糧食的緊張,要知道節日里美酒的消耗可是驚人的,會花費大量糧食來釀造。至於怎麼在羅馬城舉辦海戰,到時候只要船隻把糧食卸到羅馬的糧倉后,把船開到台伯河口你們就會知道了。」

……羅馬的民眾獲得了滿意的消息,大部分人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家去吃午飯了,只留下一些還想近距離看看奧古斯都和日爾曼尼亞庫斯的人聚在元老院的門口。在元老院里,奧古斯都帶著日爾曼尼亞庫斯挨個走到每個元老面前,向他們問好並進行親切的交談。

只要嗅覺敏感些的羅馬人都明白奧古斯都今天的舉動意味著什麼,更不要說那些利益深深牽涉其中的人了;如果把世界比作一張龐大的蜘蛛網的話,那今天蜘蛛網的中心——羅馬城發出的強烈震動,迅速向整個大網擴散,直到最邊緣的那幾根絲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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